陆潜是青木堡老堡主——也是傅红梅父亲收的关门弟子, 天分极高, 能力又强,在青木堡的地位举足轻重。
这位现任副堡主的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据说是乞儿出身, 性子孤僻又桀骜, 被老堡主捡回去后那叫一个不合群, 每日里只是埋头练功,根本不搭理人。有人逗他两句, 他便立马跟个斗鸡似的跟人急上了,扑上去干架。几次之后, 青木堡一个两个的全对这疯狗似的孩子没好感, 提起来全摇头。
他倒也浑不在意, 以前的环境似乎让他极没有安全感, 生怕老堡主这一点点仁慈之心想收回便收回, 每日火烧屁股一般拼命习武,填鸭子似的能装一点是一点。吃饭还有撑着的时候,更何况功法, 没到那个火候,硬生生往下练很容易出岔子, 小陆潜被老堡主提醒了几次依然一根筋, 终于栽了跟头, 有一次差点走火入魔。
别人走火入魔,轻则内伤,重则经脉寸断功力全废。陆潜倒也是个奇特的,内伤好全了之后, 竟连性子一道变了。不再一戳爆,遇到人还能别别扭扭地露出一个抽筋般的笑来,尤其粘自己的小师姐傅红梅,走到哪儿跟到那儿,简直像条小尾巴一般。师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师姐指东绝不打西,跟以前那头偏执的小倔驴简直是判若两人。
众人啧啧称奇之下,好奇地探问发生了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是自己以前走死胡同了,以后会尽量改,希望看在自己年幼的份上,失礼之处别跟自己计较。傅红梅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大人似的得意笑笑,老气横秋地说,小孩子嘛,不听话揍一顿行了,小时候我爹是这么对我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小孩是被打老实了?接着又疑惑不解:以前这小家伙可也没少跟人干架呀……
总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迷,但总算结果是皆大欢喜。那之后,陆潜与同门的关系逐渐融洽,惊人的武学天赋也逐渐显现,由万人嫌成功转型为别人家的孩子。
等到他十七八岁行走江湖时,已出落得一表人才,虽然见了外人依旧话不多,却也绝不会失礼,处事又干脆利落,是人人都要竖一竖大拇指的人物,更是让不少飒爽的侠女私底下悄悄红了脸,又是矜持又是害羞地暗暗揽镜理红妆。
只是这位少侠似乎情字一关始终没开窍,每日里与同门进进出出,最多的便是像小时候那般跟着自己的小师姐,不管多少女子或忐忑或热情地在他面前一圈圈晃悠,都是视而不见,不知碎了多少颗芳心。
直到后来傅红梅与许青云走到一起,他才主动默默地跟小情侣拉开了距离,开始专注堡内外的事务,时间一久,倒是大半内外事务都靠他抓着。只是他的师兄师姐们纷纷成家,孩子拉出去都能顶事了,他还依旧孤家寡人一个。
有关系亲近的朋友受人所托,明里暗里探他口风,他都轻描淡写地表示,老堡主捡到他之前,自己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觉得这样挺好的,不打算在生活中多添一个人了。
这番话说得极死,一时间引起各种猜测。
据楚岫收集到的小道消息,有的是说他幼时练功走火入魔,别的没有妨碍,只是“不行了”。要不然,这些年不成家也罢了,怎么连欢场都不进一次呢?
