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祖的头颅滚落,背靠落折河列阵的左世选大惊,欲挥兵混战,抢回主将的首级。
不提防河的东岸这一边,安邦彦早伏了一千弓箭手在岸上的丛林里。
河西岸的高地上也早就有了安排。
安邦彦获胜了,有人就跳出来将手中彩旗挥动。
河东岸箭如飞蝗,隔着不过三四丈宽的河面,将背对着河的官兵一个个射倒。
对阵的这一边,阿伦和安若山抢先领兵出击,跟在安邦彦的后面杀向官军。
左世选见腹背受敌,作了慌,领了剩余的官军左冲右突,要夺路逃窜。
安若山嗖的一箭就射进了左世选的太阳穴。剩余的官军惶恐丧家之犬一般,被水西彝军四处围猎,最终一个不剩。
左翼后军王建中领兵到了三岔河时,戚继祖早就领兵追赶阿伦他们去了。
王建中只看到卢吉兆的尸体十分狰狞地倒在了地上,急忙引军赶到前面来,远远地看到彝人正在对江西兵砍瓜切菜。
当他领兵沿着弯弯曲曲的的石板路一路在马背上颠簸着下到河边,安邦彦的彝军早解决掉江西军残余,上了河西面的山梁。王建中只落得个给别人收尸的差事。
“戚继祖不远千里来水西,这样的结局,可叹啊!”李恒方说。
“是啊,”无极道人说,“那个‘忠’字哟,可是心口上悬着一把剑,戚家为抗倭流尽了热血,那一份荣耀啊!可你看这个结局,真的.......”无极道人似乎不忍说下去的样子。
“这样愚忠的人不是还有忠州秦家吗,不知秦翼明他们现在怎么样?”
“我们把时间倒回去,在瞧一瞧。”
秦翼明他们破了小箐沟,即按陈其愚的指引,往九城衙来。
其实自从安邦彦领军造反,长期在外拼杀,常驻慕俄格城堡的就只有奢社辉母子。
住九城衙的就只有陈其愚,他负责着水西的内部实务。
九城衙设有牢狱,安邦彦俘获的官兵将领自然也关在这里。
此时,九城衙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秦翼明的土家军先分散开来,围住了四周,再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仔细搜索。牢狱混乱不堪,一个人犯也没有。后来还是陈方礼带路,来到了陈其愚处理水西事务的地方,然后打开了内室的门。
有三个人住在里面,满脸愁容,狼狈不堪。见了秦翼明他们,神色都很张皇。
“谁是俭事田景猷,谁又是杨明凯、刘志敏总兵?”秦翼明问。
三个人都同时嗫嚅着,还是杨明凯首先问:“你们是----”
“在下秦翼明。”
“秦翼明,秦奎老将军的儿子,石柱土家将军秦良玉的弟弟?”
“正是。”秦翼明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秦佑明、秦佐明和陈方礼,一一作了介绍。
几个人一下子流出了泪来,又都同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急着又把眼泪揩干。
“想不到我们还能活下来,”刘志敏说,“昨天陈其愚把我们带到这里,叫我们在内室好好呆着,说是王三善就要攻打慕俄格,水西彝人中有可能会有人拿我们出气,他是在救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他把我们救了?”
“是的,”秦翼明点了点头。
刘志敏自我报了姓名,又用手指着另外二人:“这是职方主事田景猷,这是广西总兵杨明凯。”
杨明凯和刘志敏是李恒方熟悉了的,这个田景猷却又是何人,为何又会流落到这水西之地?
他小声地问无极道人。无极道人念动咒语,让胸腹上的太极图案播放出了田景猷的经历。
其实田景猷的祖上在隋朝时就为黔中刺使,子孙世袭。唐贞观年间为思州宣抚使,与播州的杨家并称“思播田杨”。
洪武时,思州分裂为思南、思州两个部分,同样俱为田氏统领。
永乐十一年,明成祖朱棣看清楚自己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凑效了----二田为争夺朱砂矿的开采已经两败俱伤,便借故剿灭了二思,郡县其地,实行改土归流。
田景猷出生之时,祖上与明朝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就被时间抹平。他从小读书,接受的是天命有归忠心报国的思想。
天启元年田景猷中了举人,天启二年又中了进士。
安邦彦造反,叫宋万化围困贵阳,自己或南或北,一处一处地在运动中歼灭着朝廷派往贵州的有生力量。天启在北京急得哭了,派王三善为新任巡抚,前往贵州解围。
作为贵州人的田景猷极想为皇上分忧,便自己上疏天启,请求单独前往水西,宣读皇上谕示。
要对水西晓以祸福,令其罢兵归顺,接受改土归流,免招剐刑或车裂。
“若安邦彦不从,我就是舍命也要刺杀了他,为朝廷除去了这个祸害!”田景猷说。
明熹宗朱由校大喜,加封田景猷为职方主事,令其前往水西。
天启知道,田景猷不禁才华出众,还有一身神鬼莫测的好功夫。
举朝都为田景猷的无畏折服。
临行天启亲自宴请,朝中魏忠贤等等一班大臣相送,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田景猷到了水西,水西以礼相待。他宣读了天启谕示毕。却又舌灿莲花,讲了好多天命、忠君、仁德之类的道理。还以水西祖上奢香夫人为例,滔滔不绝地一番论述。
安邦彦一语不发。
陈其愚问:“我们主母奢香能忍,保住了水西,田公祖上不能忍,遭受毁灭,您知道否?”
