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面容沉寂在坚硬的水晶棺中。他微微地睁着双眼,面无表情。他静然地看着,努力地想要辨清身间的一切。可是,一切却都是那样的陌生,仿佛从未见过!
这里,是哪里?而在身前,那一道炫动着白光的壁障,又是什么?
他多想抬起手轻触一下。只是,潜意识中,那历来所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是啊,他曾是善神,也是那十二双生神祇之中最为憋屈的一个。哪里都不能去,任何异事都不得沾染,形如监禁。
郁非知道,所有自己承受的这一切,都出自于哥哥们对自己的关照——亦或者说,只有如此,这世间上才会存在那许多不公平不道义的事情——若是自己能够逡巡人间,只怕,所有的恶都要离散,所有迥异个性的人也都会变成柔软的懦夫,再无半点血性和拼搏的勇气。
哥哥们,他们对自己的禁足,是当真为了世人,为了自己,还只是为了他们心中那各自的盘算和黑暗的思绪?
——谁都不能再相信,即便我们一直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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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棺外,封印跟前,明明已经听到了水晶棺中的声音异动,可青龙却是奇怪:事到如今,棠梨却依旧俯身,静然跪拜——她是在等待什么,还是觉得那棺中的人不曾彻底苏醒,也不愿将他的力量奉送?
他亦想唤她,却终究又不敢唐突。
可是,在他一侧,那沉寂许久的女子又怎会不知道那棺木中的神祇已然苏醒。可是,若贸贸然冲将过去——料想,也只会适得其反,叫那恬静而懦弱的神明选择退避吧!
——十二双生神祇,谁会不知道那样的善神其实就是二十四神祇中最没用的一个呢?懦弱,胆怯,逃避,没有承担……所有所有的一切,若他不是一个孩子,是否善神的功绩也就不会如今天这般的悲哀而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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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非欲言又止。待过良久,终于有些按耐不住——当然,他有的是耐性。从前,他可以孤身一人在旷大的房中孤寂的床上静躺一整月的时光。而如今,如此短暂,他又怎会呆不住呢。只是,遥望着,那壁障外围的地方,却似乎静默地守候着两个身影——他们是谁,为何要等着自己?他们,是好人,还会是坏人?
他无法分辨,也无力去猜测。他想要知道答案,却终究又畏惧着答案。
可是久久,他终于还是抬起了手,轻然地触向那身前泛着光芒的白色水晶。“这样的东西,若是被触碰,当真会出事么?”
没有答案,而手指也早已轻然地触及上去——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瞬间,尽管已然触碰,可他却终究还是忐忑地往后一退,仓惶地逃开退避。
“方才,那股悠然沁人心脾的感觉,会是谁的力量呢?”好像,有些熟悉的感觉。不会窒息,没有热度。那是微然的光华,悄然颤动着自己的心。仿佛,是这天下间最美最柔软的力量——只是,会是谁,用这样的温和力量将自己留守在这一方净土?
可是,感觉着没有杀意,少年终于再次抬手,轻巧地触及过去。他微然地等候,也慢慢祈祷着这样的力量永远祥和。
——可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的力量,来源于他从未曾记住过名字的仙子: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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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等得愈久,愈发清晰地感觉到棺木中的人有种想要出来的急迫。可是,即便如此,那一侧的碧衣女子却仍是淡定,不予任何动静。“棠梨。他都已经苏醒,而且……”
但是,这般的心语终是很快便停下来,不再涌动:看不清,却也终究能够清晰感应。此时此刻,棠梨的面上只有着哀伤的虔诚,神色凄婉而悲凉,仿佛当真是那山间庙宇里求神拜佛无路可依的失魂人。
他,多想要怜惜,却终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合适。
“青龙。”
可是突然,正当他就想着要抬起腿,径直步近棺木将那其中的少年神释放出来的时候,那一侧的女子终是微微然心间一叹,叫住了他。
“别冲动。郁非是什么样个性的人,我很清楚。你若是将他逼得急,那只会让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避——我们需要他的苏醒,自然就不能在这重要的关头惊扰了他。沉下心,慢慢等。别着急。”
她是那样的柔语清音,却又含着情伤凄然。他静静地守在身旁,缓缓停下自己的动作,再度凝神而迫切地等待神明的现世,别无他法。
◇
好像,是那一年吧。
那是一张清澈而美丽的脸。她从深海中缓缓浮起,在泡沫中渐渐升华。她是海的女儿,是烛阳的神祇。她的名字,便叫做溯源。
初见那婴孩时,她的心猛然地惊颤一阵,因为第一次,她看见了自己的脸——她是说,自己幻梦中那张清晰的脸。她本以为那就是自己。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郁非,竟和曾经的自己生得是一模一样!
