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人,黄大人请留步。”
当被朱允文逐出养心大殿的黄子澄看似垂头丧气的在皇宫大内行走的时候,已经在暗地里跟着他很久的副盟主突然跳了出来,挺身拦住了黄子澄的去路。
看着如幽灵般飘然出现在面前的副盟主,本该处于被动的黄子澄却毫不惊慌,那原本是暗淡无光的脸色竟在瞬间变换得笑意盈然,轻松的说道:“在下在这皇城之中走了这么远副盟主才跟上来,看来副盟主的耐心真是很不错呀。”
“啊?”见到黄子澄的早有准备,以为占据主动的副盟主当即感到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想不到黄大人竟是早有所料,倒显得本座有些唐突了,哈哈,惭愧,惭愧啊。”
“呵呵,副盟主不必在意。”黄子澄随意的笑道:“副盟主初获圣宠,正值春风得意之时,却偏偏因为疏忽而犯下大错,心下惶恐也是人之常情吗;不过在下和副盟主一样也是待罪之身,副盟主找在下出主意未免找错了人吧。”
“诶,黄大人过谦啦。”副盟主微笑了一下,近乎讨好的说道:“黄大人和皇上的交情非比寻常,皇上怎么都会对黄大人网开一面;再说此次的失败责任在我,皇上是不会多为难黄大人的,如果黄大人能够在皇上的面前多替我说上两句好话,我想皇上也可以对我宽容一点的。”
“哎;副盟主这么说可就不对了。”黄子澄笑道:“你我既然都是臣子,那杀剐赏罚就都得凭着皇上的意思来,岂容我等可以扭转圣意啊。”
“黄大人,您就帮帮在下吧,此恩此德在下一定会铭记在心的。”眼看着黄子澄老是油腔滑调的打马虎眼,副盟主的心中真是越来越急,自称的尊号也是越将越低,只差没有自称‘奴才’了。
毕竟,副盟主是绝对不想这么一下子从云端摔下来的。
“嗨,这样啊………”黄子澄素来老谋深算,凡事皆谋定而后动,此时虽然明知副盟主所求,却依然假装着沉思了一会儿,幽幽的叹道:“帮盟主大人说句话也可以,但是如果真的想要让皇上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出去,只怕光是说话还是没用,只有实实在在的做事才是唯一的法门。”
“做什么事!”副盟主心急如焚,焦急的问道:“请黄大人指点。”
黄子澄微微一笑,缓缓的开口道:“副盟主,实不相瞒,此次关于燕王疯癫一事,本官总是觉得内有蹊跷,思前想后,实在认为还是应该斩草除根,才好以防万一,不过本官一个文人,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此事还是想要请副盟主帮帮忙才行啊。”
“这个!”副盟主吃了一惊,这可是公然违抗圣命啊,搞不好是要被处斩的;此时自己虽有过错,可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受些惩罚;但是如果照着黄子澄的话去做,那丢官丢命,可就近在眼前了。
“万万不行,万万不行。”被黄子澄的惊人之语吓了一跳的副盟主连连摆手道:“此事冒天下之大不韪;违抗圣意,罪犯欺君,轻则罢官斩首,重则株连九族;万不可以啊!”
如此基本简单的道理,混迹官场久已的黄子澄当然不可能不明白,但是就好象是吃错了药一样,此时的这个一向精明之极的老狐狸就毫不顾忌的笑道:“哎,副盟主你不必太过担心吗,本官只要你派出一些天诛杀手就行了,其余的事情就由本官来安排,事成之后,功由你领,祸由我当;到时如果皇上真的怪罪下来,本官自然会一力承担,不会连累盟主大人的。”
“不行不行。”副盟主连连摆手,沉声急道:“此事太过明显,皇上刚刚说了放过朱棣,本座就派出杀手追杀,如此乖张的抗命行为就算是做得对也必然会给皇上留下一个无法抹去的心病,更不要谈如果是做的错了。那………哎………”
说着,开始心中起疑的天诛副盟主便抬起眼来瞄了瞄面前的黄子澄,十分疑惑的问道:“黄大人,你和天诛盟一齐议事的时日也不短了,不应该不明白天诛杀手只有皇上才可以调动的规矩,如今你如此的为难本座,究竟有何意图啊。”
宾主易换,此时面对着副盟主的咄咄逼人,黄子澄却毫无所谓的笑道:“副盟主的意思无非就是说本官没有权力调动天诛杀手,所以才没办法答应本官的要求吧。”
“当然。”原则问题无法通融,副盟主此时就变得十分强硬,斩钉截铁的答道:“天诛杀手,非皇命不可出动那是先帝定下来的,任谁都不可以改变。”
“好,好,好。”黄子澄微笑着点了点头,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摆到了副盟主的面前,严肃之极的喝道:“本官没有,那这个东西有了吧!”
