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邦彦射杀了李维新,四川军撒腿就跑。
南坡面前鼓角喧天。
安邦彦叫人抬出了彝家只有丧事才用的牛皮面鼓。
鼓声隆隆、隆隆、隆隆。
奢寅带头,彝家的军队全都各自都把丧服换上。
五千马军,两万只马蹄,将龙场的田野当着一面巨大的牛皮面鼓敲打着,隆隆、隆隆、隆隆。
官军愈加惊慌了,一个个长上了兔子腿,跑得飞快。
彝人的马军跑得更快,他们白衣飘飘,像一群地狱出来的无常鬼。
彝家人死了是要杀牲祭祀的。
祭祀仪式上要表演一个围猎的场面。
大户人家所表演的围猎场面要气派,要壮阔。
永宁奢家、水西安家是彝人中的大户,他们要在这儿祭祀他们共同的亲人,表演一场壮阔的围猎。
李维新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李维新倒下,四川军立即纷乱而逃。
安邦彦挥刀奋斫,每杀一个人他都大喊一声:“姐----”
奢寅亦在挥刀奋斫,每杀一个人他也大喊一声:“妈----”
水西彝人喊着:“姑姑----”
永宁彝人喊着:“主母----”
天震动,云絮飞。仿佛这天幕也是一面牛皮面鼓,隆隆、隆隆、隆隆!
隆隆鼓声传到了大屯,传到了马路,传到了赤水河那一端的山崖。
朱燮元正站在那一端的山崖上,内心也成了牛皮鼓面,也跟着隆隆、隆隆、隆隆的跳响。
驻扎在大屯的侯梁柱正要出发去韩家岭,突然听到隆隆、隆隆的响声,叫声不好,就领了全部兵马列成了阵势。
他的人马刚刚出了寨门,奢崇明领彝家军全身穿白,从后面攻进了寨子。
几声牛角号响,七八个人一组,抬出了好几面牛皮鼓。
鼓声震天动地:隆隆、隆隆、隆隆!
奢辰,奢喜玉姐弟此时正在大屯的余家地窖里躲着。
听到鼓声,奢家五姑娘就往外跑。
余家老两口一下子没能抓住,让她跑了出来。
奢辰也要跟着出来,却被两个老人紧紧抱住,拼命地把他拖在了地窖里边。
跑出地窖的奢喜玉站在院子里往外望:官军往龙场奔逃。一队身着孝衣的彝人在后面拼命追赶。
领头的人苍颜白须,那分明是自己的老父亲呀。
奢喜玉抓住一个正在击鼓的人问:“谁没了?”
那个人认出是奢家的五凤,哭着告诉了她:“主母呀!”
啊,奢喜玉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但她立即又稳住自己,问:“那你们在干什么?”
“杀牲祭祀。”
奢喜玉听得,就把那人身上的孝服扒下,几下子就穿在了身上了。
他拦住了一匹马,把马上的军士从马上拽了下来,抢了人家的长枪,还有一张弓、一壶箭,飞身上马,跑出寨来。
奢崇明领军在前面一路砍杀,好几面牛皮鼓隆隆、隆隆、隆隆地跟在后面。
整个大屯也成了一个牛皮鼓面,被奢安两家五千联军的两万只马蹄踏响着:隆隆、隆隆、隆隆。
奢崇明每砍倒一个人就喊一声:“淑珍---”
永宁彝军喊的是:“主母----”
水西彝人则叫着:“姑姑----”
侯梁柱听着蓬蓬勃勃的鼓响,挥兵赶往龙场,却叫副将侯英、侯雄俩兄弟断后。
两兄弟截住彝家马军,边战便走,掩护步兵撤离。
两员将,两条枪,见领头的奢崇明来得凶了,侯家兄弟双双齐出。
却被奢家老爷子一个左右分鬃,当当两下,两人的手臂一同发麻。
奢崇明接着奋起神威,喊了一声了“淑珍”,手中大刀一招西佛祭莲,斩侯雄于马下。
侯英见侯雄没了性命,已是六神无主。转身要逃。
奢家五妹刚好赶上,她喊了一声“妈妈----”接着手中长枪一招银蛇吐信,枪头从侯英的前胸扎进,在后背上捅了出来。
红血在白色的丧服上喷出了一朵死亡之花。
奢崇明听到了女儿喊妈妈,扭头用泪眼看了奢喜玉一眼。
他过来捏了捏女儿的脸蛋,继续挥刀大开大合,一路斩杀。
奢喜玉紧紧跟在她爸爸的身边,在马上花枝摇动,把一杆枪舞得风生水起。
牛皮面鼓紧跟在后面,隆隆、隆隆、隆隆......
