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寒风划过人的面颊，只轻巧地留下一阵痛楚牵扯人的面部神经，似火燎般的疼。但是即便如此，那漠然于黑暗中前行的人却终究还是没有停下脚步——风所划过的痕迹，并不曾留下半分伤痕，更别谈血迹。

　　但，青龙虽不曾止步，在这冷风之中，其身侧的女子却倒是不禁凝心停步，似惊惧一般抬起手，只在面颊上轻巧地拂过，惊心：的确是没有血痕。但是这样的疼痛感，却竟是千真万确的！青龙神，即便是被压制，却终究需要如此强大的力量才能够！那般的人，究竟能否被青龙彻底吞食，又驯服呢？

　　「怎么？」她却不曾想，青龙竟是缓身凝步，回首探望。「你受伤了么？」虽然这般问着，可他那面上，心上，及言语之间却终是平静安然：料想，若她都会被这阴风所伤，那倒当真是件异事了。

　　「我没事。」

　　果然。才只听她开口稍作答复，青龙便只又正过面庞，再度朝着身前的幽深之中漫步而去。

　　如此，却是叫那女子不禁心颤，幽幽：你我之间，当真就连那些关切之言，都可以免了吗？可是明知如此，却终究难以解释。有些误会，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有机会辩解。「青龙……也罢。反正，我也不容易那么死去。你根本，就不必担忧我的。」

　　悠然心叹，步履轻缓。那一袭碧衣却终也无可奈何。

　　¤

　　沿着小道愈发往前迈进，只在阴深和灰暗的沙中古城里慢慢颠簸，那二人也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渐近的灵气压力——那是什么？宛若铜墙铁壁一般厚重而殷实。而在那其中，却是容人感觉不到任何力量异常。所以，那其中被监禁的灵魂是……

　　「棠梨。」忍不禁，青龙终是有些心疑地停下脚步，却还是不曾回眸探望。「那个灵魂，他到底是谁。」这翻飞的风中利刃，到底是用来禁锢他的，还就是他自身散放而出？可不论是哪个答案，都只叫人无法安心！

　　「六神之一，青龙。」身后，棠梨也只慢步地停在他背后，不曾动静。而声音，却终究阴沉而晦涩。

　　「什么？」不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号。只是，上古时代所谓的六神，为何竟会被封禁在这种地方残喘生息？棠梨，叫我吞食的灵魂，就只是这般的废物？

　　他不愿置信。可是棠梨却久久都不曾提及第二个人的名字。所以，他也只好确信，不免又只疑道：「为何是他？区区六神，对我而言不过只是杯水车薪。难道就因为你帮我准备好了蒙山冥王族人的灵魂，所以我就得将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吞食掉吗？」隐约，却似乎还有些不快。

　　只是，那棠梨终究微然一笑，轻缓道：「你认为，我是这种人吗？」不能不说，她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永远都还掺杂着足以震撼他的霸气。「你应该要相信我的，青龙。」依稀，她只稍许冷凝起微笑，仿似也动气了一般。

　　随即，还不待青龙说什么，她便顾自地朝前走去，似只将青龙落在了背后。

　　「上古时代，曾有六神现世。你应该知道，当年的你，也曾借着青鸟的转世残魂之体扰乱大荒世界。后来，你和霾晦翩廻纷纷退避，再不理会人间世事。可是你终究不知道，这人间的祸世却只愈演愈烈。待到最后，天帝也有所不忍，方才违背避世的诺言，决意出手解围。于是，被派遣人间的，便是那传说中的六神：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勾陈，及腾蛇。」

　　「虽说他们并不是天帝的化身，但好歹也是从那名作『天外天』的地方引渡人间。所以，他们身上的灵魂和力量，自然也不容小觑。得到他们，必然还可以得到斗转星移偷天换日之绝技！」天外天，从一开始，就藏匿着那救世二神明的所在。如今，化成天帝的旧居，却终究还是让人不禁馋馋，难以克制。

　　「可他们，不是一样被封尽于此了吗？」青龙终是冷声，显然有些不以为然：看来，那些风之利刃，应该就是用来禁锢他的吧！东方木之青龙，却终究被禁锢在这西方属金之地，如此，真可谓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呵呵，说得是呢，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虽然听到和自己心中忖思一样的句子，可青龙依旧不曾变色，只听她回首一看，微笑问道，「你猜，当年，他们所选出的天下霸主，是谁。」

　　「不该是黄帝轩辕氏么？」青龙明显对这般的事情不感兴趣。

　　只是，棠梨却竟是冷笑，面带讽刺：「当然不是！当年六神不知因何缘故，竟然失踪了一个。结果他们所选出来的答案，就刚好贻笑大方了——有三个人选中的是炎帝神农氏。有两个则是黄帝。至于剩下的一个，没有人知道她的答案。」

