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声者仍为吕康邦,他微微抱拳,道:“阁下可是‘血斧捕头’孙步孙大人?”
憨态一笑,孙步道:“大人称不上,孙某就是个寻常捕快而已。”
众人目光皆落于其背负双斧之上,能得御笔亲题而赐‘麒麟角’之人,怎可能是‘寻常’捕快?
吕康邦依然是那副温厚平和的面貌,他道:“孙大人太过谦了,老朽乃江南府吕家吕康邦,久仰孙大人之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而后,又一一介绍身侧四位兄妹,举止从容,似之前的一丝惊慌未有出现过。
孙步亦堆起笑脸,一一抱拳回礼,双方往来寒暄几句后,孙步侧首看向方镖师,道:“这位可是近些时日名响天下的大远镖局的方镖师?”
方镖师一抱拳,亦回礼道:“孙大人,久仰。”
孙步回礼后,疑道:“这…你们是?”
吕康邦偷观一眼方镖师神情,道:“啊,吕家的一点私事恰与方镖师有关,故来了解一番,只是寻常江湖事罢了。”言罢,便转话题道:“孙大人公务繁忙,途经此地,可是有案要办?”
私事?孙步的目光于吕康武、吕康全的身上扫了一圈,他已在旁多时,该听的、不该听的,可都是听得真切,他微眯起眼,若有所思的道:“原只是来会友,现下确是有案要办了。”
吕康邦心底莫名惊跳,直觉不好,面上却仍一派从容,故作不解的道:“哦?不知…是何案?”
孙步的一双虎目忽而精光慎人,他直直的看向吕家众人,道:“刘礼。”
猛抽一口凉气,吕家众人面色皆变,不知其言下何意,但都握紧了手中兵刃。吕康邦亦是神色有变,但尚未失方寸,他看向孙步,问道:“孙大人,敢问这刘礼是何人?犯了何案?竟然能劳动您亲自出马?”
“他便是孙某人来此会的友人,只不过,现下已经阴阳相隔,他被人杀了。”
什么!
吕家五兄弟只觉一道落雷直中耳际,这刘礼怎会是神捕孙步的朋友?那他潜入吕家的背后之人便是神捕孙步?他们是否见过?那东西不在刘礼身上,亦不在方镖师身上,难不成是在孙步的身上?
吕康邦再难守得一派从容,他观孙步的神色,必然是知晓一些,但这‘一些’究竟到何种程度,他却不好做判断。
思前想后,觉出一丝怪异,若真个东西在孙步之手,他为何于此处现身?他应是快马加鞭的上报朝廷,继而调兵遣将直奔我吕家本宅才是,难道是不想连累姓方的?还是大远镖局?
不对!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东西不在孙步之手!一定不在!他定也是认为东西可能在方镖师之手,或方镖师为知情之人,故而才于此现身,这才说得通!
吕康邦心下稍安,只要东西还未达天听,一切就都有转机,背负双手无声而动,吕家另四兄弟见了,心下清明,面前的两人皆留不得,必杀之。
场面又复寂静,似连众人心跳亦能听清,吕家当真不愧为名门大家,便是于此时,亦未现半分慌乱。
孙步负手而立,面上一派轻松,似不知大战将至。
方镖师脚下四平八稳,目内之光波澜不惊,亦未有半分紧张之感。
杀机,一触即发。
五条人影瞬息离地,四道向方镖师,一人向孙步,眨眼便至身前,利刃同出,寒芒乍现。
孙步亦同时而动,撤步闪身,‘麒麟角’已握于一双手中,只见斧面之上,金光耀目,乃是御笔亲题‘天下神捕’四个大字,每双斧挥舞,这四个大字便似腾跃而起,凌空而临,如那天威滚滚,正气浩然,多少人还未应招便胆寒于这金芒之下。
然,吕康邦非是一般人,他虽见了,亦心下惊颤,却杀意更浓。
吕康邦所使乃为一双弯轮,名为‘切金光华轮’,形似弯月,两端有弯刺,轮刃之上有七孔,孔内有短箭,触发之机簧便在手柄处,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弯轮便也是‘归不得’萧安朽为其量身而铸。
现只见弯轮双路而来,啸声尖利,刃芒刺目,横扫搂划,密不透风。孙步的一双斧,亦是不做半分轻松,一招一式,稳扎稳打,但闻兵器交戈之音,却实难分彼此。
孙步偷眼觑向另一侧的方镖师,只见他双臂挥舞,稳似磐石,虽不能当即取胜,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心下便有了些计较。他将目光复又落于面前的吕康邦,一边打一边道:“阁下这是何意?怎得突然就打了过来?”
