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笑了起来,当时在老大人面前,她觉得老大人一定想听这样的话,所以一点也没犹豫就说了出来,现在再听老夫人一提,真是羞死了。
老夫人却平静地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早看你有宜子之相,我们王家这支子嗣一直单薄,你能多生儿子是好事,不只老大人走时安慰,就是我也很开心呐。”
枇杷听老夫人淡定的声音,果然觉得没什么害羞了,成亲就是要生孩子的,自己既然已经和王淳订亲的,那就一定会成亲的,便慢慢把手放下了。
就听老夫人又说:“其实生女儿我也喜欢,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个亲生女儿,孙女儿又没养好。”
枇杷赶紧道:“十六娘现在懂事多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她比你可差得远了,脑子里都是稻草,怎么教也教不会。可毕竟又是我的亲孙女儿,没教好也是我的责任。现在她把自己害得无路可去,只能带着女儿住在娘家,若是曲家一直不来接她,将来你和淳哥儿总要管她一辈子,你就看我的面子上保她衣食无忧就行了。”
枇杷觉得不难,爽快地答道:“我一定能的。”
“还有你未来的婆婆,脑筋时不时就不清楚,你不要和她计较。”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长辈,枇杷总会敬着的,便又答应,“好的。”
老夫人似乎知道她的想法,又道:“敬长辈自然是对的,但是也不能盲从,总要有自己的主意,特别是大事上面,千万别被她的糊涂心思带歪了。”
枇杷点头,“我知道。”
“那我就放心了。”老夫人笑道:“我们王家虽然一向简朴,但也不是真穷,我还有些私房的东西,分给淳儿他娘一些,十六娘一些,最多的一份留给你。”
“我先前已经得了不少首饰,现在就不要了。老夫人就都分给夫人和十六娘吧。”
“就她们的脑子,给太多反生不美,还是放在你手里好,”老夫人又笑道:“你将来要生好多孩子的,手里的私房少了,怎么够留给儿女的呢?”
枇杷不依了,“老夫人,你笑我!”
“枇杷,不要叫我老夫人了,叫祖母。”
“祖母,”枇杷果真叫了,她一直喜欢老夫人,也真心把她当成祖母,又说:“祖母,我以后都这么叫了。”
老夫人便笑着将枇杷搂到怀里,“乖孙媳妇儿,我们一起睡一会儿吧,明天还有更多的事呢。”
就这样枇杷陪着老夫人三天,虽然听她嘱咐了不少事,但也只当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啰嗦,并没有在意,大家也是如此,见老夫人事情安排得都明白,精神也好,只当她的病就此好了。
可是就在老大人离世三天做法事的时候,老夫人却端坐着也离开了,原来她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为老大人操办了丧仪就离去了。
大家又大哭了一场,虽然伤心但又彼此宽慰道:“两位老人携手一起去了,不管在哪里也不孤单了,我们倒能多放心些。”
王家两桩丧事尚未到了七七下葬之数,武川节度使竟然突然脱离冀州同盟,投向梁朝,引梁军自武川向德州方面进犯。
消息传来,所有人都穿着孝衣进了议事大厅,愤慨不已。玉进忠第一个道:“老大人一生为大唐之臣,故而唐亡亦不肯自立一国,只称冀州牧守。大家自认大唐旧臣,固然一片忠心,但反于凝聚人心不利。现在梁军压境,我们不能退,王家亦不能再退,且世弟一淳哥儿从未为唐臣,不如此时就仿南地吴越国、蜀国等例就任国主,以安几州之心。”
这番话其实是几个州郡官员商量的结果,大家便推了资历最老,又与王家是姻亲的玉节度使来说。
当此之时,这一建议确为上上策,既能将大家更加紧密地结合到一起,也能使官员民众有了依靠,于是王家父子便在几番谦让后答应下来。
王家父子以王淳人望最高,只是他身为人子,并不肯迂越,便奉父亲为国主,以地缘号为燕。面对梁军进犯,以节度使玉进忠为大将军,率营州铁骑南下抗敌,少主王淳随后带大军殿后。
梁军原以为冀州几个州郡本为乌合之众,堪为领袖的王老大人病逝后定为一盘散沙,恰又没费吹灰之力收了武川,气势正高,不料冀州就在此时新立燕国,以王家为国主,安定民心,又派营州铁骑南下拒敌。
双方战于武川之东,五千营州铁骑率先冲入梁军阵中,打乱阵形,随后燕步兵身着孝衣同仇敌忾,一举而进,阻住梁军攻势。此后向西南步步推进,数度大捷,重新将武川收入新建成的燕国之下。
隆冬之季,王淳与玉进忠带着众多官员和几万燕国大军一同站在武川边界——九曲黄河的弯曲处。眼前的大河已经冰封,梁军的残兵败将正从河上逃回,现在只要带着大军从冰上面度过,再向西南而下,便是京城。此时军中士气正旺,大半官员亦主张继续前进,一举攻下京城,占据中原北部,因此连日劝进。
王淳骑着白马立在最前,寒风吹得他身上的衣服猎猎作响,素白的斗篷在风中飞舞,却迟迟没有下令渡河。
枇杷看着王淳身后诸公相互目示,知他们还要再劝,此时之势,如果乘着先前的大胜而下,打到京城亦并非不可能,但枇杷也不能确定之后又会如何。但她一向不认为自己懂得天下大势,所以并不会多言,只是心中替王淳为难。突然见爹催马上前问道:“淳哥儿,你是何意?”
