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花三等人当是江离洲讲累了,喝口水歇息好了再继续。
但江离洲只是埋头喝了几口酒,凝望着篝火也不说话,没有一点要继续讲下去的意思。
徐仙那时也像念故水今日一般按捺不下好奇,追着问道:“然后呢?”
江离洲反问她:“什么然后?”
徐仙着急,话里头也带了些激昂,道“苏家的公子后来怎么样了呢?”
江离洲淡淡答道:“就是睡了一夜好觉吧。”
徐仙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一副“你在欺我”的表情,问道:“就这么样?”
江离洲哂笑一声,“也就这么样了。一夜好眠对苏家公子来说也是一件奢侈事,他长病久痛的,一个夜里也难得睡上一个时辰。”
徐仙又问道:“那草丛里的东西呢?那个究竟是什么?你方才说他在草丛里分明看到了东西的,怎么会没有了?”
江离洲只是喝酒,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看徐仙是真着急了,淡淡道:“你若想知道,不如去问苏和尚。这故事是从法华寺出来的,还能有谁比法华寺的和尚更清楚?这么多年了,坊间的传的不过是谣言罢了,多的是添油加醋的成分,我今日讲的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当时是不是真的这样,我怎么清楚?之后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我又怎么清楚?”
到今日,在这茶馆之中,念故水问了一句“然后呢”,花三照本宣科,也是按着江离洲当时的回答答的。
念故水显然不满意得很,叫花三想起当夜徐仙也是不满意得很,追着又问了江离洲好几次,江离洲再没言语,又追着苏涣问了几次,苏涣只是倚着大石头,手里持着佛珠慢慢转动,闭目养神,并不搭理徐仙。问而不得答,徐仙恼怒得很,便负气去睡了。
而那一头的花田,嫌故事无趣,早早就躺下,听起来正是鼾声雷动的时候,花三却见着他悄悄握紧了自己的弯刀。
花三现在想起,当日这几人,应该都是各怀心事的。
她去西南城,是得了花黍离的令,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花田去西南城,是得了花黍离的令,去救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徐仙去西南城,是得了花黍离给的线索,去找自己的杀父仇人。
苏涣去西南城,是得了西南御三家的请,去讲经。
而江离洲……
只有江离洲,不知道去西南城做什么。
他不说,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她与花田和徐仙,先是在路上遇到了独行的苏涣,走了不出一里,又遇上了在路边茶摊歇息的江离洲。
她曾认真回想过当时江离洲的样子,坐在茶摊的小凳上,面前的简陋小桌放着一个粗陋的茶碗,碗里头是一文钱一碗毫无口感可言的苦茶。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行路,也不像一个漫不经心的喝茶的客人,倒像是特意在那儿等着什么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将要出现的那个路口,静静坐着,手边放着的是他的剑,五指拢在剑上,一副随时要出剑暴起的姿态。
他看到她的时候,身子明显一僵,有些错愕。
他看到苏涣的时候,整个人显然紧绷起来,好像体内有一股力量,正慢慢积攒着,随时要爆发。
徐仙有两三年没见过江离洲,花了些时间才认得出他来。再见这个翩翩然的公子,徐仙自是高兴得很,打听到他也是去西南城的,便邀他同行。
江离洲那时候,微犹豫了下,然后应了。
紧接着就是行路,暴雨拦道,五人在路旁树林里寻了一块干地,燃了篝火,将就过一夜。
夜里,江离洲便讲了那个故事。
她从未见过江离洲那种样子,对苏涣有些敌意,话里话外总是带些嘲讽,好似他知道苏涣原来是从哪儿来的,是怎样的人,做过些什么事。
纵然她与江离洲无话不谈,但关于苏涣,他却从未与她说过任何事情。
知晓她与苏涣是朋友,也只是淡淡点点头,道:“知道了的。”
花三大胆猜过,江离洲那日,大概是要去杀苏涣的。
法华寺供着上神无衣的肉身,平日里戒备森严。苏涣一直居住在法华寺里,极少外出,就算是外出,要么是跟着且我主持,要么是跟着法华寺里头武功最了得的穷空和尚,极少有落单时候。
但那次,苏涣不知为何,只身去了西南城。
花三猜,江离洲是得到了消息,才在路上设伏。
谁料半途遇上了误打误撞的程咬金们——她与花田和徐仙。
大概是不好下手了。
夜里头讲的这个故事,是讲给徐仙和花田,是讲给她,也是特意讲给苏涣的。
故事里苏家的少爷,与苏涣同姓苏。
故事里头的法华寺,还有那幢贴金镶银的佛塔。那座佛塔,早已毁在五十多年前的无名大火里头。
苏涣看着年纪长她几岁,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
因此故事里头的苏公子,大概不会是苏涣,可能是苏涣的爹。
花三也曾想过,苏涣的血肉能叫活人长生,叫死人复活,他自己大概也是个能长生的,若是这样,那故事里头的苏家的少爷,也有可能是苏涣本人。
可她又是见过苏涣生过重病将死了的,她与苏涣相识这一年半,也有感觉他是在慢慢衰老的,如常人一般。
思无头绪,问江离洲又不得,花三此后,索性就不再想这件事情了。
今日念故水提到了苏涣,她突然就想起了江离洲讲过的这个故事,便讲了一番,想要叫念故水心里生一些顾忌,顾忌苏涣大概不会是个寻常人,顾忌苏涣是也有一个神鬼异事的。
她没有大公子徐厚那样满是计谋的军师脑子。
她有一手快刀,却不能将念故水一刀砍了,从源头上彻底断了这人对苏涣的垂涎。
她只有一个神神鬼鬼的故事,加之传说苏涣是上古神佛转世的身份,叫念故水忌惮。
苏地上神鬼事常见,凡人对鬼神都要忌惮三分。
她想要通过这样,叫念故水放弃苏涣。
她心底,希望这样,就能保住苏涣。
至少从朝堂的觊觎里头,保住苏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