吕康邦的面上又复现那份温厚平和,只眼神阴鸷若凶兽嗜血,他看着孙步,只攻势加快,却不发一语。
孙步奇道:“孙某刚提了个刘礼,阁下便如此激动,可否解释一二啊?”
吕康邦哪会去分心应答,孙步的功夫之高位列高手榜第四十位,他实并非其对手,但现下却只能如此,一边是由他拖住孙步,另一边是由四兄弟连手,狠下杀招先夺方镖师性命,不管东西在不在他手,亦不管他是否为知情人,吕家不赌这个万一,只要方镖师死,纵然孙步逃脱也只是麻烦,时间总会解决的。
孙步当捕快少说也有二十年,吕康邦再怎么是个老狐狸,却也不难被他猜个七八分,所以他心下打的何算盘又怎会不知。
忽而,一声闷哼传入耳际,不止他,吕康邦亦不免手下稍缓,二人均将目光投于另一侧,本算势均力敌的两方,现下成了方镖师一个人的被动挨打,他不知因何故竟身形摇晃,面色惨白若纸,虽还勉力应敌,然经验老道之人一看便知,不出十招,方镖师不死也会重伤。
吕康邦目露喜色,手下着力更甚,精神大振。
孙步眉头皱起,恋战不可取,眼珠一转,他的声音忽而压低至只有他与吕康邦可以听闻,他淡淡的道:“阁下,吕家所为可想过后果吗?”
观他神色,听他语气,吕康邦心下滞涩难以喘息,恰如被人扼住咽喉之处般,一时反应不及,怔立片刻。便是这片刻,已然足够。孙步一个闪身冲入另一侧的战斗中,一双板斧虎虎生风,待得五兄妹反应过来而纷纷强袭而至时,他却将双斧插回身后,架起方镖师夺路而逃。
吕家怎可能放他们离开,这时孙步自腰间摸出五柄赤红色的小斧头,这些小斧头大小不及人的巴掌,通体红色耀目,是为孙步的贴身暗器,亦是他的‘血斧捕头’的成名所在,反手一甩,大步开行,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五兄妹堪堪躲过这五柄赤红小斧,吕康邦低吼道:“追!”
虽是慌不择路,还架着半个不能动的方镖师,孙步跑起来却无丝毫疲累之态,反而一双虎目精彩熠熠,他虽不知方镖师这一番突变是为哪般,但现下实在无时间让他停下来去查看。他的脑子中弯弯绕绕的想着许多事,刘礼的,吕家的,包括方镖师和大远镖局的,远的,近的,总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吕家毕竟人手多,加上临安府与江南府只有一江之隔,且武泽县又离江颇近,所以较之孙步自然要熟悉许多,吕康邦五兄妹各带一队人马分头追找,虽然为避免引人注目而低调行事,却也仍引得百姓心下猜测纷纷,也同时,关于吕家抢夺大远镖局镖物一事悄然传播,实假似真。
入夜,方觉稍太平,孙步寻见一处空置的院落,这时方镖师已经回转许多精神,在孙步的帮助下翻过院墙,二人亦不点灯,只寻处隐蔽所在藏身,待得四下皆静,都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方镖师喘了几许,淡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