　　「失踪的那个人是……」青龙稍有疑声，更显迷惑：天帝座下之人，又怎会如此莫名失踪？其间，该是有阴谋算计的吧！

　　「朱雀。」她的脸上竟像是有什么冷漠的红霞爬上了一般，显得分

　　外冷清而妖异。「朱雀不见了，六神的答案也显而易见。普天之下，背负王者之命的，便该是神农氏。」

　　「那后来呢。」后来的结果，据说不是如此啊！

　　「后来神农毒发，死在了神农架。而他的宝座，自然而然就被人窃取了。」

　　「当真，只是普通如传说里的神农尝百草那般服食了断肠草么？」若真是如此，那所谓黄帝的野心，难道当真就只是欲加之罪么？

　　「当然不是。」谁曾想，棠梨竟是否定。「背负着天命的人，再加上有三神的庇佑，就算是毒发身亡，也终究还是可以借助天威而重返人世的。但可惜，他一直不曾复生，所以结果，亦显而易见。」

　　「是黄帝？」这样的结果，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这我倒不知——高上之宝座，想要谋夺篡取的，又岂止黄帝一人呢？黄帝，他的确是有派人暗中动手。但也难保这天下，就没有如他一般心思的人。」

　　「蚩尤……」有些答案，永远都是那样触手可及。

　　「蚩尤有没有做，这个并不能定论——当年的他，老实说，赤子之心众人皆知。虽然面向丑陋不堪，但他终究还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就好比，你们所曾尽忠的通天教主一般——所谓高高在上，并不是他的真实本意。只是因为天时地利的巧合，蚩尤才会被人推上王座。」

　　「可到最后，他不是一样卷入了风暴和血腥之中。而现在的他，不是一样还被囚禁着怨魂，分布九州吗？」曾经旧事，已然千年消逝。可是其中原委，到如今，却终究千般隐藏，只余下那成王败寇的规则浮沉于世人用文字所记载的历史之中。所谓英雄，所谓王者，终究，都敌不过那记载历史的文人墨客。

　　「蚩尤打不过黄帝，也算是天意吧。毕竟，他没有治世之能。而黄帝，就算他只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却终究还是较蚩尤更通人性，知晓这天下间人心到底为何。而后世的刘邦项羽，不也正是如此吗？」苦涩一声幽叹，却终究只是那曾经沧海中的一朵花絮，转眼消逝——所谓力挽狂澜，不过也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那后来，这所谓的六神，又为何会……」

　　「是劫难。」终于，棠梨微微变了颜色，冷清，而肃穆。

　　「怎么说？」

　　如此，棠梨终是缓缓吐了口闷气，方才叹道：「那段时间，你在太古之门背后的世界，所以你也不会清楚那些事情。可就在那时候，黄帝登临宝座，九天之上，天女却都惨遭贬黜。所有的天女都只谪落人间——你认为，这其中，没有掺杂着冤仇和厌憎吗？」但，也正是因为被谪落，这久居琅嬛居所的天女青迎方才能够脱离天界，降临尘世。

　　「你说是，是天女，囚禁了他们？」青龙不禁一怔，久久却是难安：天女青魅和黄帝之间的事情自己也曾有所耳闻。但是没想到，其中的冤屈，还影响到了后世如今的自己！说到底，究竟有谁，可以预见到这千百年后的世情变幻呢？

　　「天女也是神明——纵使身份卑贱，却也还是那九天之上的傲然天女！只是她们却不曾想，原本安逸的九天生活，却终究都只因为那一个女子而尽皆毁灭。——青魅，青魅……」她的名字，棠梨一生都不会忘记。「所以，这天下事，如果不是天意，不是人为，也不是妖魔鬼怪，那么罪魁祸首，多半就是隐居避世的天女们了。」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其中一个呢。

　　「如此说来，她们倒也是很可怕的主？」青龙苦苦一笑，并不以为意：那样的所谓天女，自己又不是没有碰到过。纵使她们还有些本事，比较自己，终究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也只能说是部分吧。」棠梨苦声叹息，继而道，「黄帝成为人间君主。六神所背负的天命就此折断。而天女又惨遭谪庶——黄帝是替代了神农取得了天赐之命，所以她们自然不能动他分毫。所以，她们复仇的目标，自然也就只是那些卖力将黄帝给拱上宝座的人。」

　　「原来如此。」

　　「说起来，这也只能算是他们之间的一段孽缘吧。如果当年将六神送入人间的天女能够即时回到天上，如果她从不曾邂逅青年姬轩辕，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可能演变成最后惨状的。但可惜，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一切的一切，终是将当日的局面给推衍到了如今……」天女青魅。如果她不曾前往琅嬛居所取出那些尘封多年的宝物，又怎会听凭自己一言，要好心去取那蜀中仙莲给自己一观呢？若她不曾去，那么自己，又怎能够离开九天，站在这里，站在青龙站在破劫的身旁！

　　「那这个青龙，他，是站在黄帝那边的么？」回首相看，细细感知，那坚硬若铁的墙壁之间，那被封禁的青龙神，说到底，也是天女泄恨之对象吧！只是如今，若是她们姐妹知道这将他解放的人也是她们的曾经姐妹，棠梨，你又该如何解释呢？