“这个?”副盟主吃了一惊,定下神来仔细的观看起黄子澄手中所持的令牌,只见这令牌通体以赤金制成,雕功精美,质地高档,其面上赫然雕刻着九条形状各异的金龙,一个个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那圆睁的龙眼竟然还全都是由不同颜色的宝石镶嵌而成的,如此价值连城的稀世宝物,真是世间罕有啊。
而且以龙为雕饰,更显惊世骇俗;从古至今,龙都是天子的象征,决不容非皇族之人擅用;而且皇帝都是自号九五至尊,这‘九’更是只有帝王才可以取用的数字,而此时黄子澄手中取用的令牌不但以龙为雕饰,竟然还是以九为数,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最顶级的天子信物无疑,但是对于此物副盟主却毫不知道,更是从没见过,一时之间不禁茫然失措,疑窦丛生。
“这个………”副盟主实在是不明所以,疑惑的问道:“敢问黄大人,这是………”
“我太祖立国之初,为彰现天子之威,便召集四方巧匠,聚宇内精金,穷半年之功,打造了这块象征皇权的-----‘九龙金令’!”黄子澄表情严肃,高举金令过顶,恭敬的说道:“此令乃太祖信物,大明国宝,拥有等同于皇权一般至高无上的权力,见之如见太祖皇帝!”
说着,黄子澄翻转金令,清楚的在天诛副盟主的面前展现出了金令背面的威武之极的八个大字-----“九龙金令!如朕亲临!”
“微臣参见太祖皇帝,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底牌亮在眼前,不低头可不行,天诛副盟主虽然还是疑窦满怀,但是礼数却不可少,当下只能翻身拜倒,山呼万岁,以圆君臣之礼。
其实单以天子信物而言远不止这‘九龙金令’一件;天诛副盟主位高权重,身上同样也有朱元璋当年御赐的天子信物,只可惜物有高下,同是天子信物也有尊卑之分,副盟主身上的天子信物如若和大明开国至宝的‘九龙金令’相比就根本是一文不值,甚至连拿出手的资格也没有。
看着副盟主翻身拜倒,神情严肃的黄子澄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喝道:“奉太祖皇帝圣命,着天诛盟副盟主即刻派出盟下精英战将,交由太常侍卿黄子澄以供驱策,不得有误,钦此!”
“微臣尊旨!万岁!万岁!万万岁!”形势比人强,副盟主别无选择,只能尊旨而行,不敢违抗。
不过命令虽然是不得不从,可是这事却也不能不弄明白,副盟主绝对讨厌稀里糊涂的感觉,起身后当即直言问道:“敢问黄大人,此令乃是皇家重宝,不知黄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果今日黄大人不给本座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本座就只能将今日之事禀告皇上,请他来为本座解惑了。”
听到这种半软半硬的威胁之语,黄子澄也是觉得心中好笑,将金令收起之后登时变脸笑道:“哎,副盟主何必如此了,此令千真万确是太诅皇帝赏赐给本官的,至于经过如何,就请盟主大人听本官慢慢道来吧。”
“愿闻其详。”副盟主双手负背,静等回音。
“哎………”黄子澄长叹了一声,抬眼望向了皎洁的明月,幽幽的叹道:“这件事,还得从太祖驾崩的那日说起;其实在那时,太祖皇帝就曾经秘密的单独召见过本官,还和本官说了一些话………”
时光倒流,就在一代豪雄朱元璋油尽灯枯的那天,突然又好似回光返照般的来了精神,在那即将消逝的时光之中,这位大明皇帝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顾虑,令他忐忑不安,思前想后之下当即命人传召当时还未有身居高位的黄子澄即刻进宫,秘密见驾。
黄子澄接到圣旨,当然是立刻奉诏而来,见到朱元璋当即翻身拜倒,聆听圣训。
朱元璋病入膏肓,无精打采的半躺在床上,默默的凝视了黄子澄好一会儿,突然开口笑道:“黄爱卿,朕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朕当归天之后,会把大位传给谁吗?”
