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飞快的流逝,只在一眨眼的工夫,燕王府的那场黑夜大火就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时光虽然是十分的短暂,但是其意义却是非同凡响;也就在这短短的三天之内,整个应天皇城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其程度的巨大几乎把一切都改变了。
在朝中,以翰林侍讲方孝儒为首的一批文官御史联名上书,对此次燕王遇刺负伤的重大事件表示了各自的怀疑,文里行间用词巧妙,以一种十分隐晦的方法将他们的劝戒之语送到了朱允文的面前,希望他自审自查,重拾仁心。
而武官们则没有这么多的修养,因为燕王朱棣的妻子乃是大明开国元帅徐达之女,加之他自己也是军功卓著,所以在军中向来都是极有声望,和他交好的将领自然不在少数;所以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以贾王为首的一众武官同样也联名上奏要求彻查凶手,怀疑矛头直指向初登帝位的朱允文,其中更尤以贾王的言辞最为激烈,甚至曾经当众质问过朱允文是否凶手,骇人搞得满堂俱惊,若非有黄子澄、齐泰一众文臣极力缓和,相信朱允文和朱贾子这一君一臣早就已经闹翻了。
按理说以朱允文的帝王之尊所行所为本应该是百无禁忌的,奈何朱允文初登大位,全无建树,尤其并无军功在身,以至于全无威望,如若不能很好的依仗贾王等权臣的势力就很难稳定朝局;是以在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时刻,虽然受尽了各方的刁难,但是朱允文却也只能忍、忍、忍!
只可惜事情远未这样结束,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允文暗杀燕王这个坏到了极点的消息当然也无法例外,也不知到底是人云亦云,还是某些有心人在暗中操作,总之就在数日之内,身处各地的藩王竟都相继送上了奏折,乞求朱允文网开一面,手下留人,其排山倒海之势还真有点万众一心的样子。
须知自从朱允文以孙子辈继承皇位以来,那些个儿子辈的藩王之中不服气的就大有人在;而且朱允文刚一登位就重用了黄子澄、齐泰这一众仇视撤藩的文臣,其决心撤藩之意也早已是人尽皆知了;是以以威信而言,朱允文在天下藩王的心中等于零。
而诸王之中,尤以燕王朱棣的实力最强,威信也是最高,所以超过半数的藩王与燕王朱棣都是相当交好;而今他遭逢大难,天下藩王都产生了一种唇亡齿寒的巨大恐惧,是以为求自保,他们竟也都不遗余力的上书劝奏,力保朱棣。
四面受敌,八方来犯;此时的朱允文只感到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为了避免多做多错,此时的朱允文只有采纳黄子澄的一个消极的建议-----不理不睬,装聋作哑。
不过对外界的消极应对就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积极的补救工作,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像他当日说的那样,在燕王府失火的第二天,府外那些层层叠叠的军士杀手就被撤了个一干二净,连个渣子都没留下来,而朱允文此后对燕王的态度更是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势头而变得关怀备至,不但赏赐了大量的灵丹妙药,那早中晚三次的御医上门也变得像是钟点工一般准时,真可堪称是完美的全面服务。
可是就在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燕王府内却是一片悲哀的景色,在广阔的厅堂之内,条条素白的纸花横幅满人眼目,一个全新的灵堂赫然端放正中,庄严肃穆;那种黑色忧郁的气氛与屋外正午那灿烂的艳阳真是一个十分鲜明的对比。
自从燕王朱棣在那次暗夜刺杀之中受了重伤以后,数日来都是昏迷不醒,所幸在明有宫廷御医,暗有赵飞云全力救治的情况下再辅以大量的灵丹妙药培元滋补,终于成功的使朱棣在昏迷了两日之后清醒了过来,转危为安。
而当他清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为冷然设灵祭祀,以多谢他的舍命相救之深恩厚德。
所以在此时,腰缠白带的燕王朱棣便手举高香,默默凝视着灵堂之上高供着的牌位骨灰,沉声悲道:“冷兄弟,你忠肝义胆,舍命相救本王于危难之中,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本王今日惟有以高香一柱,了表寸心,祝愿你早登极乐。”说着说着,朱棣不禁声泪俱下,竟猛的跪了下来,向着冷然的灵位拜了一拜。
“王爷,万万不可啊!”朱棣突然向灵位跪拜,一旁的冷家兄弟当即大吃一惊,连忙将朱棣给搀扶了起来,虽说是死者为大,但是朱棣和冷然毕竟是主仆身份,有道尊卑有别,朱棣身份尊贵,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跪拜冷然的。
“王爷。”见到朱棣如此举动,立身于一旁的冷彪禁不住泪流满面,感动不已的颤声道:“我三兄弟原为草莽贼寇,幸蒙王爷不弃,受为臂膀,知遇之恩本就当舍命相报,今日三弟求仁得仁,死得其所,王爷不必为此难过。”
“哎。”朱棣长叹一声,悲伧的哀道:“枉我朱棣心高气傲,自以为乃是不世豪雄,岂知今日虎落平阳,不但自己难保周全,甚至还要牺牲属下以求活命,想一想,本王真是无地自容啊!”