所以,她在意他,也较旁人施舍着更多的关切和怜爱。她时时刻刻都想知道那孩子的消息。只是,她终究没有勇气去逾越哥哥的权势:破劫,神灵的至尊领导,那是她不可逾越的界线,
那也是她从不敢去拂逆的至上神明。
破劫。
若是没有他的存在,是否天下间的一切都不会那样迅疾地风云变幻,不可遏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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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双生神祇。他们曾自由且高傲地游荡在天与海的世界。他们征战四方,难逢敌手。可是溯源知道,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神明,都受着破劫的驱使和操控。而那样的兄长,他的心上,却从未曾有过半分的慈悲或者疼痛感。
因为没有感觉,所以自然而然就会对这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为在意,随意忽略。
望川邪灵肆掠的时候,他选择了退避。因为他知道,新的神明将要现世。他在等待,也知道那万里浮云之间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清音死的时候,他明明有机会可以让那样的人活着。可是最终,那一个痴傻的女子终究因为她的弱点而湮灭她的灵魂,将力量交托于他。
郁非诞生的时候,他从一开始就预见了将来的悲剧。可就是这样的人,他明知道,却从来不愿阻止,反而一直刻意诱导——郁非死去,明诚幻灭。到得最后,他当真就以为自己可以赢得了这全天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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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非……”
她知道,他该是这世界的救世主。所以她怀抱着他,离开破劫的地盘,将他送入这深沉而浩渺的生命之源。
“好好活下去。将来有一天,这样的污浊世界,会需要你来拯救。”
◇
困顿的神祇轻然地触碰封印。他静谧地嗫嚅着唇角,欲言又止。
他要破除封禁,他要回到外边的世界,他更要在这冷寂的棺木之中重新找到答案:“我是郁非。可是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在这里?是谁要我留在这里。而外边,他们又是谁。还有,那梦魇之中,那个苦苦纠缠我的黑衣人,他到底是好还是坏?”
总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他需要答案。而更重要的,便是如今破开封禁离开这里的办法——到底,要怎样,才能够离开?
¤
郁非不知道。可是有人终究知道。
棠梨静静地等候在外,默不作声:这样的水晶棺木,全部的力量都来自于溯源。当年的她,虽已沉寂,却终究还是能够自由地行走在这尘世之间:天下间,终只有她,才能够制造出那样的幻影,才能够瞒过破劫的耳目和感知力,才能够不动声色地带走那沉睡的少年神。
她知道,溯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保护那个同一片海域中诞生的苍白婴孩。他是那样的羸弱,不堪一击。
而如今,郁非苏醒,溯源也该知道。可是同时,她更加明白,若是郁非执意要走,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去阻挡——难道,叫她摆出一副恶人的姿态,去反对少年的请求,去执意困住他的身形,叫他将自己看成敌对么?
他自由了太多年。如今,恐怕也当真就是要去面临一切灾祸的时候了吧!那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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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离开。
他在心里轻吟。浮沉的双臂不停地触及着冰凉的水晶棺。他想要离开,就此离开,要到达外边,去看看外面新的世界。可是,可是……
为何要阻拦我?拦着我,是否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外边的你们,为何一直都不来救我?难道,你们也是恶人?
放我离开,我要离开,让我走啊——
奋力地推搡,惊惶的颤栗。“啊——”一声尖啸,绝望的少年终于第一次爆发了这样的怒吼。他要走,执意走,谁都不该阻拦!
¤
“你听到了吗?”
水晶棺外,已有人听闻,惊颤,而难安。
“听见了。”虽然听见,却也知道他悲鸣的缘由。可这样的时候,棠梨并不敢多说半句。因为任何时候,那样的水晶棺木浮华壁障都有可能彻底退败——沉寂了千万年,无声的少年,终于发出了他的悲鸣。所以,他的灵魂,他的力量,都已经回来了吗?
“不要慌。他只是想要离开。等一会,他自然就能够出来了。”
“可是现在,我们不去帮他吗?”
“这是他自己必须走的路。没有人能够帮助他,只有他自己。”
“可是万一……”
“放心吧。溯源,她也是个慈悲的人。”
都从西海中诞生,都在近神的海域浮沉。他们是慈悲的象征,却也终究连带着柔弱一齐刻入生命之中。她一定曾想,要让那孩子来拯救无爱的神明。但可惜,破劫那样的神,根本就不会为任何力量来动摇自己冰冷而孤傲的心。[注一]
——你们,谁都不可能赢得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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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
良久,意外的声音终于响在了这冰寒的虚空之中。
而他,那苦苦等候早已绝望的神祇也终于清晰地听见了水晶碎裂的声音。他终于发觉,原来自己厉吼的声音却竟然可以用来推动这壁障!于是,他不再等待,但只扬起头,躺在那狭窄的地方,任由凄声而尖锐的鹤唳直起——要离开,一定要离开这样的地方!
