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的天，总有种令人安心沉醉的太平感觉。

　　她淡然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迟疑了许久都不敢开口。

　　眼前，这是一片宁静的小山村，有着一条漫长的河流静谧地从村的西头流向东头。这个时候，还不到吃饭的时间，所以，蓝天白云之下，却竟是那样安宁，没有烟尘缭绕，也没有醉人饭香。所有的人，都但只安然地劳作着，牵扯着一头老迈的黄牛在地里踟蹰。

　　「棠梨。」

　　突然，如此一声轻缓，倒是叫棠梨只不禁一阵心颤，慌然回首，「什么。」

　　「你为何不问我，那个人，他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呢。」心底，那幽幽的酸涩，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因为那人的存在，而伤痛自己的心？

　　只是，棠梨稍稍嗫嚅了几下唇角，缓声，「有些事，不过是他有心罢了。他要好心待我，我虽觉得不安，却终究难以拒绝。有些人，有些情，注定，是还不了的。我只能说，我会尽量不和他牵扯。如若他真心待我，料想，也不会在你跟前说些伤痛我的话。」

　　「所以，他是当真对你动了情？」他略显清冷地问着，言语之间看不出任何异常：脸上的面具，终究还是将自己感情予以深深埋葬了吧！

　　「青龙。」听及如此，一侧的棠梨却竟是不免有些慌张，急着解释，「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的！充其量，就是他要待我好……」

　　可是，青龙终是微微一笑，缓然道，「和我解释做什么呢。你交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个好人——至少，你有那样的眼光。」

　　如此，倒是叫那女子不禁苦笑，心中自责：是啊，和他解释做什么呢。摩呼罗迦，就算和他之间有什么，青龙又怎会去关心，又怎会去太过在意？在他心底，就应该如破劫一般，只有他自己的吧！

　　只是，转念之间，她却又只听着那苍蓝幽影苦声一叹，尽显悲戚。「不过，好几天不见，你好像都瘦了一些。」有些暧昧，终究在这般的言辞之间缓缓漾出了暖人的情意。

　　只是，棠梨终只淡然一笑，轻然道，「是吗？我可不觉得——又不是凡人，不会饿着累着，又怎么会消瘦呢。」隐隐，终究似有些拒人千里的味道。

　　「是吗。或者，这只是我的错觉吧。」没想到，那一旁的人却竟然开口说了这般浅淡的一句话。虽然清简，却终究颤动人之心海，不禁猜忌：在他心中，究竟又是怎样想的呢？是依旧在怀疑我，试探我，还是当真就是要这般地关切我，想要和我说句抱歉？

　　无论是哪一种，终究，在她眼底都是不必的。他的心，既不能待在自己的身上，那还是不要让自己再一度沉陷其中比较好。

　　如此心忖，棠梨便只微微调转视线，看向了那农田里一道似帮着父母干活的娇小少年。「青龙。你说，如果那样的凡人，一辈子都在这样安宁的地方长大，哪里都不会去，外人也进不来，就这样平平安安，是否一辈子就只能享受这许多？」

　　「那是当然的。不离开，不了解外面尘世的磅礴和纷繁，人心，就断不会浮沉，惊变。但是，能够留在这里，也是他们的福气吧。做个普通人，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感觉。」隐约，那是羡慕，还只是单纯地替他们感到欣慰？

　　「那不如，我们今天就好好地放宽心，做一个普通人，路过他们的村庄，去体味一下他们的生活，可好？」

　　「你会愿意吗？」青龙怎么样都不曾想，身旁这般的女子竟也有这般少女梦幻般的心思。

　　「为何不能？」

　　「我还以为，你其实是鄙夷他们的。」青龙却是直言，无所避忌。「俗世凡人，寿命短浅。稍有不慎，还会早夭。比起仙灵之体，不就应该只是些可怜的卑贱蝼蚁吗？」

　　只是，那女子终是微然地笑了一声，浅淡，「凡人永远都是凡人。可是，这也并不代表我就比他们高贵许多——生命，如果真要算贵贱，其实都应该是一样的吧。都是灵魂，都是肉身。唯一不同的，也只是彼此所诞生和成长的环境的不同吧。如若没有那些不同，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是一样的吧。无论你我，其实本来，就只是这苍茫大地间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灵。」

　　「是吗。」只是，那般的幽蓝身影之间终究还是泛起了些许不置信的表情。可是，他也并不予以停顿，反倒只微然一笑，允诺道，「那我们就去吧。如你所愿，去做一回普通的人，吃一口陈年的五谷杂粮。说不定，当真还能丰富一下自己的心。」

　　「只希望到时候，你别怪我。」

　　「怎么会呢。」微然一笑，青龙竟是异常安然，仿似惬意一般的神色爬上面堂。「很久，我都没有体味过凡人的生活了。若是连自己脚下息息相关的人的生活都无法了解，那我们还怎么能够从大地上得到力量，飞往要去的天际呢？」

　　「看来，你也并不曾鄙夷他们。」只是，那女子的心中，终究还是不免微微一颤：你如此说，是为了迁就我，还是你本就甘愿平凡？若是后者，不知道破劫他听到这一切，又会如何微笑冷对呢。