　　「是啊。青龙白虎，都站在了

　　黄帝的身旁。」转眼浅声，终究还是有些颓然失落。「而至于那剩下三个，则站在了神农氏的背后。但是可惜，终究还是黄帝命好，活到了现在，还成为了那九天之主。」昂首仰望，又能有几分的崇敬和膜拜之情？

　　「所谓天意，当真就是如此晦涩，凡人难懂吗？」

　　「能够占破天机的人，又岂能是俗世凡人。而能够将天机泄露的人，又岂能够长命百岁，永生不灭？」说起来，破劫，若是你当日不曾脱口，那么如今，又会有这后来的万千变化吗？能够占破天机，会否，从一开始就是命运对你最大的不公平，和最可怕的玩笑呢？

　　青龙不禁沉吟一阵，方才只又念道，「既然青龙神被封尽于此，那另外的神，除却朱雀，还有四个，又都在哪里呢？」你，是有想叫我去吞食他们所有人的吧！

　　然而，意外的，那女子却竟是摇头，浅声：「我虽然知道白虎神的封禁地，也知道玄武神转世落定的身体，但是至于勾陈和腾蛇……」忍不禁，却竟又是摇头，叹息，「当年的他们结伴而行。至于去的地方，谁都不曾知道。」

　　「连你，也不得而知吗？」言下之意，自然是她强大的感知力，竟然也会有失算的时候么？

　　只是，棠梨依旧摇头，似困惑，「我只知道他们是往北方去了。可具体去了哪里，我真就不知道了——当年的我，也曾惨遭谪落。后来，我又以青迎之魂投入人世，经历了一些变故，方才辗转流落于幽冥。而期间的事情，我灵魂中的力量得到压抑和限制，所以就无法感知他们的去向。不过北方，终究也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如果当真有一天我们有了消息，大可以前往北方一趟。」

　　北方，北方……不是北俱芦洲，那就是更遥远的北极冰原。可是在那样的地方，那归墟所在之地，如果他们是到了那里，那他们的灵魂，当真又该如何？归墟……

　　她不知道，也从未曾进入。她只知道，那样的地方，一如南极的蟠龙之城。无论自己如何感应，终究不可能有所得获。那里，或许当真就是上天给予这尘世最强劲的秘密之地吧！而所谓天赐之能，也终究，还是有极限的。

　　只是，尽管心中诸多云海翻腾，棠梨却终究还是没有予以实言相告青龙：他的心上，只怕还背不起那样的故事。自己的陈年往事，终究就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弑神之眼的背负者。你知道吗，青龙。我落入凡尘，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对那双眼睛的诅咒，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我要将它拿回来，就只能够自己去探知。可是你……你还是当我，曾是他的恋人，只当我那时，遗忘了所有，遗忘了破劫吧……

　　辗转，看着棠梨久久无声，青龙也便只微然叹息，浅声：「既然不知道下落，那暂且就不要去在意他们了吧。我们，还是先进去，将这个拿到手了再说。」

　　「好的。」

　　面无表情，冷漠步入。在那其中所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与众不同的灵魂——「吾，拭目以待！」

　　◇

　　风，翻腾。只宛若暴雨之前，肆意地席卷着苍茫大地，将这古老的城池都只肆意清扫。

　　漫天，都是尘土飞扬，却终究，亦淹没着古老的人身碎屑——一座城，就为了监禁那样一个人，而彻底倾覆。说到底，古老的时刻之中，曾经怒不可遏的天女，终究都冷酷无情地令人窒息。尤其是你，天女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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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张静默的桌子，孤寂地睡卧在这古城的正中心。只是如今，环绕这金色桌子的，并不是当年的皇亲贵胄，而只有那冷厉的巽风凄厉地撕扯着人的面颊，一并那桌上的一道银匣：棠梨自然认得。那般的东西，不正是自己当年交托给摩呼罗迦的吗？他，终究还是好好地保管着这一切，直到如今，完全，而又完整地归还于自己。

　　「青龙。他就在那银匣里了。和吞食雪神之时一样，我在外边等你。记得，一切小心——万万，不可低估了他的能耐。」

　　「嗯。」青龙轻巧应声，随即便只悄然移步，靠近过去。转眼，便只安然地将那银匣打开，却不料，竟只迅疾地飞驰出一阵强力的飓风，拉拽着他难以自拔地飞驰而去，转眼，便只彻底消失了身影，不容再见。

　　「青龙……」又是孤身时。她看着那个地方，却是不禁潸然泪下。她缓身着靠近，痴缠一般将玉手纤纤搭在了那闭合好的银匣之上。「摩呼罗迦。如果当年，你违背给我的诺言，私自将这样的银匣打开，你知道吗，你一定，也会被吸纳其中，再不能出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其实，从来都不想去信任你，从来都不愿意知道你的为人——如果你一早死在了这里，一切不就都可以了了吗？」

　　呵呵，呵呵……

　　许多事，却终是讪讪。尽管泪落如珠，却终究，还是孤零零，老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