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儒成功假扮正一真人,到了驻地的时候,城隍庙后边那座空废的屋子已经被鲁连他们买了下来了,所要的二百个坛子也已准备停当。
这一伙人对外宣传要用这京城的好酒泡制出一种“三鞭酒”出售,这种酒强体健身。
北京人酿得好酒。只是大多数北京人都喜爱第二锅酒,它纯正、温和、绵柔,厚重,即使醉后不会上头。
周世儒、鲁连他们从外面买来的却是头锅酒,这东西酒精含量高,一点就着火。不过酒泡制药酒真是好东西,舒筋活络,可内服亦可外用。
好几家酒坊都往这边送酒。
周世儒订购了六万斤白酒,六万斤酒都要那些主顾们在端阳以前全部送完。
的确,端阳节出土的药物药效最好,正是泡制药酒的最佳时间。
端阳节照例休假一日,王恭厂也不例外。
这一天里面只有不多的几十个人看守,而看守的人到了夜间便一个个喝得昏昏。
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人在打王恭厂的主意。
鲁连他们在这一夜开始出击。
这药酒坊离王恭厂的后墙不过半里之遥,有一条石砌的沟渠,从上到下,通向了王恭厂后墙边上的排水沟,王恭厂后墙跟下也有一个洞,大约是预留出来的,好在下雨时从内往外排水。
库房是一道一道,一层一层的铁将军把着门的,进不去,但库房的墙根下都有一些洞,用于透气排水。
从透气空里面可以闻到很浓烈的火药味。
库房与后墙跟其实不过三四尺宽,这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石板铺就的通道浸不了水。”鲁连和周世儒这样想着。
四个人一同动手,摸黑在后面的斜坡上挖了好多泥土,在酒坊通向王恭厂后墙的风那一段斜坡上成了一条小沟。
小沟一直延伸向了后墙跟上的排水洞。
鲁连他们用事先准备好的干荷叶,一张又一张在新鲜的泥土上铺着。保证那些泥土都渗不了一滴水,保证从酒坊向后面的排水沟中倒水,都能够全部淌进王恭厂的后墙与库房的过道,能够在过到当中形成水凼,再从库房的排水孔流进库房里边。
只是这几个彝人往排水渠倾倒的不是水,而是一缸缸的烈酒,六万斤烈酒被哗啦啦的倾下,很快就在库房与后墙之间的过道形成了一片酒凼,很快就流进了王恭厂的库房。
两百个大缸自然够这四个人忙活一夜。
天快亮时叫周世儒先撤,鲁连与龙家兄弟一直忙到了辰时,忙到王恭厂的那些皇家工匠上班。
端午节的第二天,王恭厂的工匠们又开始劳作了。
负责监管这些工匠和安全保卫的神机营将士也一并赶到。
这些工匠都是工部的活宝贝,朝廷对他们的待遇不差。
王恭厂不能见火,他们早晨要在别处统一吃过早餐才来,神机营所有的将领们都要在别处吃过了早餐才来。
太阳红着脸从东边举出了脑袋,天空一片红霞。
神机营的首领藿紹打开了王恭厂院墙的大门。
奇怪,设在大门旁边的哨卡房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藿紹看了看库房和作坊的那一边。两边还像昨天一样是铁将军把门,这让他有些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里面有一股浓烈的酒精味传来,他妈妈的肯定报怨端午节被安排值守,都躲在哪个碉堡里灌多了黄汤。
藿紹叫手下到各处的碉堡去看看,自己与几个当班的兄弟,分着两排站在两端,检查那些出示了腰牌的工匠们鱼贯而入。
所有进来的人都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酒味。
这时有人发现库房和作坊那边都在往外流水。
“不是水,是酒。”一个比较敏感些的人说。
“哪来这么多酒?”藿紹问了一声,但是不等别人回答他接着就喊了一声,“不好!快,分头去四角上的碉堡。”
这神机营的预警速度真的很快,四路精兵同时扑向了四角的碉堡。
速度最快的还是藿紹,他一个燕子三抄手就蹿进了后墙左边那座碉堡门,一路咚咚咚咚地跑到了哨楼上。
比藿紹更快的是来自于城隍庙后侧那座废弃屋子的一团火球。
这时鲁连与龙家兄弟把最后一桶酒点燃后才往下倾倒。
带着蓝光的火球一路滚向王恭厂的后墙。
鲁连他们三人竭尽全力往预先就计划好的方向飞奔。
站在哨楼上的藿紹目光呆滞地看着往下滚的火球,张着大大的嘴巴,定格成了一个剪影。
火球碰散在了后墙上,后墙好多蓝色的火星在闪烁。
碰散了的火球中却有一根火蛇窜出,它从后墙跟下的排水洞蜿蜒着钻进了后院。
那条火蛇往后院过道中的酒池一滚,后院是一片悠悠的蓝光。
作坊里,工匠们还在打开一道道的门,打开一审审的尖叫:整个库房和作坊的地上到处是酒在流动着。
这时从后墙的排水洞里奔进来了一朵一朵闪动的火苗,仿佛被火蛇追逐的火老鼠。
火老鼠一个又一个从后墙根的洞外往里边溜。
惊恐首先被点燃,整个王恭厂一片鬼哭。
呆在哨楼上的藿紹此时惊醒了,他纵身从三四丈高的碉堡上跃下,燕子三抄手就上了王恭厂后面的土坡,蹿往坡头上那座早就废弃了的民房。
此时,全城的人都看着一个方向出神:王恭厂里,涌出了一股巨大的黑色的烟雾,烟雾越升越高,长成了一朵黑色的大蘑菇。
如同一把黑黑的大伞遮天盖地。
火龙翻卷着缠绕的伞柄,火鸟纠缠的伞尖,周围是千百万只乌鸦,翅膀连着翅膀在盘旋。
在家的当不得梁摧栋折,胆丧魄飞;行路人苦难支石压土埋,尸残肢解.....
