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是剧毒。
婉瑜服下,当下就断了气息。
密友道:彼时你在皖南,我不敢在信中与你说。公主不信你已死,服毒自尽前,要身旁的侍女传话给我,请我给你托话,说圣命难违,万念俱灰,此生难白首,来世共长生。
假周生为止的尸体被送到新帝跟前时,婉瑜遵旨意去指认,说是一见尸首,当庭恸哭不止,昏厥不省人事,新帝是因此才信了周生为止已死的。
但婉瑜回到自己寝宫后,擦了泪,与亲近的宫女欣喜道,那不是为止,为止未死,他定会来接我。
未曾想过,等了一旬不到,先等来的却是和亲的圣旨。
和亲已无商量的余地,抗旨定是死罪,而遵旨嫁过去是辜负了周生为止。
她一个女子独居宫中,自小又被保护得周周全全,秉性纯良,心无城府,此刻也没有外力可以依靠,势单力薄的,都不知要怎么去抗争。世间又哪有什么双全法?只求死后在黄泉地府等着自己的夫君,再携手投胎,来世还能再续夫妻前缘罢了。
但婉瑜却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那时候已经是不死不老身,没有毒药能够杀他,没有伤口可以叫他致命。
周生为止听到婉瑜死了的消息,痛哭三日,心如死灰,试了许多种方法,却了结不了自己性命随婉瑜去。
问密友婉瑜身葬何处,却说是不知,一国的公主薨了,连对外的消息都没有,若不是婉瑜身旁的宫女偷偷跑出来递了消息,密友尚且不知道婉瑜已经死了,更别说外面的人。
和亲那头,只说婉瑜身染重疾,不克长途,另换了一个郡主过去。番孛只求和亲避战,也不敢有什么微词。
周生为止对新帝心生怨恨,花了些心思潜入宫中,躲过了森严的守备,在新帝寝宫内藏了一日夜。
等到年轻的新帝因颈上的寒意从梦中惊醒,周生为止的手里的长枪已经抵住了新帝的咽喉。
新帝虽然年轻,但面无惧色,斥责周生为止:“你可知弑君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周生为止冷笑:“我的九族已被你诛尽了,若论起来,婉瑜是你妹子,你是我大舅子,也在九族之列,那岂不是连你皇家也得一并诛了?”
新帝被他一杆长枪逼得动弹不得,横眉怒目低斥:“放肆!朕要杀你,易如反掌。”
周生为止仰头哈哈大笑:“你如今在我枪下,你倒是动一动试上一试。”
新帝不与他争这口舌,冷哼一声不说话,任凭君处置,气节却不折。
周生为止并不想弑君,他冒险闯入深宫并不是为了将新帝杀死。
新帝即位五年有余,仁政广施,百业兴盛,子民安居乐业,外贼不敢来侮,此时若是崩了,虎狼之贼趁机大乱,国家必是四分五裂难再崛起。
他不愿见这种场景。
他只想问出婉瑜被葬在了何处。生同裘,死同穴,他既已是不死身,剩下的时日他只打算陪在婉瑜身旁,直至寿命耗尽了,哪怕婉瑜只剩下了白骨一堆。
新帝却不肯说,恨恨道:“你想知道,朕偏不让你知道,你想跟八妹同葬一处?做梦!我此生,唯爱过一个女子,这女子却从未正眼看过我,心里心心念念的从来只有另一个人!即使我成了一国的皇帝,即使我将她心里唯一的那一个杀死了,即使我将她终日囚着、只能见我一个人,她心里仍旧只有那一个!”
新帝的脸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双目通红:“我知道她对我撒了谎,说那具尸体是你,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她还等着你来接她。
我用和亲吓唬她,我想叫她跟我服软,来找我,来求我,她只要跟看上我一眼,我说一句话,我便将旨意撤了,将她纳在我双臂中好好珍重守护,但她到头来却为了不负你!
她到头来却为了不负你!
如今她死了,我将她葬在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将她葬在一个旁人永远不知道的地方。等我死了,将我的尸首也放进去,生不能同裘,死亦能同穴,我才是最后能跟她同眠的人!我才是最后在九泉之下陪伴她的人!”
周生为止的冷,从心里,直沉到脚底。
他不曾想过,一个帝王,对自己的亲妹妹,竟是有着这样不可说的情感。
像是察觉到他的厌恶,新帝痛快放肆笑。
他恨了周生为止这么多年,从婉瑜嘴里不再只有三哥哥而多了一个为止哥哥开始,从听见婉瑜说为止哥哥今日赠了她玉佩开始,从看见婉瑜偎在他身侧执手看烟花开始,从婉瑜嫁给他那一日开始。
他珍视了多年的,他守护了多年的,他愿意为了这个人违抗母妃一族不与废太子争帝位的,世间绝无仅有的她,最终却不是为了他穿上嫁衣。
而她,知晓他心意的那一刻,面上的表情与此刻的周生为止一般,兢惧、鄙夷、嘲讽,还有作呕,之后便是日渐疏离,他再也没有得到她看上一眼。
他们觉得他龌龊,他却把所有能给出去的美好,付诸在了婉瑜一人身上,并发誓至死不渝。
她嫁给了周生为止,父皇甚至因为宠爱允许她可以不住在宫里。她住进了周生家。
他再也不能看到她了。
除非,他成了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人可以违抗他。
除非,他杀了周生为止。他痛恨的,她心里唯一的,再没有人能横亘在他与她之间。
他做到了。
她却死了。
他曾经以为他有一生的时间打动她。他曾有过许多计划,他曾周密计划过如何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但他知道她可能会顾忌,她柔弱得像只兔子,需要人时时刻刻呵护捧在怀里。
他甚至想过若她允了,他也可抛下帝位带她隐居在世外,他曾借着微服私访打探过几处合适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绿树长荫,他想着她一定会欢喜得紧。
但她却死了。
她死之前,连他的一面都不愿意见。
新帝大声笑着,眼里流下泪来。
守夜的终于听到寝宫内的异动,重兵将寝宫团团围住。
周生为止的那一杆枪,最终死死钉进了新帝颈侧的床榻中。
他曾与他同征漠疆、共降蛮夷,那一杆长枪,是他赠给他的。
枪还了。
众目睽睽之下,周生为止原地遁了。
新帝在龙榻上,捂脸恸哭,一夜衰老白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