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总以为自己可以忘却一切。
很多时候,总以为这个秘密无人知晓。
可是如今,除却那曾经的破劫——不,或许就连破劫都不会再记得那个名字吧。可是,如今这眼前冷寂灰暗而浑身妖异的摩呼罗迦,他却竟然会知道尘封多年予以埋葬的旧日名字。
筱姌,筱姌……
棠梨痴痴地凝出泪花,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人,泪落如珠。「为什么你会知道?是谁,是谁告诉你的!」没有人,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应该还有人能够让他挖掘到自己的名字啊!那么是谁,是谁主宰了这一切,又是谁要在暗地里让他来苦苦纠缠自己,妨害青龙?会是谁,想着要用他来拉拽着自己,好不让青龙继续,回归于破劫?
「重要吗?」可那人却终究淡然,不以为意。「不管他是谁,我答应你,我不会伤害你。摩呼罗迦,是永远都不会伤害筱姌的。」
「你住口!」忍不禁,棠梨终究发狂地冲进上前,一把就攥着他的衣袖扯着他面对自己,冷声质问。眼底,却竟也是饱含凶光。「是谁!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就算你今天不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也一定能够查出来!到时候,不单我要你死,就连你维护的那个人也会……」
「可是——」只是,谁曾料,那似凶恶的蛇眼之下却竟然只流淌着静谧而温和的幽光,颤声。「摩呼罗迦,摩呼罗迦永远都不会去伤害筱姌。只要你愿意,摩呼罗迦永远都不会成为背叛你的恶徒!你要相信我——」
他的眼,是蛇的眼,是冷血动物的眼。如此,还值得人信任吗?她凄楚地看着他,咬牙切齿。「不,不能让他活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一定是处心积虑调查过自己的人——甚至,还有青龙!所以他们的目的,一定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更是要狙击他们的眼中钉:青龙!」
「你说,我要你今天一定开口说!否则,我现在就能杀了你!」她近乎绝望地怒吼起来,试图用最后的那点情意来唤醒那个答案。
可是,身前的摩呼罗迦,却终究只安定地低下了头。他微然一笑,轻巧之间却是温柔地托起了她那一双隐隐发白的拳。「瞧你,永远都是这样子。」他说着,但只轻然地抬起头,悠然地看向她的眼眸,一切仿似风轻云淡。「何必,非要让自己过得那么累呢?」
——为什么,为何他的眼底,潜藏着他给予我的那温和一眼!不,你不是破劫,你不会是——能够对我温柔如他的人,就只该有一个,就只能是他本人,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破劫,如今的青龙!不是你!
「你他妈到底是谁!」
凄声怒吼,冷面寒光。冰凉的剑气亦只勃发而起,径直就只在这虚空之中「哧」的一声刺透那人胸膛。「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她恼羞地看着,瞪着,恨不得那人七窍流血。可是,那般的静影却终是只微然地笑着,不躲避,也不争辩。他只静然地站在原地,任由着伤口的地方滑落出一行苍蓝如水的东西——可是她知道,那并不是他身体里的血。这个,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怪胎,蟒蛇,他本就不容易死!
「我就是摩呼罗迦。可至于是谁告诉我的,抱歉,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可你要相信,在这种时候,你没可能杀死我。」
「呵——」棠梨冷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蔑道,「真的吗?如果我尽全力,我就不信我剥不了你的皮!」
「可是筱姌——」他太镇定了,镇定地让人心惊胆颤。——你,他妈,到底是谁……
「你住口!这个名字,又岂是你能够叫的。」
「好,我收回。」温柔的眼神,但只轻巧地从那一双蛇眼里弥漫出来,轻缓地落在她的心头,隐隐伴随着他的轻声,激荡灵魂。「青迎,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答应你的事情,决然不会反悔和背叛!我说了不会伤害你,就断然不会出卖——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心存善意,还就是想要利用我来伤害你。可是你只要记住,我是摩呼罗迦,是永远都会守护在你身旁的摩呼罗迦,就够了。你愿意想起我,我会很开心。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纠缠。只是,请你不要再畏惧,也不要再害怕。放心大胆地去做你们要完成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你。」
「……」久久,她嗫嚅着唇角,不停地抽泣。她似要动怒,却终究还是有所隐忍:该怎么办?一直以来,自己都信任着他的存在。一直以来,自己都将最宝贵的东西交予他保存和看护。如果他要算计,一早就可以,何必要等到如今时分?可是,既然他明知道那一些事情,却为何还是要在这种时候予以说破?你何苦,非要搅乱我的心,我的心……
棠梨不安地思忖着。可不曾想那人却是幽幽,叹息:「他过来了。」
不用他多说,棠梨自然可以感觉到那些事
情的变化。只是,身前的人……不禁,她又抬起头,似痴缠一般看了他一眼。要不相信,谈何容易。要完全相信,却终又心生畏惧——自己,就连当年的破劫都不能够完全信任,又何谈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可是他……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自大,不该引火烧身吗?当年,若是不让你对我心存依恋,那就好了……
「你走吧。」终究,女子反转过身,再不看他。「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青迎……」
「你走啊!」棠梨却竟是怆然地捂住鼻息,泪落成涕。「你赶紧走。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以后,你还是须弥山的摩呼罗迦,而我,就只是魔之人道青龙身旁的棠梨侍婢。你我毫不相干,亦从未曾谋面!」
「青迎……」苦涩,纠缠。末了,却终究还是浅声,叹息。「我走,我这就走……」
不能不答应。这般的女子,她的感知力是那样强!自己,即便是潜藏身息不让青龙发觉,却终究还是会她逮个正着!——若你也只平凡,是否,在你身旁,就能够余下我的三寸栖息之地?
