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一言,终是叫那炊烟只不禁一怔,惶惶不敢置信:天下间,有谁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认出自己的身份。甚至,你还会这般地说!难道,你在一百万年前就已经认识了我,还沦陷到了那样的魔剑之中——所以,青蒙隐瞒的,就是你的身份,你的故事吗?
「怎么?觉得很惊讶,是不是?」柳叶依旧冷声挑衅,眉宇之间的微笑亦只更加地令人惊颤。「你是谁,你自己很清楚。可是我呢?我能够认出你来,那么,你又能不能够像我可以认出你一般认出我来呢?」
——她分明就像是在游戏一般。可是,那与之对峙的女子又岂能够如她那般地游戏人间,不分轻重缓急?
「我管你是谁!我没空跟你胡搅蛮缠!」回过神来,炊烟却是恼怒,只冷然一把就试图伸手施法,将那身前的二人都只囊括在自己的术法封禁范围之内。
可是,还不待得她有所警觉,那身前的女子却竟是轻巧一步靠近上前,一指抬高,轻轻松松就只戳中她的右臂内侧,打断施法!「炊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脾气怎么好像开始变得暴躁了。怎么,都不再是往昔那个甘甜醇美的娇弱女子了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炊烟拂手退开,只盘旋虚空之上,想要上前,却终究还是不太敢就这般硬碰硬地动手——这二人,到底会是什么来历!竟然,可以将自己完全地拿捏于鼓掌之间!她到底,又是想要耍弄些什么样的花招呢?若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直截了当将我击败不就好了吗?可是……心绪惶惶,完全没有对策。甚至,在柳叶的身旁,还有一个握着渊泓剑一直不曾动静的銮靖城主!
不过,还好,柳叶终究还是只淡然地微笑着,似指引般地说:「其实,也难怪你将什么都忘记了,尤其是我。如我这般不堪入目的东西,生来就只是一具亡灵。如果不是我恬不知耻地要活下来,我又怎么会那么倔强,那么固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从来,也都不曾知道过这样的事情,或者故事中的角色——你说你生来就是亡者,那么,能够看见你的,应该就只有产婆,和你的双亲才是!」
「是啊。」柳叶终是悻悻,声音稍许颓然。「原来你还是不记得。那,你记得你的师傅吗?」她轻然地说着,忍不禁还只微然地低了一下头闪烁了一下眉眼——那一刻,当她静然抬首睁开眼的一霎那,那楚楚动人的模样,若是忽略她如今的身份,估计谁都会觉得她更可怜。
「记得。那又怎样呢。」炊烟根本就不想继续下去。可是,抉择的权力,仿佛终究不曾落在她的手中。
「那么,你记不记得,
他曾经帮助过你,驱散过身体里的一具残魂。」
「不记得。」可是,回答的轻快,那说完的一瞬间,炊烟的眸子就亮了起来。「你是说……」她难以置信!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印象——可是,这女子,她如此纠缠自己,不就是想证明,她应该为自己所记得,她就是自己身体里……可是,怎么会?如果师傅有帮我做过,我不会不记得!所以,是你在骗我,是你在蛊惑我!
