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冷静优雅的右护法眼中带上了真实的温度时,整个人都仿佛瞬间鲜活了过来。端木鸣鸿的眼底燃起了火,气息又乱了一下。楚岫笑了笑,不退反进,再次向前靠了靠。
彼此的心跳声随着距离的拉近而无限地放大,如擂鼓一般撞击着耳膜。端木的眼神幽黑而深邃,逐渐染上了强烈的侵略性,全身都在叫嚣着渴望眼前的人,这个他小心翼翼护了许多年的瑰宝。
端木放于膝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看清楚岫竭力掩藏的紧张,终于下定了决心。
灼热的手抚到脸侧的一刹那,不习惯与人直接接触的楚岫有片刻的停顿,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放松了身体。
对方却没有做丝毫停留,灵活的手指只不过略带留恋地在脸侧蹭了一下,便向后划去。赤炎真气所到之处,结了一层薄冰的长发瞬间干透。端木的声音低哑而克制:“既然你知道这是何物,那你知不知最初几次是最见效的,大小周天的一气运行越久越好?越往后排寒毒会越慢,赶紧的。”
楚岫:“……”
看着那双向来清明的眼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迷茫,端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傻了?”
楚岫被他催着又变回了正儿八经的打坐姿势,这回体内真气充盈,不过是缓慢流转而已,用不着全神贯注,于是一面打坐,一面下意识地往对方底下瞄了一眼。
其间的含义,是个男人都能瞬间明白。端木鸣鸿刷的黑了脸,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暴起:“往哪儿看呢?”
“咳咳,”楚岫内心的一点小狐疑被看到的事实震得粉碎,尴尬地咳了两声,肃容,“没有,没往哪儿看。”
这一脸耍赖的模样让端木哭笑不得,只好“凶狠”地比了比拳头,口头上放狠话:“以后再收拾你……放心,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楚岫把头一扬,专心地看头顶上青石的纹理。看着看着,脸上红了红。
今天超常发挥的闷葫芦端木本想再接再厉,趁热打铁,见了这情形,脸色忽然也有点热,不自在地搔了搔腮帮子,转过了脑袋。
按理说,魔教中放浪形骸的人不少,左右护法这些年执行任务,月黑风高之夜什么样的事没有遇到过,楚岫要对某个坛主的几个情妇如数家珍,端木说不定某天要对流连青楼头牌肚皮上的某人挥刀,但这会儿,却完全是两个情窦初开的毛小子一般,眼神都躲躲闪闪起来了。
“那个,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沉默了一会儿,楚岫忽然闷闷地开口,“为什么?”
端木转过头,同样一脸难以理解:“难不成你以为,还有别的事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这理所当然的反问让楚岫卡壳了一下:“咳,不是,我是指,以前我们明明是互相托付后背的兄弟,为何你的心意……变了?”
多年前那突然的一吻给楚岫冲击不小,整个人都傻了。而这傻小子还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怎么都追不回来,让他诸如惊讶生气莫名其妙之类的情绪全都来不及施展,活生生转成了巨大的担忧。
再往后,便是那别有乾坤的一刀,将两人隔开了许多年。没想到兜兜转转,两人又回到了那微妙的转折处。
端木一愣,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开头硬邦邦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知不觉的,满脑子都是你了。”
“这样?”楚岫有些不满地歪了歪脑袋,这也太敷衍了吧?
“那还能怎样?不知何时开始,与你一道时便总是走神,你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个动作都能让我失了以往的冷静,与你分开时还是容易走神,习惯从旁人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间寻找你的影子,然后继续不冷静……你说,这还不算动心么?”显然极不习惯说这样的话,端木硬邦邦地说完,迎着楚岫惊讶的眼神,伸手在他脑袋上一拍,“满意了吧?闭眼,练功。”
“……哦。”楚岫乖乖闭眼。过了一会儿,又十分新奇一般地睁了开来,稀罕地对着端木左看右看。
端木面无表情地瞪他。
“那么说来,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其实很不冷静?”楚岫好奇地问。
端木:“……”
楚岫撩够了,赶紧继续闭眼:“所以你不冷静的表现方式,是比平时容易变脸一些?”