「我走。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们自己了——按照你我的约定,在这废墟古城的底部,封禁着青龙神的灵魂和力量。你——」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补充道,「你们多加小心。往后时光,你要好好保重。——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走投无路,如果你灰飞烟灭之后的灵魂还能够自主,你可以来找我。」
话毕人消散。那样的力量,那样丑陋的容颜,那些似关切的言语,终究还只一寸又一寸侵蚀人心:若是他能够有你半分的好,若他能像你这般凡事都将我放在心头,我们,又何须要经历那后来的许多事情!但可惜,没有如果,没有假设。你不是他,而他永远,也都不会变成凡夫俗子——所谓人世情爱,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明白。」
呵呵,呵呵……仰首望天,却终是无语凝噎:「理智」的主神,终究连半分的情爱都不明白,又怎会如凡人一般将那样的情爱脱口?在他心里,在他灵魂深处,那唯一一次的怦然心动,不过也只是命运和力量的驱使罢了——连自己的心尚且都琢磨不透,又何况要他去爱人?
「呵呵,呵呵……」潸然泪下。身影旁,那般的人影终是轻轻巧巧化作云烟,只翛然地飘洒于空,似随风而逝,再也不曾出现自己身间。
◇
「青龙。」又是悠长时间。良久,待得棠梨都已然安定下来,那般的苍蓝幽影方才踏至身前,却依旧还只是面泛凄楚:即便看不见,也能够感觉到。
「啊。」果然,青龙悄然地答应一声,便再没有了反应,却是连她面上那不曾拭去的泪痕都不曾发觉。
如此,棠梨终是轻缓,叹息着问,「拿到了吗?轩莲。」
「嗯。」不曾想,他的反应却是冷淡,只静默走到她身旁,缓缓坐了下去。「那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做什么呢。」他机械地说着,像是在完成她所交代的任务或者说使命一般。
「你不是很高兴。」她不敢看他,依旧只背对着他,悄然轻声。
「不重要了。」他没有嗟叹,依旧直说,「你说吧,到底还有什么事。你曾说,我们到这里,是为了两件事情不是吗。」
「你心情不好,不妨平静一点再说。」
「我很平静。有话不妨直言——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驽钝的人吗。」冷声言语,尽是漠然。
「……」如此,却叫她显得有些无言以对。沉默一阵之后,她方才缓和笑道,「我的确讨厌那种人。但是也不代表就一定赶所有的时间。青龙,我知道方才是我不够温和。可是既然你都已经做出决定,那就不应该心慈手软。蒙山之中,我们的双手已经染满了鲜血。有些人,有些事情,不可退避的!」
「我知道。」青龙微微一笑,似辩解着说,「我不是已经得到了吗?你看——」返身推送,那一阵金光摇曳之中,宛若披帛一般的轩莲神器就只静然绽放着它的光华,吞吐着安宁而祥和的气息,荡漾起阵阵沁人心脾的莲花清香——这,便是轩莲?
