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推着季季,缓缓前行。
大雪无声地将他的足迹抚去。
默雪儿忽然一抖,将雪抖落,露出她那身鲜艳的红衣裳。
丁一感觉到眼前一亮,虽然他没看默雪儿,但他的眼睛却感到一阵刺激。
他的眼皮跳了一下。
紧接着,丁一的风花剑出鞘!
雪地里只有默雪儿、季季和他三个人,他的风花剑要刺向谁?
如果要杀默雪儿,默雪儿早已死了。
如果要杀季季,他就不会推着她艰难地在雪地跋涉。
那么,丁一的风花剑要刺向谁呢?难道,他要自杀?
风花剑出鞘,有几片雪花在空中停了停。
还没等它们飘落,就看见从雪地下面喷出三支血剑。
雪就被融化了。
可是紧随其后的雪,纷纷扬扬,将红血掩盖,连一丝腥味也不留。
白雪。
红血。
默雪儿只看见丁一的风花剑出鞘,却没有看见风花剑是如何出鞘的。
丁一脸色苍白。
他还是没有看一眼默雪儿,好像默雪儿根本不存在。
丁一说道:“你这次一共雇了十一名剑客,现在都死了,你可以走了。”
“不能让她走。”轮椅中的季季忽然说道:“如果你爱我,就杀了默雪儿。”
丁一缓缓说:“不,我不能杀一个爱我的人,哪怕她做错了事,就像你,你会动手杀我吗?”
季季默然。
丁一又说道:“如果要我杀她,不如杀了我自己。”
季季回头,她看着丁一,一脸的冰霜。
丁一这时正注视着前方,弥漫的风雪里,默雪儿已经不见了。
雪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了,丁一感到有些饥饿。
可他们身上没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
所有食物一天前就被他们吃光了。
丁一一惊,他这时才清醒过来,季季一定已经饿坏了。
他想走快些,可是,雪太深,怎么也走不快。
丁一轻轻道:“季季,饿了没有?”
话一出口,他才觉得自己问得实在太傻了。
可是季季却说:“不饿。”
丁一又轻轻得:“道:”怎么会不饿,我们已经走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丁一觉得这又是一句多余的话。
季季说道:“一个将死的人是不会知道饿的。”
丁一惊道:“季季,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的。”
季季的声音很弱,她道:“能够让雪做我的墓床,是我的福分……”
丁一有些茫然。
迷茫的风雪里,他看见一个人影朝他们奔过来。
尽管他还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丁一叫道:“梨花!”
人影转眼到了他们跟前。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的清瘦汉子,他飞掠的速度极快,雪花也无法停在他的身上。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竹篮用一块白色的毛巾盖着。
丁一笑道:“梨花,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梨花也一笑,说道:“我猜你们肯定快要饿死了,所以送几个馒头来。”
丁一接过竹篮,打开毛巾,里面果然装着满满一篮馒头。
馒头还冒着热气。
丁一欣喜道:“梨花,如果谁敢把你这个朋友抢走,我一定杀了谁。”
梨花笑道:“放心,我始终是你的朋友,谁也抢不去的。”
梨花说着抱拳道:“丁一,前面路难走,你多多保重,我可要去烤火炉了。”
梨花望了望轮椅中的季季,转身,飘然离去。
梨花的速度,当真快得惊人,丁一只看见他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就已经在风雪深处了。
丁一呆了呆,发现雪越下越大了。
丁一拿出一个馒头,递给季季。然后自己也吃了一个。
一个馒头下肚,丁一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再看季季,她一口也没吃。
丁一双手握住季季的手,蹲下身子,说道:“季季,馒头冷了,快吃吧。”
季季一点反应也没有,满脸的忧郁和冷漠。
她手中的馒头已经又冷又硬。
丁一从蓝里又拿出一个,将她的冷馒头拿过自己吃了。
季季喃喃道:“丁一,你说,我父亲坟前的松柏,是不是又长高了?”
丁一说道:“跟去年比,它一定长高了不少。”
季季好像忽然开心起来,她笑道:“真的吗?”
丁一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一岁,你二十二岁,我二十六岁,松柏也三岁了。”
季季咬了一口馒头,若有所思道:“丁一,你记不记得三岁时的模样?”
丁一摇头道:“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季季一边嚼着馒头,一边慢慢道:“我却记得三岁时,父亲背着我去赶庙会,结果,我却尿湿了父亲的双肩……”
季季说着脸容泛起了笑。
丁一痴望着季季的笑容,他想不到季季笑起来也如此美丽。
忽然,季季的脸上又罩上一层绝望的霜,她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的父亲?”
丁一低下头,不说话。
季季又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本来,父亲又会陪我到冰洞里去洗温泉……”
望着无比伤心的季季,丁一说道:“也许,他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不是一个好人,不是好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这时,雪意外地停了。
下雪的时候,满眼是迷茫,天空好像还很亮。
现在雪一停,才发觉已经是傍晚,暮色四合,若不是满地的白雪,天地早已一片模糊了。
季季已经吃了第二个馒头。
他们抖落身上的雪。
丁一道:“半夜时,我们一定可以到达断剑崖。”
季季叹了口气,道:“只有死者才知道死者的寂寞和孤单,你不让我死,我也不想去断剑崖了。”
丁一道:“你不想去看看那棵长大的松柏?”