「呵呵,呵呵……原来你还是不记得。」讪讪,柳叶终是忍不禁苦叹一声,徐徐转身往前去了一步。
可是,正在这个空挡,炊烟终是忍受不住,抬高起手,双手之间再一度疯狂地颤跳起来,连带着振振有词的唇角诉说起远古时代的魔咒!「我,这一次,一定要将两个也一并封禁……」
「哧——」轻快,冷厉。不及人发觉,身体之中,那海蓝的衣裙底下就已然颤动起了一阵分明的凉意。
「你……」再快又怎样?只差最后一点点,只差最后一点点!却还是,无功而返,就此打住……
「柳叶在和你说话。你不认真对待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暗算她——」他冷峻而阴沉的眸子里,除了对柳叶的关怀,就只有无尽的对她的恨。「我不管你是谁。既然不记得柳叶,既然曾经将她驱逐,那么如今,你们之间就没有必要继续交涉下去了吧!柳叶,她不是你的亲人,永远都不会是!」
「你住口!」可是,谁又料想,那般的女子却是猛然一回首,一巴掌,径直干脆就打在了身旁男人的脸上,毫不客气。「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封禁我,你以为她当真能有这个能耐吗!我就是她的另一半,她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能够知道,我会不知道她现在想要暗算我!」杏目圆睁,末了,那冷厉阴寒的双眼之中,仿佛就只有对那身前女子无尽的怨恨,和哀怜。
「你还是不记得我……」她的声音分明颤抖。「呵呵,呵呵……不记得,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你就算记得鸿蒙,你都不会记得有过我的存在!」呐喊,嘶声。挣扎的表情让人心弦阵痛。「为什么,为什么你记得他,要保护他,要解脱他,你都不记得我呢?你忘了吗,我们两个,是同一个娘胎里长大的孩子啊!」
可是,纵使柳叶再过情真意切,可炊烟终究还是木然:不是不被感动,而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回忆:为什么她要说师傅的坏话。为什么她说娘亲肚子里有两个孩子?不记得,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父亲曾说,我是他独一无二的宝贝女儿。只知道母亲曾说,她舍不得我独自跟随师傅上路,进京修行。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起过另外的孩子。即便是很多年后,我独
当一面在銮靖城里站稳了脚跟之后,他们也从来都不曾说起过另外一个孩子的事情!所以,其实,是你认错人了对吧?
只是,她不敢说出口,她不敢再去反驳:原本以为很轻松就可以将他们予以封禁。可是没想到,不单没成功,反而变成了瓮中之鳖,只待他人下手。
「看来,你是当真不记得我了。」终于,眼泪横飞的柳叶承认了这般的现实。她咬着牙,恨憎地看着身前的人,一边,还是轻轻缓缓将手放在了女子小腹之前的那寒剑之上。「那么,你记得他,对吧?我知道你记得他,一直都记得他。我是你的另一半,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都能够知道。可是,我记得你,你却不知道我。」
「……」炊烟再也不敢去动心思了。她只由着她,放纵她说——天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怪物,天知道,她又是从哪里来的疯子。
「你还记得吗?五岁的那年,你们一家人都去了京城。你们在那里看最繁华的宫灯,你们在黑夜里一点儿都不惧怕——因为漫天,都是明亮的灯火。它们照耀着你们,指引着你们方向,永远都是温暖的回忆,永远都是家人相伴的美好时光。」
「你还记得吗?八岁的那年,你和师傅去到了一座山城。没有妖怪,所以不用害怕。你在山里自由地驰骋,你在风中自由地高歌。你欢快地就像是一只好不容易才得到释放的笼中鸟。满世界都是你的希望,满世界都是你最想抓在手心的韶华时光。」
「你还记得吗,十六岁?十六岁的你,蜕变成了出水芙蓉。你生得脱俗,再加上一身高洁的气质,你足以倾倒天下。可是,你没有。你选择要去成为大巫祭司,你要成为你师傅的希望,你要承担起所有人对你的信任,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女蜕变成这世上第一个如此年纪就可以被加封为大巫祭司的天之娇女!」
可是,她说得越多,那身前的人,她的心就沉得愈发地厉害:她完全可以感觉得到,炊烟她记得,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她记得所有,却唯独缺少了自己的存在——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相伴于她,还是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一具借着她的身体才苟延残喘流落到这人世的死婴之亡灵?自己是残缺的,自己是被遗弃的。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借了你的壳而已——可是你知道吗!我在诀别你身体的时候,我还得到了你的魂,得到了你部分的中枢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共生于一具身体,我们共存着一个灵魂!
——可是,炊烟,她早已将自己遗忘,抛在了冰冷的寒风之中,就好像,她微然一笑,将自己封禁埋葬在了冰冷而黑暗的土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