我的天啦!开口就是这么恐怖的问题,谁敢回答,黄子澄吓得心惊肉跳,惶恐之至的答道:“请皇上恕罪,微臣不知。”
“哈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看着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黄子澄,朱元璋微微一笑道:“算了,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吧,朕已经决定好了,朕的大位将会交由你的学生,朕的孙子---‘朱允文’来继承。”
听到自己的主子即将成为皇帝,黄子澄的心中却连一点高兴的意思也没有,朱元璋将如此一个大过天的秘密坦言相告而又不怕自己走漏风声,明显是已经不将自己当作活人来看了,料定了皇帝要杀自己,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也知道这是无可挽回的;是以在此时此刻,黄子澄的心里当即是万念俱灰,绝望的说道:“谢皇上隆恩,微臣已经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微臣一会儿就去自行了断,不劳皇上费心了。”
“咳,黄子澄,你错了,你把朕的意思弄错了。”看着黄子澄惊讶的表情,朱元璋微微一笑,幽幽的叹道:“朕出身草莽,却终登帝位,执掌神器三十一年;在这三十一年之中,朕做对过,可也做错过,如今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不管是是非非,还是对对错错,都将成为一段历史,留待后人来评价了。”
“可是朕走了,朕的大明皇朝却仍然还要万世长存,所以朕就一定要选择一位合适的继承人选,将我朱明皇朝千秋万世的流传下去。”
“可是朕又应该选谁呢?朕虽然自认还是一个成功的皇帝,可一生行事却太过严厉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谓‘乱世用重典’,朕终究不是无所不能,也只能随着时势而为,别无选择呀。”
“可是朕严厉了,朕的继位人就不能像朕一样严厉,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天地万物皆需阴阳相济才能循环不息。”
“所以,朕就选允文作为朕的继承人;允文这孩子天性像他父亲,会演,能装,更是收揽人心的个中高手,尤其在文人之中绝对是声誉卓著,堪称一代伪善大师啊。”
看着因为自己几句话而浑身颤抖的黄子澄,朱元璋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黄爱卿是不是觉得朕的话太尖锐了,哈哈,这就对了,黄卿,真话都是这么尖锐刺耳的;朕现在就再告诉你一句真话,从古至今,能够登上帝皇宝座的君王就没有一个真正的仁君存在,所谓的仁心,不过是私心罢了;因为只要是帝王,他都会将天下的万民万物看成是自己私有的财产,对于自己私有的财产,任何人都会很爱惜的;而所谓明君和昏君的区别,就在于你懂不懂得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罢了。”
“而允文经过了朕这几年来的调教,相信他已经懂得该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了,加上他那独特的伪善之能,定能很好的弥补朕的过失,将我大明皇朝千秋万世的流传下去。”
“可是,朕却还是有些顾虑,因为允文毕竟还不成熟,他还欠缺了一些关键的要素,正是如此,才让朕心焦不已啊。”
“历来能成大事者,必须要符合三个条件:首先此人必须聪明绝顶,拥有高人一等的智慧和见识;其次此人必须心狠手辣,行事坚决果断,决不可以婆婆妈妈,拖泥带水;而这两个条件,如今的允文已经完全具备了。”
“可是光有这些还不够,因为成大事除了聪明和狠辣之外,还需要有一颗沉稳之心,才可以稳扎稳打,按部就班,即不急功近利,也不好高务远;尤其在变故来临之时能做到处变不惊,随机应变;可偏偏在这一点上,允文就差太多了。”
“因为聪明是天生的,而经过锻炼而来的狠辣也有一半的先天的因素存在;惟独这沉稳,那是只有在无数的风浪和经历之中才可以被慢慢的磨练出来,半分也强求不得;而允文这孩子偏偏就是太过年轻了,也实在是太过顺利了,从来就没有经受过挫折,也完全不知道失败是个什么滋味,年少气盛,难免孤高自傲;所以允文虽然聪明,虽然狠辣,却也只能在顺境之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可是一旦他遇到了逆境,就立刻会变得茫然,变得惊慌,变得手足无措;哎,不够老练,这就是允文这孩子最大的弱点啊。”
“只可惜朕决定立他为储的时候太晚了,光是调教他就已经耗去了朕剩余的时间,要在给他安排些历练就是有心却无力了。”
“不过还好,沉稳老练是可以在处理国事的时候慢慢培养出来了,而且为了可以给他争取到这些时间,朕已经将那些可以威胁到他的隐患都基本上处理了,相信以允文的才能,那些手尾工作是难不倒他的。”
“可是朕却还是担心有个万一,世事难料啊!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所以朕不得不事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啊。”
说着,朱元璋那深邃依然的目光就再次落到了黄子澄的身上,严肃的问道:“黄卿,你现在抬起头来,认真的回答朕一个问题:如果要你为了允文牺牲,你愿意吗?”