“王爷!”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见到朱棣如此难过,王府诸将一起跪了下来,其中尤以姚广孝最为痛心疾首,沉痛的道:“王爷,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成败何足道也,王爷胸怀天下大志,雄才伟略,只要可以返回北平,必定可以东山再起,那冷然兄弟也就可以含笑于九泉了。”
“说的对。”正当王府诸人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一道清亮的音线突然传进了他们的耳门,令得他们陡的一惊;而随着这道语音,一条熟悉的身影也就在此时出现在了厅堂的门口,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赵飞云默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面无表情走上前去,拿起了灵位案台上的高香,就着烛火点燃,高高的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对着灵位拜了三拜,沉声祝道:“冷然兄弟,赵某这一生眼高于顶,很少服人,但是冷兄弟的忠肝义胆实在是让赵某心折不已,只可惜时势所逼,冷兄弟不幸因赵某而连累致死,天妒英才,莫可奈何;赵某在此不敢奢求冷兄弟的原谅,只希望冷兄弟可以安心上路,赵某保证,一定不会让你的牺牲付之东流的。”
听完了赵飞云的一番祝词,一旁伫立良久的冷彪便突然走了上去来到赵飞云的身后,缓缓的抬起了右手,出乎意料的放在了赵飞云的肩上,轻声安慰的道:“赵军师不必自责了,我三弟舍身救主本是他应当做的事情,赵军师原非王府中人,却也竭尽心力救我等逃离险境,此情此义该我等感激不尽才对。”
听到冷彪说出如此中肯的话语,赵飞云心中感动之极,缓缓的转过身来凝视着冷彪那线条粗犷的脸庞,微笑着道:“谢谢你,冷大哥。”
“不必再说了,赵兄弟。”短短的只字片语,却远比千言万语来的更有意义;毕竟在真正可以肝胆相照的男人心中,怜悯和同情从来都是绝对多余的,作为真正可以交托性命的生死之交,只要双方可以相互给予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就已经足够了。
话不必多,有真心就足够了。
当然,大多数人都不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们的心中,真心都是用嘴叽里呱啦的说出来的,至于是不是真的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反正我是认为嘴上太会说的人心里绝对真不到哪里去。
这些都是废话,大家见仁见智吧。
冷彪曾经既然可以身为一寨之主,当然也不会是个不识好歹的人,赵飞云不忘旧恩,不畏艰险,此等重情义的性情与冷彪等人大为相符;加之这几日来他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其成效结果也是有目共睹的,是以虽然亲弟因此而不幸被害,但是冷家兄弟却也没有因此而迁怒于赵飞云,反而对他大为改观,以至称兄道弟起来了。
看到此时手下家将已是一团和气,原还是愁肠满怀的朱棣不禁喜从心来,默默的和姚广孝对望了一眼,欣慰的点了点头。
“此仇此恨!本王定要那朱允文十倍偿还!”当祭奠结束以后,朱棣便带着赵飞云和姚广孝这两人在王府花园之中漫步,眼看着被大火焚烧过的残檐断壁,一直恨意难平的朱棣登时怨气冲霄,情不自禁的放声痛喝起来。
感受到朱棣的愤怒,一直紧跟随其后的姚广孝立刻上前奏道:“王爷不必愤恨,如今赵兄弟的奇策已然成功,相信我等不日即可以返回北平;那时蛟龙入海,翻天覆地,王爷就一定可以一雪前耻了。”
“对,没错。”朱棣听得一阵点头,转过身来看着赵飞云诚恳的道:“赵兄弟,你也和本王一起回北平吧。”
“啊?这个?”眼看着大事将成,赵飞云便开始心有旁鹫了,对于朱棣的话一时未有反应过来,不由得稍感迟钝。
“赵兄弟,相信你也明白,经过这几日来的种种事件,本王已经和朱允文势不两立了!”朱棣似乎并未察觉到赵飞云的失神,接着往下说道:“当朱允文发现本王返回北平的话,知道上当的他必定会倾尽全力的来消灭本王;而对于本王来说,无论是因为这几日来所受的耻辱,还是为了本王一族的自保求存,本王也都会全无保留的将朱允文彻底铲除,让他这辈子永不超生!”