马路的官军大多随卢世卿征战日久,对他们总兵的本事是五体投地,却不料他居然会死于奢崇明之手。
官军们知道这叫天外有天的同时,一提奢崇明的彝军就心惊胆战。
李维新新派了李仙品、刘可训做了从前卢世卿部下的顶头上司。那些士兵表面是言听计从,内心中的不信任使他们一时间难以克服对于彝军的恐惧感。
一大早李仙品、刘可训就引军向韩家岭进发,他们的手下军士一出门就战战兢兢。
刚刚走到离马路不远处的卧牛石,前面一彪军马拦住了去路。
卧牛石一望空阔。这一带的庄稼要比慕俄格早成熟半月,已经成了一堆堆草垛。
拦路的军队大约也就是五千人马,个个孝服加身。
阵前摆出了两面牛皮面大鼓,七八个人围着,做作随时准备敲击的姿势。
大军阵前左右两员大将,一个手握点钢枪,一个是斜提大砍刀。
“什么人,凭什么敢拦朝廷大军去路?”李仙品大喊。
“彝人,正在办丧事,”握枪的是安若山,他回答,“我们丧事的下一个环节是给死去的人献牲。”
“献牲?”
“对,”安若山指了指李仙品和他的大约一万大军,“你没见这么多牲口?”
此时南坡那边,有牛角号声“度我、度我”地响起,接着是“隆隆、隆隆”的雷鸣。
拿刀的阿伦喊了一句:“开始杀牲。”
卧牛石这里的牛角也叫了起来,鼓声隆隆、隆隆地响起,仿佛欲让天地崩裂。
安若山挥枪,阿伦舞刀,彝兵全线出击。
李仙品、刘可训挥动兵器迎了上去,回头却见他们的部下已是溃不成军,四处奔逃。二人开始心慌了,且战且走。
彝家牛皮面鼓隆隆、隆隆、隆隆地敲击。
彝家全是马军。五千战马两万只马蹄把卧牛石的地面当成了牛皮面鼓,隆隆、隆隆、隆隆地敲击。
安若山的马紧紧跟在了李仙品的后面。
李仙品到看战马就要撞上前面逃跑的士兵时,不得不又回身过来交战。
安若山上体崩枪往前一压,李仙品急忙双手握枪往上一顶时,安若山的马就逼近了李仙品身前。
这个彝家首领快速地用右手抽出腰刀,喊了一声“姐姐----”就将刀插进了大开空门的李仙品胸膛。
刘可训见李仙品倒下,慌了手脚,就快马加鞭逃跑。
他的马撞倒了跑在前面的两个士兵。正要撞向第三个时,对方在慌乱中用枪头扎进了他的马眼。
刘可训的马嘶叫了一声,高高地扬起了前蹄。
马的主人猝不及防,仰后就倒。
身子还未落地,后面的阿伦早赶到了,他那么悲戚地叫了一声“姐姐----”就咔嚓一声,把刘可训的脑袋砍了下来。
永宁彝人一路喊着“主母----”一声一朵血光。
水西彝人一路喊着“姑姑----”一喊一缕冤魂。
残余的官军连爬打滚,跑不动的就往草垛里钻,却被彝人把草垛点燃着了,只有嗷嗷叫着钻出来,把脑袋伸向人家的钢刀底下。
许多官军见逃不脱了,就一个个抹了颈子。
三路官军被围猎到了南关----对了,就是李维新他们进攻时上来的南关时----已经不满三千。
彝人的牛皮面鼓依旧在隆隆、隆隆、隆隆地响。
官军从南关沿陡峭的小路往下滚落着身体,急急赶到彝人又在南关上往下滚落着石头。
赤水河西岸的山崖上,朱燮元的心都成了牛皮鼓面,响彻着隆隆、隆隆、隆隆的声音。
最终只有侯梁柱与不到五十个人逃脱。有的人到了已经冰凉了的赤水河,疲倦的身体被河水一击,就一个个手脚抽筋,死在了水里。
侯梁柱见了朱燮元一眼就昏倒。
朱燮元叫人抬进自己帐中,然后熬了些姜汤来,给他灌服了,把被子盖在了侯梁柱身上,在身边守着。
看着自己派过对岸去的三万人几乎成了彝人的牺牲品,朱燮元自愧、自责着,心都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