季季欲言又止。
轮椅继续在雪地上前行……
这时,在另一个地方,在一间温暖的卧室里,一个女人端着一只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燕窝汤。
这个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
她的胸脯紧靠男人的胸膛。
女人左手端碗,右手拿匙,舀了一匙,喂给男人喝下。
男人微闭着双眼。
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此刻很满足,很幸福。
女人一匙一匙,直到将一碗燕窝汤喂完了,才用她小巧的嘴亲了男人一下。
男人本来很安详,很满足,那女人亲他一下之后,他却皱了皱眉头。
女人道:“惊天,你是不是没有把握战胜他?”
被女人称作惊天的男人微笑道:“三娘,别担心,轩辕刀是不会败的。”
原来他就是“天下不败刀”轩辕惊天。
这个女人就是轩辕惊天的妻子杜三娘。
杜三娘道:“可是你今天的心情很乱……”
轩辕惊天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又大雪纷飞,一定是个好兆头。”
杜三娘道:“十三鹰奴说梨花有一个好朋友,但梨花从不要丁一的帮忙。”
杜三娘放下碗,站了起来。
她在屋里踱了两步,说道:“可是,十三鹰奴说,丁一并不是那种不管朋友死活的人。”
轩辕惊天也站了起来,但他的眼睛仍旧闭着。
他手扶着杜三娘的肩,说道:“三娘,正月十五我跟梨花的决斗关系到轩辕惊天的声望与存亡,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杜三娘道:“惊天,我怕你……”
轩辕惊天道:“你怕我双目失明之后,不是梨花的对手?”
杜三娘望着他,忧伤道:“如果不是为了与梨花决斗,你就无须苦练轩辕惊天刀法最后一招‘刀外刀’,你的眼睛就不会失明了……”
轩辕惊天笑道:“三娘,我双目失明也许是天意,幸好我练成了‘刀外刀’,梨花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战胜我。”
杜三娘道:“谁也不知道梨花的武功有多高。”
轩辕惊天接道:“可是,‘刀外刀’的威力,也没有人知道。”
杜三娘还是担忧道:“惊天,你真的有把握?”
轩辕惊天沉默了一会,然后坚毅地点点头。
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杜三娘道。
“我,十三鹰奴。”
杜三娘并没有去开门,而是在床上坐了下来,继续问道:“外面的雪停了没有?”
“停了。”
“丁一呢?”
“丁一正往断剑崖而去。”
“梨花呢?”
“梨花送了一篮馒头给丁一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究竟去了哪里?”
“不知道。”
“饭桶!”杜三娘怒道:“不知道梨花的下落,为什么还要回来见我?”
“是的,我是饭桶,可是,我回来不是为了见你。”
“是不是来见我的?”轩辕惊天说道。
“是的,公子。”
“见我为什么不进来?”
“有人叫我送一封信给你,说从门缝里塞进来就行了。”
轩辕惊天惊讶道:“是谁叫你送信给我的?”
“那个人我也不认识。”门外的十三鹰奴道。
十三鹰奴始终没有进来,但他听了轩辕惊天的话,好像犹豫了一会,才接着道:
“那人的身手实在太快,我根本看不出他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杜三娘喝道:“来历不明的信,你怎可带它进来!”
十三鹰奴道:“他说公子看了就知道了。”
杜三娘正要发作,轩辕惊天道:“好了,你走吧。”
“是,公子!”一阵脚步声渐远,屋子里,留下一封信。
信被拆开,轩辕惊天失声道:“幽兰花!”
一缕奇异的花香,立时弥漫了卧室。
信封里什么也没有,只一朵幽兰花。
断剑崖。
丁一终于将轮椅推到一座坟前。
这时,雪虽然不下了,但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跟一年前一样,坟前的松柏几乎长高了一倍。
季季始终不说话。
没有了父亲的孩子总是孤单的。
季季觉得,她不应该现在还活着,而且,养活她的,是她的杀父仇人。
季季还觉得,她应该死,一个连杀父之仇都不能报的人,就不配活着。
仇人就在她身旁,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用风花剑刺穿他的咽喉,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杀一个爱她的人。
她可以杀自己,却不能杀丁一。
如果她杀了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
而没有人爱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可是,她绝不能放过丁一。
他杀了她的父亲,她一定要惩罚他,她要让他受到折磨。
就像默雪儿折磨她一样,她要让丁一饱受痛苦的煎熬。
她知道他爱她,却不让他得到。
丁一用身体为她挡住寒风,说道:“季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你父亲?”
季季冷冷道:“不想。”
丁一道:“那么,你还恨不恨我?”
“恨!”
“要怎样才不恨我?”
季季长叹了口气,道:“要你杀了我……”
冰冷的白雪,漫山遍野,整个天地都在它的包围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