“所以本王就已经决定,只要本王可以回到北平,就会立刻起兵,推翻朱允文的势力,誓要取而代之!”
“而赵兄弟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一身经世之才实可堪称‘无双国士’!如若本王可得赵兄弟相助,必定如虎添翼,战无不胜!”
嗨………,听到朱棣的表白,赵飞云的内心深处禁不住长叹了一声,暗暗的寻思道:朱棣野心甚大,决不会满足于一个王爷的地位,就算没有这应天之辱,想必他日后也会犯上作乱的;更何况今时今日,如若让他恢复了自由就更是铁定会立即起兵谋反,而关于这点,赵飞云早就想到了。
为了报答一己的私恩,却要令得天下陷入战火之中,赵飞云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所为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哎,算了;又要马儿不吃草,又要马儿跑的好;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燕王朱棣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是非报不可,至于由此会带来什么后果,自己可就管不了了。
反正自己即不想做大侠,也不想做英雄,这种人向来都没什么好下场,就像自己那一生为国为民的父亲一样。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飞云不想做死人,所以也不屑去做圣人;而无论是全家的下场,还是师父的教导也都是这么指引他的。
不过话虽如此说,赵飞云就仍不愿意帮着朱棣打仗,一来赵飞云已经和华吟雪定下终生,此时即将可以偿还恩情的他只想着以后和着自己心爱的人笑傲江湖、畅游神州,至于什么建功立业对他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再说了,赵飞云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会甘心做别人的棋子,为了别人卖命。
所以此时的赵飞云就没有答应朱棣的邀请,思绪满怀的他在这个时候就对朱棣的盛情默然以对,全无回应。
看着赵飞云似有为难之意,站在一旁的姚广孝登时也走上了前来,诚恳的道:“赵兄弟,你才智惊人,智勇超群,乃百年难逢的不世英才;相信当今世上,除了厉兵秣马、逐鹿天下以外也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将赵兄弟这一身足以匡扶宇宙的经世之才发挥出来了;而王爷雄才伟略,气吞万里河山,一身王者大能和赵兄弟也堪称是无双绝配,如若赵兄弟可以襄助王爷,将来必定可以建功立业、称霸天下,从此名留青史,光耀后世!”
“王爷。”听完了朱棣和姚广孝的一番邀请,赵飞云长叹了一声,微微笑道:“王爷胸怀大志,求贤若渴,如此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气魄实在令得赵某钦佩不已。”说着,赵飞云又转过头去看着姚广孝笑道:“而姚先生赤胆忠心,虚怀若谷,为主求才而又全无私心,如此心胸实在大有汉之萧何的风范,了不起啊。”
一番感叹之后,赵飞云陡的话锋一转,微微笑道:“只可惜赵某胸无大志,生性懒惰,一点微末才学也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对于两位之请,赵某实难从命。”
“嗨。”看到赵飞云坚辞不允,了解他性格的燕王朱棣也就不再勉强了,感慨的长叹了一声以后燕王朱棣便抬手制止了还想说话的姚广孝,洒脱的道:“人各有志,既然赵兄弟不愿意,那本王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不过赵兄弟请记住,无论何时,只要是赵兄弟改变了主意,本王都必定会倒履相迎,以国卿之礼欢迎赵兄弟的!”
赵飞云点头致意,一旁的姚广孝便再度凑上来道:“赵兄弟,此时大事将成,可危机未解,我等如今应该如何去做呢?”