“楚,岫。”端木一字一顿地叫,颇有点咬牙切齿。楚岫赶紧把上翘的嘴角往下压了压,眼睛闭得更紧一些。
脑袋上被泄愤似地大力揉了揉,楚岫不满地晃了晃脑袋,忽然感到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处:“别紧张。”
楚岫愣了一下。睁眼时正撞入端木深邃的眼底,黑亮的眼中明朗一片。
“你没有做好准备,别因为一时的触动答应我。等了那么多年,不急一时。”端木淡淡道,顿了顿又补充,“反正你也跑不了。”
楚岫:“……你倒是有自信。”
端木鸣鸿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
楚岫喷笑出声,觉得面瘫脸的端木今天实在超常发挥。不过自己也是,都记不清多久没有这般舒畅过了。
两人一边打坐,一边时不时闲聊两句,时间便过得格外地快了起来。等到收了功,室内已经昏暗了许多,竟是到傍晚时分了。
右护法大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先是被断了的蝉翼刀闹乱了阵脚,接着被虎鲛油和金水芝弄得心底某些情绪直翻腾,后来又被教主大人一通话说得有些飘飘忽忽,不知不觉跟人聊了大半天基本没有任何内涵的傻话,因此,忘了公事!
说好的每日正午处理公事!
强迫症的右护法一蹦老高,火烧屁股一般地要去开密室门,被端木一把拉住:“你准备这般出去?”
“这……般?”楚岫有些不解,然后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默了一瞬。
这半日的练功可谓冰火两重天,身体里积累已久的寒气与灵药不断地抗争,冷汗出了一重又一重,又结成了薄冰,原本被端木烤干了的头发也重新挂上了冰,稍稍一低头,沙沙地响。
这又是水渍又是冰渣子的模样,的确太……个性了一点。
端木眼底含笑:“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样子诱惑我的时候,我立刻激动了,但你这样去见你那帮手下,他们估计得吓死,确定不要打理一番么?”
楚岫被他前半句呛得要死,飞起一脚踢了过去,端木哈哈大笑,纵身而起,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另一道门徐徐打开:“喏,往里走有温泉。”
楚岫抬着下巴施施然往里走,同时用眼神威胁端木不许跟上来。
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不知密室内发生了何事、急得在外头打圈圈的昆山终于等到了石门开启,长舒一口气迎上去,却愣了愣。
自家的公子,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昆山左看右看,觉得疑点重重。
第一,公子向来惨白的脸色忽然红润了不少。哪怕近日有金水灵芝温养,效果也应该没这么明显的。
第二,公子向来在夜间入浴,这会儿却发梢还滴着点点水珠,明显换了一套衣服。
第三,大面瘫端木鸣鸿跟在公子后头出来,竟然有种屁颠屁颠的感觉!被公子强行塞回密室的时候,脸上竟然带了笑!
好在昆山不是吟风,眼见公子没有多解释的意思,默默地把疑惑咽回了肚子里。
这天楚岫回了一趟千峰阁,遇到两件事。
吟风实在馋不过万刃阁送来的好酒,一个人偷偷灌下了大半坛,在院子里滚了半天,最后一头跳进了院中的一个荷花池中。被人七手八脚地捞上来时,头上挂着根残茎败叶,浑身*的,还拼命地想过来扯楚岫的袖子,扭扭捏捏了半天,憋出一句:“公子,嗝,看您今天,嗝,不太一样,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一群活宝闹腾了一会儿离开后,楚岫独自在灯下展开了一张昆山呈上来的字条。
红绡娟秀的字体,娓娓道出一桩往事。
昔日她侍奉无天,一日半夜醒来,恰好听到他与旧坛主梅蹊密谈。梅蹊挑拨说端木楚岫二人感情过好,恐为将来祸患,无天又忌惮两人能力,又舍不得两把锋利的刀子。两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安排一桩比试,试探两人的忠诚度。
若为了所谓的情谊,胆敢有类似反抗的举动,那么两个人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若有一人贪生怕死,对所谓的兄弟出了手,那往后不必离间,友谊自然也不存在了。若两人都贪生怕死,刀剑相向,那最好不过,关键时刻只顾自己的人,是最好掌控的人。
红绡幼年多病,为避免父母彻夜不眠地看守,学会了一套几可乱真的假寐之姿,身体放松,鼻息都丝毫不乱,只有手心出了一点冷汗,听完了一场事关恩人兼心上人的阴谋。
深居魔宫轻易见不到楚岫,小心翼翼地探听了几日,终于找准机会告诉给了端木鸣鸿。
她的消息实在太闭塞,知道左右护法反目时,已经过去好久。那些真真假假的明争暗斗传入她耳中,她提心吊胆许久,终究没把这事说给右护法知道。
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谁知道这过程中,端木是不是真的恨上了楚岫呢?红绡冷酷地想,如果无天最终只能容下一个,那么,便让那个温柔的人留下来吧。
只是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端木鸣鸿会成为教主。这会儿的她又担心起楚岫的新处境,这才急急忙忙地想把当初这事告诉他,以期给两人争取一个圜转余地。
也可谓用心良苦。
只可惜,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局外人。
楚岫把字条借着灯火燃尽,跳动的火焰映出了他柔和的眉目。(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