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施行夜禁,一更三点敲响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
不同于那些流民,普通的百姓在夜晚是不敢四处活动的。昨夜许多百姓藏身于家中,对于城内发生的骚乱,顶多只是趴在墙头上看两眼,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很清楚。
但是王粲却在如此多的百姓注视下,自己亲口承认了这件事情,这让很多百姓感觉到不可思议。
当年太祖喊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时候,汉家儿郎一齐上阵,打的蒙古人哭爹喊娘,后来建立汉家王朝,是何等的荣光。
每一个大明的儿郎,都自带骄傲属性。
若是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打扮奇怪的外族人,多半会吐口唾沫,骂上两句蛮夷,心里面琢磨,就他们这种野人,如果一天不喝我大汉民族的茶叶,会不会消化不良。
事到如今,大家实在难以理解。这建国那么多年了,祖祖辈辈都没有向鞑靼低头的,怎么就出了那么两个混蛋,跟鞑靼人混到一起去了呢?
见到百姓们鄙视的嘴脸,王粲叙述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细若蚊蝇一般。
“你他娘的大点声,百姓们都听着呢!”魏百户一个巴掌扇到了王粲的脸上,瞬间留下了火红的五指山。
王粲知道,自己落在陈生手里,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当然,他心里也抱着一丝幻想,那就是组织的人,救自己出去。
正如陈生所言,像他这种人最恐惧的就是死亡。他不想死在陈生手里,也不想死在组织的人手里。
只是他虽然不怎么聪明,但是他明白,就连人老成精的年希尧都死了,自己想要活下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自己做的着实不是汉家儿郎该做的事情,受千万人怨恨,这个关口不是那么好过的,尤其是陈生的手下,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无奈之下当下带着哭腔说道:“平凉知府年希尧与鞑靼按照勾结,为草原人提供武器和粮草,此事本官可以为证。”
这下,事情终于瞒不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百姓,都将事情听的清清楚楚,短暂的压抑过后,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议论声。
街道边缘,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人,正在观瞧。见到王粲的内心已经崩溃,从怀里掏出一把手弩来。
朝着王粲射出了一箭。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暗箭射向了王粲。
正在一旁的张素素,早就换了一身平常的打扮,如果不发作众人或许以为她还是那家的大家小姐。
但是身影腾挪间,一袭白衣,长发随着清雪飘荡,翩然而动人心魄。
只听“啪”的一声,她的袖子已经卷走了那支箭簇,射到了不远处的茶肆牌匾上。
见到一箭不中,那刺客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知道事不可为,一咬牙,转身朝着巷口跑去。
“小白。抓住他。”陈生开口说道。
昨夜与陈生交手的少年叫耿小白。耿小白从小喜欢习武,父亲散尽了家财,请名师传授武艺,颇有所得。
但古人云,穷文富武,不是没有道理。
耿小白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还好,家中的日子尚能过得去,等到耿小白的父亲过世,留下他和老母亲之后。耿小白再想学习武艺,又不懂得经营之道,日子可谓难上加难。
昨日耿小白正准备将战马卖了,换取些粮食,给母亲当做口粮,做儿女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母亲。
结果正在跟战马道别的时候,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的,趴在墙头上,往外一看。就见城外一伙鞑靼人竟然俘虏了那么多大明的百姓,还要抢走了不少粮食。
耿小白学武的时候,老师就说,学武要有武德,不然这武艺傍身,反而是祸患。
昨夜见到那么多乡亲,受了祸害,想起老师的教导,不顾老母亲的劝导,磕了三个响头,催马就杀了出来。
本以为凭借自己这身本事,杀个把鞑子没有问题,结果没有二十个回合,便让陈生走马活擒。
耿小白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一直惦记着陈生耍诈,从陈生的祖宗到陈生未来的规矩,全都让耿小白问候了一遍,幸好后来得知陈生乃是巡西特使,乃是天子的近臣,武艺更是受过名人的指点高人的传授。
而且还有个身份,便是大明的武举人,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对陈生格外的佩服。
好男儿学武还不是为了博个锦绣前程吗。当下下定决心,跟随陈生鞍前马后,以期有朝一日能够人前显贵,锦衣还乡。
所以耿小白对陈生的命令可以说言听计从,陈生的话刚说完,战马如蛟龙出海,已经冲了出去。
陈生摘下箭簇,看着箭头上泛着的幽光,张素素走过近前,夺过箭簇扔到一边,埋怨的看了陈生一眼,轻声道:“箭上淬了毒,乃是南洋有名的见血封喉。你不要命了。”
“不要命的可不是我,娘子你也真是的,这种人渣死了也就死了,若是然你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王粲的脸色变得格外的苍白,冷汗频频,刚才若不是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出手相助,自己恐怕是一具尸体了。
陈生几步走到近前,有些惋惜的说道:“你为他们隐瞒,他们想的却只是取你的性命?为何?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实的。你若是不与我们合作,你的性命注定不能长久,今日这支箭就是例子。你还是将你们如何与小王子如何勾结的事情说个明白吧。不要以为将事情全都推脱给年希尧,你就可以一了百了。”
王粲今日着实够可怜了,胳膊被一刀斩断,脸又被一通暴打,刚才又差点让暗箭夺了性命,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一府的守备,怎么就落得如此境地!