“啊——”
嘶声,惨痛,而
久久不绝。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声音究竟有多大的魄力。可是,那外面等待的女子她知道,远方的神明,已经知晓了他的苏醒。所以如今,她也必将隔着千山万水放开为他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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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呲咧——”
一道裂纹,两道裂痕。三道,四道……无穷尽。他看到了希望,他欣慰地笑着,连带着尖声愈发用力。
可是他不会知道,远方的神祇此时此刻只在默然流泪。她带着自己的期望和悲伤向天祈愿:“幻世神,我们的主父啊,请您,一定要保佑这孩子,不要让他为任何力量所湮灭,不要让任何人来动摇他的善良和公正之心!”
下一个瞬间,棠梨知道那水晶棺已然碎裂,她亦知道那样的神明已然破开了自己与他相隔的水晶壁障。她想开口,想带着他和他的力量一起离开。可是,突然间,那心间涌动的心绪,那一道道想要守护破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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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止步!”
棠梨伏下身,虔诚而卑微地倒在他的跟前。她的额头已经触及了地面,任由着冰寒刺骨不迭地刺痛她的眉心。
“请您止步,请您收手,请您,务必不要再往前进了!”
“棠梨?”青龙惊愕变色,不敢置信。
可是,那一旁的女子的头却是埋得更深,久久哀求悲泣。“请您止步,请您收手,请您,务必不要再往前进了,我的神……”
“你……”少年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力地问,“你,认识我?”
“是的。我认识您——我一直在此守护您的安危。您忘了吗?我是青萍——是溯源神祇复活了我,是她,让我一直在这里守候您的安危。神,您不应该离开,一步都不该——出去就会死亡。难道您忘了吗,那个面容狰狞满手血腥名叫‘明诚’的邪恶之神?!”
适时地,她撑着身体昂起头颅,她哀凄地注视着他,满眼清泪,写满了她的担忧和惊惧,苦声乞求。
“明诚,明诚……”梦,纠缠。一步,黑暗。
于是,她看到他的眼底现出惊惶,她看着那少年神踉跄地往后退却。她微微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丝满足而宽慰的笑。
——破劫,破劫……纵使郁非苏醒,可他也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一辈子,都不会相信我之外的任何人!所以啊,你的性命,你的神力,通通,都不会因为他,而受到任何影响和束缚,你知道么!
总有些执念,挥之不去。总有些情愫,苦苦纠缠。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中,到底装着怎样的黑与白。
可是她自己知道。天下间,除却自己,没有人能够比她要对破劫更好!
清音算什么,翩廻算什么?那些早已消亡在他生命旅途中的人,她们,只是曾经活在他的生命里而已。她们,都只如一现之昙花,凋零而绝世。而如今,剩下来的自己,才能够替他做万全的打算,才能够让那曾经的神放宽对他的伤害!
可是于此同时,她当然也明白,身旁的青龙他会需要自己的一个解释:是啊,是自己带着他前来,是自己承诺能够带着郁非的力量离开。可是现在,是自己逆转天命,是自己毁掉了他的心思。
那么,自己该如何以对?
◇
风,扯过人的心绪。一步之遥,却终究宛若天涯相隔。
远方的神,她在惊叹,她在无语。她不敢相信,那破劫身旁的婢女,如今却竟然敢违背破劫的命令——那个人是郁非呀!她好不容易等到他的复苏。可是,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她止住他的脚步,让他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她要做什么,她到底为什么——溯源,终究猜不透彻。
可是,她也终究明白,这所有的关键,都源于那曾经的故人:邪神,明诚。“说到底,这全部都是你的错吧,明诚!”
曾经的兄长,至亲,到头来却成了克制他的绝好棋子。即使明诚不出现,却终究还是能够借着言语止住郁非的脚。
——你呀,到底培养出了一个怎样可怖的孩子,哥哥?
三言两语,她止住了他的脚步。可是你知道吗,破劫——将有一日,这样的女子,她必然会如阻止郁非一样止住你的脚步!
到那时,你又该如何以对,你,又要怎样来毁灭她的灵魂和所有的希翼,谪落凡尘?
可是,无尽的担忧,终究不会告诉任何人。她依旧守在自己的疆土。若非迫不得已,她再怎么样都不会放纵自己沉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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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滔滔的长河中
你是一朵浪花
在绵绵的山脉里
你是一座奇峰
你把寂寞藏进乌云的缝隙
你把梦想写在蓝天草原
你燃烧自己
温暖大地
任自己成为灰烬
让一缕缕火焰翩翩起舞
那就是你最后的倾诉
◇
[注一]郁非和溯源,双鱼座的二神祇,由幻世神盘古的双足所化而成,柔弱和敏感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