　　「都是生命

　　，如你所说，本无贵贱之分。」

　　「那走吧。」棠梨轻巧转身，心中却仍旧不免狐疑，难以安定。她无法捉摸，亦不能看清——早知道，也应该和摩呼罗迦先问清楚再和他走的。只是如今，恐怕再没有机会去见他一面，问清那许多了的吧！

　　——她终究，还是不敢去面对这般改变之后的真正青龙。

　　◇

　　摇曳的云天，总有几许毒辣的太阳无情肆意地焦烤着苍茫大地。如今，已然开始遍布绿意的农田中，那样忙碌的大人小孩也都只顾自地劳作着。他们轻然地交谈着几许农庄里才会聊起的普通话题，偶尔说的远了，不过也只是山外的集市里所遇到的新鲜事儿。

　　可是，就在这般的时候，那劳作的人们却竟是意外地听着一旁的少年惊声大喊了起来：「哎呀，那是谁呀！好漂亮的衣服！」

　　虽然隔得还有些远，但是那样的男女终是轻然地听见了他的声音。随即，那样的二人却是微然地相视一笑，继续朝前迈步。

　　「的确是很漂亮呢。」人群之中，不免有些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只细细地朝他二人看了过去。「不过，像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会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里来呢？」

　　「兴许，就只是来闲逛游玩的呢。只要不是来征地，怎么样都好。」一旁的老公却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依旧埋着头干着手里的活。

　　只是，那身后的一侧，另一道粗布麻衣的汉子却是凝重一声叹息，惨道，「唉，说到征地，我还真是觉得可怕呢！上次我去集市，就看见好几个人被悬尸城楼。据说是什么反动分子。不过我也听那些闲聊的人提起，好像也是因为征地的关系呢。真不知道几块地，竟然也能闹出这般惊天动地的惨案来。」

　　「那些事情，你在家自己胡咧咧也就够了，还总拿出来说什么！这些事，也未必就该完全信的。况且，就算是因为征地，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又哪能拼得过那什么的王侯将相呢。不过是要丢几块地，要是轮到我，我宁可舍了地，也不愿舍了这条小命啊。」

　　「爹！」一旁，那停下活计的少年不免还只回头一望，大声喊道，「还有娘亲，姐姐和我呢！您可是不能光顾着您自己的小命吧！」

　　「你这混小子，啰嗦什么，叫人听着笑话！」一侧，他的娘亲却是冷声，似恼羞一般恶狠狠推搡了他一把，冷然。「好好干你的活，管你爹那些丑事做什么。他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要是真有危险，只怕把我们娘仨卖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娘，爹不会的！」只是，那少年却是不依不饶，竟是分外郑重地回转过身，替父亲辩解，一边还只又看向了那另一侧的妙龄少女。「姐姐，你也说句话呀——不能老由着爹和娘这般吵吵。我们得多劝着点！」

　　可是，那一旁的女子终是只冷哼一声，看不都看，便扭着头，朝向了旁的方向。

　　「姐姐……」

　　「好啦。」如此，男人不免自责地笑了一声，赔罪道，「老婆大人，别气了可好。我阿木别的本事没有，保护老婆孩子的本事还是有的。要是真有人要在这里征地，我阿木发誓，就算是拼了我这条狗命，也绝对不让老婆和我两个娃儿受半点委屈！」

　　「说得好听！」冷然白了一眼，那一侧的妇人的唇角之间终是微微然扬起了些许笑意。

　　只是，那一侧的少年终是无情一句，粉碎了妇人的欣喜。「爹——您说您是狗命一条，那我们都是什么？难不成，娘是母狗，我和姐姐都是狗崽子？」这般说着，那少年倒是突然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更是凝重。「爹，难怪娘亲叫我吃饭的时候，老是喊什么『狗崽子』。」

　　「混蛋！娘喊你狗崽子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能说你娘是狗呢！」厉声怒吼着，不待妇人发作，那男人终是急速地靠近上前，狠狠赏了儿子一个爆栗。

　　可是，一边揉着头，那少年却又是一阵猜测，「难不成，娘是母老虎？」

　　「死鬼！瞧瞧你都教出了什么样的混账儿子！」

　　「白目。」

　　这般的笑言，终是不禁只叫那远处的二人之间微微起了些许笑意。这样的对话，虽然看似粗鄙，但却终究温情十足。不免，棠梨还只微然一笑，叹息，「这个妇人可真有福气。她老公竟是那样地宠她。」言辞之间，却竟是艳羡十分。

　　如此，那一旁的青龙也只微然浅声，道，「那，你也想做这样的妇人吗？」

　　可惜，棠梨终是不如意地摇了摇头，轻叹，「旁人的幸福，终究只可艳羡，强求不来的。他们是凡人，自然都可以享受这样的温情。可我们不一样。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容不得在此放纵。」