藿紹刚刚要迈进坡头上的破屋,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把整个木架屋先摇了一个七零八落,接着就把藿紹和木头卷进了蘑菇中心的烈焰。
王恭厂所有的工匠都被烈焰吞没。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站在天空,四百年前的烈焰把他们裹在了中间,却对他们的身体一点影响也没有。
他们看见鲁连和龙步云兄弟三个人,此时被正在往四周扩展的气浪追逐。
三人越跑越远,气浪越铺越宽。
他们都跑不动要放弃时,那一股气流似乎才有些累了,在离他们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三人先是嘿嘿,继而哈哈,最后居然同时呜呜的哭泣了起来。
没有人笑话他们,整个京城其实都在哭叫。
无极道人的目光转向了那边的紫禁城。
紫禁城中,噩梦后的熹宗后来不再做木工了,他开始每日上朝。
紫禁城的前三殿正在整修,熹宗就在后三宫执政。
这时,熹宗刚刚在乾清宫听完早朝,大臣们都走了,熹宗正与刚刚由终南山赶来的刘若愚交谈。
“那个正一究竟给陛下占出个什么结果,可否说与内臣知道?”刘若愚问天启,
“也未明说,只说天机外泄不得,只念给我一首歌谣:西边有水自清清,得饶人处且饶人。踏平远方蛮夷地,北阙客星变主星。”
“哦,”刘若愚听了,却慢慢吟哦着:“丙寅,丙寅......”
“怎么?难道你有什么听闻?”熹宗问刘若愚。
“内臣也怕泄露了天机,但内臣更不敢隐瞒皇上,内臣回来的时候听到两个道士唱歌,歌中里有‘丙寅’二字。”
“哦,快念来听听。”熹宗警觉了起来。
“丙寅庚午,龙摧角屋。蛇行龙背,神号鬼哭。”
“丙寅......丙寅......什么意思啊。”
“其实这些道士话里都有天机,我猜......我猜这丙寅指的是丙寅年,也就是今年,庚午应该指的是月份,庚午月,至于下面的,内臣就不知道了。说的什么蛇行龙背......蛇行......”
“庚午不就是这个月吗?”
刘若愚还未来得及回答熹宗的话,忽然大地剧烈地颤动起来,刘若愚是站着的,他顿时看到天摇地晃,身子忍不住要倒下。
熹宗也一下从座位上被簸起。
君臣二人都同时吓得脸色惨白。
接着西南角上响起了天崩地裂的声响,如同一万个惊雷同时滚过天宇.....
熹宗勉强站了起来,往交泰殿就跑。
刚刚走到交泰殿门前,剧烈的震动却把天启摔倒在地,交泰殿的屋檐咔嚓嚓一声,轰然断裂。椽皮、屋瓦纷纷往下掉。刘若愚慌了,一下子扑到了熹宗的身子上,让自己的身子完全盖在了熹宗身上。
“这.....叫不叫蛇行龙背呀......”天启在底下,听得刘若愚这样说。
对了,总有人说皇帝是真龙天子,也总有人说那些太监是蛇精转世。
刘若愚的话没有说完,几片琉璃瓦连接着从天而降,直直地插向了他的脖颈,切下了他的头颅。
天启可顾不得什么了,下落的屋瓦一停,他就掀开了刘若愚,跑进了交泰殿,钻到一张结实的几案下边。
一切平静下来以后,太监们才在几案下面找到还在颤抖的天启。
熹宗颤颤巍巍的爬出,问:“外边的情况这样?”
“正在查实,不过,正在翻修三大殿的工匠们纷纷从上面滚落,死了不下一千个;以王恭厂为中心,有两里路半径的范围被夷为平地了,死者可能要超过两万人;还有,王恭厂里面分别在作坊和库房的位置各有一个深达三四丈的大坑,大街上到处是断胳膊断腿和残缺不全的人头。”
日子被无极道人一篇篇翻过。李恒方对后来一段日子只做粗略的了解-----
初七日,大臣们纷纷上奏的是伤亡和损失,熹宗第一次做主,要库房拨银一万两赈灾。
初十日以后,人们关注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灾害。
没有人知道是水西人所为。
多数人都认为是一次生产事故,但说不清里面的火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量。
有人认为是一次地震,但没有人能解释出地震为什么会有蘑菇一样的云朵。
更多的人倾向于这是老天降下的一个征兆。
天启似乎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怪自己。全都因为他想尽快用一种厉害的法宝灭了别人,结果造成自己深受其害,差点万劫不复。
九千岁今天没有说话,他什么也不敢说。
两天以后,天启出了一道“罪己诏”,开始对囚犯大赦,还叫暂停对水西的清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