“皇上,这………”黄子澄诚惶诚恐,心下不安。
“不要问为什么。”朱元璋猛的打断黄子澄的话,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现在就回答朕,你愿意吗!”
黄子澄默默的看着朱元璋的眼睛,清楚的感觉到那即将消逝的眼光之中含藏的那依然旺盛的无边霸气,感受着这股傲视天下的皇者霸气笼罩全身,黄子澄的心中竟然难以产生半分的心机,如梦吟一般乖乖的答道:“愿意,微臣愿意为太孙殿下粉身碎骨。”
牢牢的瞪视了他好一会儿,朱元璋终于撤回了他那权威盖世的目光,缓缓点头道:“很好,很好………”
“呼………”黄子澄长嘘了一声,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几近虚脱,刚才的那一番对答虽只有短短数语,却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震撼了他的灵魂,使得他深深的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瘫倒在床上的人;虽然他病入膏肓,虽然他即将死去,可是他却依然还是那个权倾天下、盖世无双的洪武大帝-----朱元璋!
而朱元璋听完了黄子澄的回答,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便从枕头之下掏出了一个锦盒递到了黄子澄的手上,微微笑道:“黄卿,你才智过人,处事沉稳,更难得对允文一片忠心,朕现在就将这面代表至高皇权的----‘九龙金令’赐给你,让你可以在关键时候行使帝皇的权力,以弥补允文的过失。”
“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黄子澄如何敢要这无上至宝,当即吓得三魂出窍,连连告饶。
“哈哈,你先别推辞了,朕赐你‘九龙金令’,即是帮你,也是害你呀。”看着黄子澄不解的神情,朱元璋长叹一声,苦笑着道:“皇权之位至高无上,身为一个帝王是绝对不允许世上存在可以制横他的力量存在的;朕如今赐你皇权信物,等于是让你日后在允文失败的时候挑战他的权威,这种事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虽然黄卿你和允文有师生之情,但是所谓的感情在皇权的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毕竟就算是兄弟父子也都会自相残杀,一点点师生之情在皇权的无边魔力之下又会是何等微不足道,所以黄卿拿下这面‘九龙金令’,也等于是拿下了一张幽冥的请贴,就算你将来会因为这面金令而权倾朝野,可是也终究会因此而死无全尸;朕知道这是难为你了,但是为了允文,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朕恳求你,收下这面‘九龙金令’吧!”
黄子澄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朱元璋的这一番话已经将他逼上了一条无法选择的道路;此时话已临门,若然自己坚持拒绝,那么刚才自己听到了那么多不该听到的话,朱元璋又怎么可能让自己活着离开这间寝室;如此一招‘赶鸭子上架’,搞得自己不听不行了。
大势所趋,黄子澄也已是毫无选择的余地了,此时的他逼于无奈,只能山呼万岁,叩谢皇恩,将这面烫手到了极点的‘九龙金令’给收了下来。
“原来如此!”副盟主听着黄子澄道完原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从未听皇上提过此事,原来此令是先皇秘密此给大人的。”
“是的。”黄子澄点了点头道:“所以此事不能让皇上得知,否则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
“既然黄大人有‘九龙金令‘,本座当然尊旨而行。”副盟主笑道:“不过看来黄大人还是不敢正面对抗皇上的天威啊,不然刚才在皇上的面前就已经将此令拿出来了,对吗?”
谁不爱惜性命,黄子澄虽然对朱允文的确是铁杆忠心,但是些许自保还是极有必要的,是以此时听到副盟主那近似嘲讽一般的调侃也只能微微的笑了笑,未做答辩。
而副盟主却还有话说,身为副盟主的他虽然屈从于‘九龙金令‘,但是自己的手下,不得不要搞清楚用途,是以他就严肃的问道:“黄大人,请恕本座多嘴,不知你要天诛杀手来干些什么,难道要他们直接去诛杀燕王吗?”
“不,暂时不要。”黄子澄摇了摇头道:“副盟主说的对,我们还是不要直接违抗圣命为好,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还请副盟主将人手给我,到时候我自然会做出妥善的安排的。”
明白到黄子澄暂时不会将计划告诉自己,副盟主也就不强求了,摄于‘九龙金令’的无上威严,此时的他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沉吟了一句:“明白,本座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