「这就是轩莲。」棠梨报之一笑,探手触及,却又不曾想,那样的神器却竟是自主地往后推却,只在风中留下了一道金色浮光,迎着风尘飘荡起几许金色莲花——那样的花朵,却竟然只轻巧地阻断了她的冲击,只由着那神器安然回到青龙的身间,盘旋,渐渐黯淡光华,隐踪。
「它比较认生。」青龙笑了一声,解释着说。「不管是谁,估计都不可能得到它的片刻温存。」
「这样的神器,倒像是封禁着灵识之体。」
只是那般的人却是笑道,「没有。这些神器,每一个之中都不曾蕴藏任何活着的灵魂。或者说,化成这些神器的灵魂,其
实都早已亡故。所以,它们天生才会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才会如通人性一般,只依存于主人身旁。」
「我明白。就是不知,当年化出这般柔美神器的人,是个怎样个性的人。」有些传说,早已埋葬于风尘之中。即便是她知道,却终究还是不愿意就此说破——和心爱的人,一同来探询某些秘密,倒当真是一件极美的事情。
可是,那般的人终究无所知,不禁沉默冷清。「这个,我倒是当真不知。」如此,她也不好说自己其实知道。
然后,又只待过一阵冷清之后,青龙方只又道:「我一直在想,曾经的破劫,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你为他付出很多。即便是到了今天,你还是要因为他才会如此地鞭策于我。只可惜,当年王侯将相,如今终究已然殁成黄土。别说我的灵魂就是当年的他,就算不是,我也不可能再见到那样的神。」
「你又何须妄自菲薄呢。」何尝,会不懂你。「你们之间,本就没有可比的地方。很多时候,灵魂组成不一样,自然所有,都不一样。」
「起码,我希望你能够开心。」听到如此言语,为何自己的心,却没有半分的激动和兴奋?是因为,方才被摩呼罗迦感动,所以才会如此么?「你守了这许多年,为了他,还不惜想着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有时候,我真的很矛盾,很害怕。」
「如果你想太多都得不到答案,那又何须再想?就说我吧,以前我一直想,他为何死都要说出那样的谶语。如果他不说,不将天机公诸于众,那么谁都不会找他的麻烦,谁都不会让他承受那样的劫难。可到最后,他还是说了。因为说了,所以就只能够倒在血泊之中,再不能苏醒过来。有时候我很想问他,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当年要承担起怎样的后果。可是,我又怕。我不敢问——如果他说他知道,如果他说,他就是不想继续在有我的地方生活,那我,又该如何才是。」
「你应该,很喜欢他的吧。」
「当然。自己的主人,又怎么会不喜欢呢。」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一句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青龙再次挑明,像是要深究一般。
只是,那般的人终究只轻然道,「可对我而言,就只能是这个意思。因为他是我的主人,所以我就必须所有的事情都要以他为重。我是青灵,我只他的天女侍婢。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我的全部。——你应该也明白这种感受的吧!就如同当年,你成为冥王座下之时,你也一定想要竭尽全力守护他的族人和势力。若不是最后被人暗算,你一定会是冥王座下最优秀的战将。」
「凡事,都不会再有重来的时候。现在的我,也不再是当年的青龙了。罢了——往事已去,诸多纠缠倒是叫人伤神。倒不如安心上路。」隐约,似乎夹藏着几许不太情愿——只是,你是因为我「眷恋着破劫」这件事情么?
「你,当真都已经准备好,不再伤感,不再畏惧,也不再想要逃避了吗?」只是,那些话,我不敢问你。
「只要将那些事都视若不见,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你想象中的模样。」他郑重地偏转过头,似凝望一般对准了她的细眉眼角,承诺。
「青龙……」她看着他,忧伤迅疾地占满了她的眉心,眼角,也只逼迫着摇曳出一池清泪:你说你不在乎了,可我终究明白,那些心痛,那些伤痕,将是你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你说可以装作不在乎,可你终究,还是挺在乎的!
对不起。我知道你想成为破劫,想看看他当日的风采和强势。可是,若你愿意成为他,那你也就应该明白:我棠梨,我青灵,就只是一个卑微的贱婢,微不足道,又何谈要在你心上留下一痕雁影?我,不过就是一个早已亡在花海棠梨树下的蝴蝶姬,筱姌罢了……
「告诉我,那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吧。」青龙说着,缓缓站起身,立在她的身旁。
棠梨沉吟一阵,又郑重地朝他看去一眼,缓声,悠然:「你随我来。」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会相见。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会恩怨。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会再聚。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必成为主仆。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必相作纠缠。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必傲然天下。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不必互相垂泪。
若没有那一年,你我就无需诀别,更不用如今这般,暗自忖度,顾自伤神。
可是,无论有没有那一年,如今,我都是棠梨,你都是青龙。我们,即便曾经互相温存,如今,却终究再不如从前。而我所能够给你的,如今,也只有生命最后的余热,及我对你的心意了……
「有个灵魂,你应该会很感兴趣。他,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