有的说他行走江湖时刻骨铭心地恋过一个女子,只是最后没有结果,他是个长情的,从此便绝了情这一事了。传消息的人信誓旦旦,不止一人见过他深更半夜地喝闷酒,喝得眼眶都红了。
更有人说,陆潜在青木堡不过是表面风光,事实上,傅家人对他都忌惮得紧,他自己过得如履薄冰,心里不希望拖累其他人。这传闻的来源似乎是陆潜曾一度成为下任堡主的热门人选,还有好事者想要撮合他与傅红梅,说什么同门师姐弟原本关系密切,若是在一起了,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亲上加亲。但傅红梅最终嫁给了许青云,陆潜又公开表明过对那个位置毫无想法,这些呼声便渐渐地平息了下去,明里暗里各种猜测尘嚣日上。
总有那么一些闲人,非常热衷于以一些不知真假的流言,兴致勃勃地拼凑一出出大戏。而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却是有意无意地被大部分人忽略了。
“第三种推测是最没道理的,陆潜这些年哪有半点举步维艰的样子?分明深得傅红梅信重。”楚岫摇摇头,“万一他真出了什么意外,倒是个麻烦。”
楚岫为了扣下许明飞,花了大力气才将陆潜引开,但本意不过是给他制造一点不大不小的困境,没想到人直接失去了踪迹,这边有些被动了。
到时候他要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好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怕是青木堡不会善罢甘休。
楚岫自己是个光棍的,心里头有杆秤,该讨个说法的绝不稀里糊涂,该自己担着的事儿也不会缩。许青云这件事他占理,怎么闹腾也不为过,但也不想莫名扯上其他人。更何况现在拖家带口的,又多了些顾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讨厌出现计划外的状况,在魔教,这往往意味着事态一个不小心便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好坏全凭运气。
而他本人从小到大,走运的时候好像实在不太多。近来倒是难得事事顺利,大概已经把几年积攒的量一次性用完了。
端木鸣鸿倒是比他乐观不少。事实上,这位是个事到临头再想法子的主儿,向来奉行车到山前必有路。若实在没有,那自己想法子开出一条来。
他觉得楚岫的担心有些多余:“别小看陆潜了,这些年半个青木堡都靠他支持着,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哪能这么轻易死在某个宵小的手中了?能暗算得了他的,放眼整个江湖屈指可数。再说,另一股势力若是真要针对青木堡,也总会寻找机会见缝插针,这是他们自己结的怨,算不到你我头上……”
端木的轮廓偏硬,一丝不苟地分析问题时便显出一种严肃的美感来。楚岫本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可看着看着,忽然便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下巴。
“……”端木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楚岫的思路其实也整理得差不多了,确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方针,这点小问题便暂时抛到了脑后,笑眯眯地看着端木:“我方才考虑了一个问题。”
之前的动作,加上现在的神情,实在不像考虑正经问题的模样。端木被他的眼神从上往下一撩,头脑里清清楚楚的一条条理由全都糊在了一起,莫名有些燥:“什么问题?”
“我想啊,撞上这么大一朵桃花,到底要花完多少年的运气。”楚岫眼睛弯得更厉害了一些,一手戳了戳对方严肃状的面皮,另一只手支起,又把下巴搁在上头,若有所思状,“不过呢,此桃花品质优良,把一辈子的运气全花在这上头也是值的。”
猝不及防地被情话砸了一脸的教主大人:“……”
“怎么?傻了?”小时候楚岫便各种逗端木,到了现在这点骨子里的恶趣味也没改,并且随着两人关系的转变还有了变本加厉的趋势。他一眼看出对方混杂了一点无措的模样,于是饶有兴致地继续戳了两下对方的脸。
端木属于那种不苟言笑的类型,在嬉皮笑脸的人到了他面前也会不自觉地把脊背挺直一些。而作为他昔日的老大、今日的恋人,楚岫却似乎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的权力,这真是让他非常满意。
得,这气氛,看起来是不适合继续说正经事了。端木眉毛抬了抬,拉住对方作怪的手,警告:“……再往下,可没法好好地面对面坐着了。”
楚岫也跟着挑了下眉:“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不好好坐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说的,再能忍不正常了!端木暗搓搓肖想楚岫多年,最近刚恢复了关系,本该是最黏糊的时候,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对方正安排着这么件大事,自己也不好闹腾他。而现在,楚岫自己都觉得忙里偷个闲无所谓,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端木腾地起身,拖着楚岫便去了内间。
这一呆便是许久,期间吟风数次想要找自家公子,全被冷美人白霜给挡了回去:“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先别找教主和护法。”
“为什么?公子明明无论我们何时找他都欢迎的。”吟风很郁闷。
“教主正找护法有事。”千峰阁的人到底得迟钝到什么程度啊?白霜心中默默翻白眼,口中冷冷淡淡。
这这这,这什么态度?吟风有种自家公子被抢了的失落感,觉得端木有点可恶,连带着冷美人白霜也十分不近人情,于是跑去找昆山吐槽:“这教主也实在太霸道了,一天到晚跟着公子进进出出不说,现在还不许我们去打扰了!”