　　「……」还能说什么呢。她时时铭记着自己的身份和志向，哪里，还敢朝着那近在咫尺的幸福探去双臂？

　　——棠梨。若是青龙非要选择安宁，那你是否会以死明志，非要成就我不可呢？

　　只是，叹息归叹息，却终究没有任何气量要去探询她的志向。有些人，她终究只能是自己的劫，不敢轻触。

　　¤

　　又是稍许功夫，待得那二人临近之时，那田里的人们也便淡忘了方才的玩笑，只似凝神一般看向了那二人。

　　「各位，我们俩兄妹出门游山玩水，路过贵宝地，不知可否借地方歇息一阵，讨口水喝？」

　　「要喝水啊？狗崽子，带两位哥哥姐姐去。」爽朗地笑着，那妇人却是又只玩笑一般看了眼儿子，交代。

　　「为什么是我！」可是，那少年竟似有些不太高兴地大喊了起来。

　　「因为你最闲啊。」姐姐一针见血，毫不容情，一边却是只继续着手里的活计，既不看少年，亦不看那陌生的两位来人。

　　「哪有，我很勤快的！」少年一阵跺脚，强辩。只可惜，那身前的父亲终是一刻都不能容忍地便只走过来又晃了一下他的头，更是交代，「好啦好啦，别再废话了。赶紧去。——两位，家里简陋，还请两位不要介怀。另外，河水都是干净的，不过没有茶叶。」

　　「没关系。」棠梨微然欠身，施礼答谢，「多谢诸位善举。点滴之恩，吾兄妹二人必当涌泉相报。」

　　「涌泉是什么意思？」谁曾想，那少年又是一阵惊声。

　　只是，那一侧的男人终是不耐烦地将他推上了田埂。「快点带两位哥哥姐姐回家。不要屁话！」

　　如此，虽然有些悻悻，但那少年还只微然地应了一声，转身引路。

　　¤

　　待过一阵，那少年却是没有兴趣和那二位多做交谈，想是惦记着田里的活计，只给那二位端上了两碗水，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回去。

　　只是，如此清浅的小山庄里，青龙却倒是默不言声，似有沉思，不禁叫人心惊，浅声探询：「青龙，在想什么？」

　　「没什么。」青龙但只低沉，却依旧心念幽幽：其实，我是在想，如果我们一起，或者单独只有我要留在这里，是否，就再也不必往前冲锋，在血光之中成就我那所谓的梦想。

　　「是吗？」棠梨终是不信，却又不好多问，只不禁倒是微然，换言道，「不过，我倒是有个念头。」

　　「愿闻其详。」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个很单纯的小少女。可是有一年，我知道了很多事情。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是否就要因为知道了那些秘密而会被人杀死。可是，他没有。他带着我，如如今一般，降临在了一方恬静的小山村里。他带着我，在河边嬉戏，在田里劳作，在河堤上看夕阳，在柳岸看莲花。那时候我在想，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是否，就是想要在终结我性命之前，让我可以活得稍许轻松一些？如此心念，好不容易放宽的心终是再一度陷入了悲痛之中。我在担忧，也在害怕，只是，到最后他的所做终究超出了我的意料。」

　　「他没有责备你，还带着你游山玩水，舒畅心情——那时候的破劫，应该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吧。」他却似不曾听见后面的半句一般。

　　「是啊。」稍有一惊，棠梨还是浅声缓缓，「很好，很温柔。他说话的时候，永远都会不自觉地微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礼节性地微笑，还是真心实意想要陪我一起开心。可是，不管是哪一种，对我而言，能看着他对我笑，都是一种绝美的幸福。」

　　「所以你的念头是……」

　　「从今天起，你也开始微笑吧。虽然面具遮蔽了你的眼，但是我相信，有了微笑，就能够放缓很多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微笑。」青龙稍许沉吟片刻，竟然还是点着头答应，「我试试吧。」

　　只是，却是叫那女子一阵心惊，有所不安：「其实，你也不必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的。以你的本事，再加上我的存在，在你身前，断没人胆敢放肆。」

　　「其实你说的对，既然一个微笑就能解决那许多事情，又为何还非要选择拔剑出鞘呢。」他说得轻缓，却终究不知道，此刻，在那女子心中却是撩开了一阵清波涟漪。

　　「青龙……」

　　「怎么？觉得我不应该答应你的念头？」

　　「不是，我只是……」

　　「不用意外。你说的对，我自然就会考虑。再者，我现在只是说『试试』，还没说彻底要这般做，不是吗。」

　　「青龙，你不用太刻意。」终究，还是忧心忡忡。

　　如此，那人不免只直言道，「棠梨。我知道这次是有了生分，但是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次，也绝对不会再赶你走了。我答应你，要相信你，不论旁人再说什么，你都是对的，而且是唯一对的那个人。」

　　「青龙……」耳闻着，却终究内心悲切，垂头沉吟。「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我是实话。」

　　就是因为是实话，所以我才会更加难过。「那好吧，既然你愿意，我也便不再阻拦。——青龙，谢谢。」

　　「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生分。我答应你的，自然就会做到。不是为了补偿，而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好一句心甘情愿。可是，我的心底，为何没有半分的惊颤和莫名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