王淳双目远望,面沉如水,摇头道:“岳父,我祖父当时不肯改朝换代,自立为帝,虽然有他身为唐臣之原因,亦是因为冀州不够稳定,但更加主要的是他并不愿意为了他能君临天下,而又挑起天下纷争,只想守住冀州保得一方平安。现在我父子何德何能,被大家推为国主,唯愿保境安民,为民福祉。”
“现在梁朝占据中原大半江山,实力仍然是燕的数倍,此时乘胜进攻或许能直逼京城,但此后于京城外胶着才是真正的苦战。且如今梁虽取代大唐,但京中英豪动向未明,我们南下并不稳妥,还是就此退兵吧。”
玉进忠点头道:“即如此,我们便准备退兵。”说着吩咐营州铁骑下马就地安营扎寨。王家初登国主之位,又逢老大人过世,根基并不稳,枇杷知道父亲在大家面前帮王淳树立威信,自己自然也要帮王家,也赶紧依将令而行,诸将官们也随后止住兵马扎下营寨。
接下来,玉进忠和枇杷又协助王淳在武川布下军防,设立州府,留下一半营州铁骑协助守卫武川。待事情已经安顿妥当,他们就要带兵回营州了。
分别前日,枇杷借着巡营的时机去了王淳的大营,躲过几个哨卡,直到帐外,见不可能再闯过去,便走了出来。刚要说话,帐外之人皆是王淳的亲信,见了她已经上前行礼道:“少主早就有令,玉将军和小玉将军来了不需通报,还请小玉将军直接进帐就好。”
枇杷点头直接进了大帐,见王淳正独坐于烛下处理政务,便坐到了他的对面,“你最近瘦多了,还是不要太累了。”
尽管王淳本就很成熟懂事,但是王老大人离世后,枇杷还是感觉到他又老成了几分,也知王叔父一向是个没主意的,从此国事家事就都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也不得不操劳。
王淳不意枇杷突然进来,猛然抬起头,一抹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本想去看你,又因为有孝不好过去,恰好你就来了。”说着起身要为她倒茶。
枇杷拦住他,“我不吃茶。”却拿出一盒酥酪放到她面前,“我要出门时,军中正好给我送来了宵夜,就拿了过来,我们一起吃吧。”说着又拿出一个调羹送到王淳手中。
王淳正在守孝,非有正事不好去别家营帐,亦不能食荤。现见枇杷亲自来看他,又送了最补身子的酥酪。虽然她只说顺便拿过来的,但他却知道一定不是的,便挖了一块送到口中,又将调羹递了回去,“你也吃。”
枇杷果然舀了一勺,放到口中尝了道:“军中所做之物,味道还是差上一些,但却一样滋补,你却一定要多吃。”
王淳听话地把剩下的酥酪都吃了,然后放下调羹正色道:“枇杷,我虽从小立下兼济天下之志,但却只想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却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今天我们带兵已经到了河岸却又退兵,你会不会觉得太过怯懦?”
“不会,”枇杷摇头道:“爹和我都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人,我们原来也只想守住营州,那毕竟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即便后来又得了范阳,也只想挡住突厥人的进犯。投向老大人建立的冀州牧,便是想在乱世大家抱成一团保得平安。现在冀州偏据东北一偶,一面临海,三面强敌,如果诚如你所说的能保境安民,便是大家的福气了。”
“我就知道你虽然武功极高,又能征善战,但心里却并不愿意打仗。”王淳放松地笑了,“大唐之末民乱频出,天下早已经民力凋零,疲惫不堪。眼下乱世已现,九州分裂,遽然间难于合并。我们最重要的是保住冀州安定,与民生息,保全王玉两家。然天下大势并非一成不变,几十年后必然重新归于一统,那时再观天命之所在,应时而动。”
枇杷原没有想到这么多,见王淳所思甚深,便只点头道:“我们家一定会全力支持王家,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送信给我们。”
王淳应了,又看着枇杷笑道:“眼下燕地草创,虽然百业待兴,但是有祖父的功绩在先,就有武川之乱,却大局已定。更兼律令完备,府库充盈,只要再给我两三年时间,定然将燕国大治。到那时正是我们再相会的时候。”
枇杷明白再次相会也就是他们成亲的时候,又觉得王淳的目光太过锋利,便红了脸道:“我走了,我爹还不知道我过来了呢。”说着果真一转身就跑了。
王淳看着她背影很快远去了,只得转身回了帐内,却一眼见到枇杷刚坐过的地方放着一个荷包,拿在手中一看,正是与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一样的图案,只是这一只明显要精巧漂亮得多,鸳鸯不再像莫名的水禽而真与鸳鸯一模一样,连理枝也越发好看了,她一定苦练了许久才做成的,只为了自己的一句话。看了许久,王淳便与先前的荷包一起挂到了胸前,贴身放在里衣之内,又低头伏案看起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