事儿妈昆山小小纠结了一下:“不过……他对公子好像还不错哦?这次这么大的事,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吟风仰脸想想,被说服了:“好像……也是。”
“算了,他是教主嘛,总是特殊一些。”昆山安慰吟风,“上头有人好办事,以后我们也是有教主罩着的人了。”
吟风再想想,还是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好吧,那先不怪端木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另一边,楚岫懒洋洋地躺着,任由端木帮他打理:“等这事一结,我便彻底没什么旁的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问题他们以前其实讨论过,只不过现在说来,心境又不一样了。
端木拿热水绞了毛巾,一面帮他擦擦一面回道:“你以前不是想开个酒楼么?见到豪爽的客人,更豪爽地请客什么的……”
楚岫被这形容闹得满头黑线:“在我想交朋友的状况下!不是什么人都请的!”
“反正差不多的意思,”端木道,“你在九溪也呆了多年,风波楼还闹得像模像样的,以后我们便常在这边?唔,你是老板,可以雇我看场子,专治店里各种生事的客人。”
“堂堂魔教教主跑来看场子,我怕倾家荡产还付不起足够的银子。”楚岫笑道。
端木对他的各种打趣已经有些习惯了,凉凉地瞟他一眼:“没事,银子不够,不是还有人么?这么好看的老板,抵着便是了。”
这人说玩笑话时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反而多了种类似反差萌的效果,楚岫被逗得不行:“你胃口倒不小。”
端木忽地住了手,身子前倾,凑到了离楚岫极近的地方,两人温热的气息都交织在了一起。然后,楚岫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胃口大不大,你方才不是都感受过了么?”
“……”这回无语的换成了楚岫。男人俊朗的外表近距离杀伤力有点大,又或者毛巾的热度有些太足,楚岫只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热,讪笑着往里头挪了挪,闭嘴了。
教主大人成功制住撩人的护法大人,继续细致地帮人擦擦。
撤换堡主是件大事,又是在为救自家儿子而急行军的状态下,还有诸多武林同道都见着了铺天盖地的信鸽群。傅红梅又前前后后忙乱了许久,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船舱。许青云这会儿完全一副遭了天打雷劈的模样,整个人萎靡极了。傅红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连个余光都懒得给他了。
王妈也非常气愤,在她眼中,对不起女人的男人根本不叫男人,而自家的小姐样样出色,偏偏一不留神找了个这样的,简直膈应得慌。若不是怕被外人看笑话,鸽群出现的时候,王妈都想跳出去揍许青云一顿了,小姐那一巴掌根本不解气!
老人家年纪大了,性子反倒会更像小孩子,气性挺大的。外有一点,便是容易嘴碎一些。王妈跟在傅红梅身后帮着整这整那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叨叨:“这人呐,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都说不准呐。这许青云当初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精精神神一个小伙子,哪想到便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王妈,先等见了那绑了飞儿的,看看对方到底什么说法再下定论吧。”傅红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相处多年的丈夫一下子换了个面目,换了谁都会不好受。
王妈叹了口气,不言语了,不一会儿又想起了别的事:“陆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别出事才好……不过他那人啊,要吃亏倒也不容易。唉,你说说,这人跟人怎么这么不一样呢?当年这小子对你也算一片痴心,可我们老一辈总觉着吧,他年纪小了些,还没个定性,怕你吃亏……可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真的也没想成个家……唉……”
“王妈!”傅红梅声音重了一点,打断了老人家的翻旧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吗?我一直把陆潜当成弟弟来照顾的,可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心思!虽然现在我遇上了糟心事,可也不代表时间回流,我便会选择跟师弟在一起吧?”
不是男女间的喜欢,明明白白的,傅红梅不喜欢这种“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的调调。
王妈也知道自己说秃噜嘴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小姐好好休息。”
傅红梅糟心事一堆,又心急儿子和下落不明的师弟,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匆匆打理了一下到外头,问值夜的弟子:“到哪儿了……这是什么?”
弟子手上正拿着一张白色的信纸,有点眼熟的大小。傅红梅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新送来的纸条?说了什么?”
弟子犹豫了一下,小声回:“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大概能到指定的位置了……但是,对方要求所有船都现在停下,让夫人您,带上堡……前堡主,以及各个其他门派的一位代表去找他。前堡主,得先自废武功才能过去,否则,否则对方便弄死明飞。”
傅红梅搭在门边的手一紧,一块木头嘎巴一下被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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