赵飞云转过头看着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姚先生问得好;如今朱允文虽然已经中计撤兵,但是王爷却仍然身处险境,而形势也还是一样的严峻,在此关键时刻我们仍然需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麻痹大意,否则随时都可能前功尽弃的。”
“而接下来,就是出城的问题了;依我来看,王爷今日就要做好准备,明日我等就要乔装出城。”
“明日!”姚广孝吃了一惊,呀道:“这么快!”
“没错。”赵飞云微一点头,凝视着依然不动声色的朱棣道:“虽然朱允文如今已经中了我的计,但是以他的才智难保什么时候就会醒悟过来,加之还有黄子澄和天诛盟主这些个潜在的因素存在,所以我们就决不能等待,一定要赶在他的前面和他斗快。”
“可是出城的时间,回去的路线,以及马匹的准备都已经安排好了吗?”姚广孝为人稳重,不敢轻易决定这样的一件大事。
“关于这些姚先生可以放心,赵某已经都准备好了。”赵飞云道:“经过这几日来赵某的侦察,发现王爷出走城门最好的选择就是城北的---神策门。”
“因为此门地处偏僻,守卫不多,距离王府也近,最重要的,是它直通前往北平的官道,只要王爷出了此门,骑上长途滇马,就可以一马平川,直达北平了。”
“而至于出城的时间赵某也已经想好了,据赵某的观察,‘神策门’的守卫分成早晚两班,准时在酉时交班,从王府到‘神策门’的这段距离以正常的行走大概需要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宫里派来的御医也从来都是在酉时过半的时候准时登门施医,所以我们就要在申时过半出府,抢在城门守卫交班的前一刻出得城门。”
“因为在这个时候,刚好是早班守卫即将下班而晚班守卫尚未接班的时刻,早班守卫经过了半天的劳累,又将临近下班之时,其警惕性必定大减,所以我就认为王爷在这个时候出城是最安全的。”
“没错。”朱棣点头道:“这就好比是个武者;一个武者,最虚弱的就是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而万法相通,武道原理只要稍加变化用之于计谋之上也是同样可行。”
赵飞云点了点头,笑道:“而王爷准时卡在酉时前一点出城,立刻上马奔行;而宫中御医会在酉时过半的时候发现王爷出逃,要回宫禀报就还需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等到朱允文发觉王爷出逃再派兵追击也得是在王爷出城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有了这一个时辰的差距,朱允文就绝对无法再追到王爷了。”
“没错!”听到这一番堪称完美的出逃计划,姚广孝兴奋的直搓手,开心不已之间却又略带疑惑的问道:“赵兄弟的这个计划确实堪称天衣无缝,只是不知那三十匹滇马何时出城,这可是此次计划成败的关键所在啊。”
“姚先生可以放心。”赵飞云笑道:“马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到了明日出城的时候这三十匹滇马保证一匹不少的在城外恭候。”
“可是………”看到姚广孝仍有疑虑,站在一旁的朱棣立刻抬手制止了他,自信十足的笑道:“姚先生就不必担心了,赵兄弟行事向来滴水不漏,本王此事也必然会妥妥当当的。”
“谢王爷。”当计划定下之后,这一行三人便再度迈步前行,朱棣眼望着被大火焚毁的房舍,心中不期然的想到了连日以来所受的屈辱,再度恨恨的道:“朱允文,你等着,本王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王爷就不必这么费神了。”赵飞云当然清楚朱棣的心思,安慰的道:“既然朱允文今日逼得王爷烧了自己的王府,那王爷来日逼得他烧了自己的皇宫就是了,这样不什么仇都报了吗?”
“哈哈哈哈。”赵飞云的一番安慰说得朱棣大笑,惬意的道:“赵兄弟说得对啊,既然今日他朱允文逼得本王烧了自己的王府,那来日本王定要逼得他烧了自己的皇宫,这才叫一报还一报吗。”
有趣的话语,逗的在场三人都笑了起来;可是谁也不知道,就是赵飞云今日的一句戏言,竟会在四年之后成为了现实。
四年之后,当意气风发的朱棣再度回到应天城的时候,他所带来的千军万马竟然真的逼得朱允文为了保命而放火焚烧了自己的皇宫。
结果,皇城大火,烈焰焚天,在那熊熊燃烧的应天皇城之上,一切恩怨情仇都将会得到最终的了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