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如果在不配合,怕是连陈生也不保护自己了。
想到这里,王粲的心情越发的沉重,肥胖的身体不停的颤抖,冷汗撒了一地,垂着脑袋,哭泣道:“达延汗小王子利用贡市低价向我们出售牛羊,高价从我们换取盐、铁器、铠甲等重要的物资,已经五年了。”
听到五年这个数字,在场的百姓无不哗然。
“铁器、盐、铠甲都是违禁品,你们竟然敢卖给小王子!”朱厚照难以置信的看着王粲。
王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惨的神色,大声哭喊道:“我有什么办法?好好的军队交到了文人的手里管理,兵部可有一个人是军方的人?谁替我们说话?从兵部发下来的银子,经过层层的盘剥,到了我手里不足三成,我拿什么养活兄弟们?我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吧?”
“胡说八道,朝中的诸位大人,都是廉洁高雅之士,他们怎么会作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情来。”朱厚照感觉世界观都崩溃了,他不愿意相信王粲嘴里说的是真的。
陈生却拉了拉朱厚照,示意他别激动。
然后继续问道:“你好歹也是一方守备,出现缺饷的事情,为什么不和陛下申诉?”
王粲笑的更加凄惨了,用剩下的一条胳膊,摇摇头,无力的说道:“你陈生是天子的近臣,若有奏闻有专门的渠道上达天听,向我这种寒门武将,若要向陛下申诉,必须通过通政司,你以为他们敢克扣粮饷,通政司里会没有人吗?我的奏折根本不会到达陛下的龙桌案,而是到达有心人的手里,那时候我会死的很惨。”
见到陈生若有所思的表情,王粲讥笑道:“现在知道你说保住我,有多么不自量力了吧?这股势力不是你可以撼动的,你现在还要我说吗?一旦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你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既然已经开口了,自然也就没有了那么多顾忌,说起来也痛快很多了。
陈生却笑了笑道:“你所谓的那些人,能够杀了我,却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吧,今日我当着百姓的面,对你公审,就是这个目的。若是我不走运,被某些人干掉了,那么通过百姓们的嘴,陛下早晚知道这件事情。你们可以杀死一个陕西道巡察御史,可以杀死一个钦差特使,你们可以杀死……”
陈生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杀死当今圣上的话,太过于大逆不道,还有就是当今圣上不就是明年莫名其妙的暴毙的吗?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或者说,这些人连皇帝都敢杀?
见到陈生突然出神,朱厚照开口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王粲摇摇头,说道:“既然你们不怕死,那么我就接着往下说。”
“事情在五年前,就在兄弟们要哗变的时候,年大人突然找到我,他告诉我,他有办法弄来粮食。当时兵变在即,我没有办法,抱着给兄弟们弄一口吃的想法,与年大人走在了一起。”
“那是第一次,我的队伍,护送着物资进入贡市。换来数不尽的牛羊,兄弟们都有银子花了,我也发了笔小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的我发现,我脱不了身了,因为我发现我们押运的都是违禁品,这些年达延汗小王子就是靠着这些物资,在草原上大肆征战,统一了蒙古。”
“可以说,一个强大的鞑靼,不是蒙古人自己的努力,而是我们整个西北文武官员扶持起来的。你以为做这种事情的人只有我一个吗?你错了,整个草原所有的官员都参与了此事,你凭什么说你可以保住我?”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看到太多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惨死街头,我不知道你靠什么活到了今天,但是我坚信你早晚得死,跟陕西道巡察御史一样,死的莫名其妙,等到战争结束那一天,一切真相都将被掩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