“这......”
“播州被灭,当属罪有应得。水西在朝廷征讨播州时是立过汗马功劳的。可是你知道水西为什么会举起反旗,你知道他们正在遭受着的千古奇冤否?”
“哦.....”
“与其说水西现在是为了尊严而战,不如说水西只是为了生存而战。一个正在遭受屠杀的民族,却要她对挥舞着屠刀的人感恩戴德,你认为可能吗?”
“有这样的事?”田景猷说着话,衣袖一挥,一只袖箭带着风声飞向了安邦彦的咽喉。
安邦彦头一偏就让过了。那只箭插在了廊柱上,箭尾震颤着,发出呜呜的声响。
在场的水西官员大惊失色。
田景猷见一招不成,就九城衙的大厅中一下了跃起,落地时从那根腰带中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软剑,裹头缠颈刺向安邦彦。剑法轻快飘逸,灵活多变。
原来安邦彦不禁马上的功夫了得,地上的本领也不一般。
他空手对剑,却无半点怯色。招式时而威猛刚烈,时而又绵里藏针。
玉环步、鸳鸯腿;或者分筋错骨手,或者乾坤挪移脚。
一会儿田景猷就开始冒汗。
他一招玉莽摆尾,指向安邦彦面门。对方是艺高人胆大,右手两个指头将他的剑刃夹住了,剑尖却自动往后弯转,割向了田景猷手上动脉的脉管。
田景猷此时已经不要了性命,爽性不再变招,一动不动接受宰割。
安邦彦却是虚中有实,左手抓住了田景猷执剑的手腕,轻轻地往外侧一掰,把剑夺了过来。
田景猷站在厅堂里,呆若木鸡。
手下要杀田景猷,却被安邦彦用眼神拦住。
“这样吧,”安邦彦这时开始说话了,“我们不为难你,你就在水西各处走走,用你的耳朵去倾听,用你的理智去判断如何?到时候你再谈什么忠君、仁德,我们保证洗耳恭听。”
正月里田景猷到了水西,一住就是半年,六月中时他开始决定要为水西得到朝廷招安而奔走。
“只要我们主母、少主人无事,要我安邦彦怎么个死法我都接受的!”安邦彦不止一次向他说。
田景猷现在是愈来愈感受到这些彝家人的艰难了。他答应先帮助陈其愚投降了王三善,再想办法叫奢社辉和安位接受招安,最后再一步步为安邦彦洗清罪名。
田景猷其实也看清了陈其愚的投降里似乎有安邦彦的默许,不过他相信,只要朝廷善待水西,完完全全可以弄假成真。
“改土归流”这个策略其实不错,阵痛肯定也会有,但要把握一个能让人家忍受得了的度。
田景猷后来遇到了水西的俘虏杨明凯和刘志敏。他们被关在了九城衙,却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他想:“安邦彦可能是想通过这俩人与朝廷搭上线,为水西的未来多埋一些伏笔。”
无极道人让李恒方了解了田景猷的来历时,有人向秦翼明报告说陈其愚到了。
秦翼明赶忙叫人请进来。
这个彝家汉子急匆匆地进来了,英雄结下是一张精明的脸,不过面色憔悴,眼珠红红,眼睑乌黑,很明显是熬夜太多了。
陈其愚向几位行礼,说:“王巡抚的中路军正由路穿岩西进,要途径黄水河。是我争取到了防守大洪坝,若是安邦彦时,一定会按照事先的方案,掘开大洪坝的堤坝,让洪水顺着洪水河向路穿岩奔涌。想不到的是我留心大洪坝去了,安邦彦在三岔河引诱了右路军的先锋人马到了大屯......”
“右路军先锋,戚继祖的江西军,结果怎么样?”
“从旗号上知道领兵将军是姓戚,应该凶多吉少。现在我手下只有一万人,人心不稳,又要分守大洪坝和石关,迎接两路军到来。安邦彦若知道我已经弃暗投明,一定会来夺取大洪坝的控制权,所以明知道慕俄格周边的彝家军民差不多都在把粮食往瓢儿井一带转移也管不了。现在我想请秦将军分兵控制住大洪坝和石关这俩个地方。我领兵去追回一些粮食也好!”
一个时辰后,秦家的几个将军又分作了两路:秦佐明领五千土军在九城衙周边的高低驻防,秦翼明、秦佑明领一万军兵来到了大洪坝坝堤。
浩淼的一湖水在蜿蜒的洪水河上游高悬。
看着官道在河的岸边随河水蛇行,这个土家将军偷偷吐了吐舌头。
杨明凯、刘志敏领了秦翼明分给他暂时统领的五千军,守住了石关,策应王建中的左路军兵马。
一切都安排稳妥了,田景猷前往路穿岩,去迎接巡抚大人王三善进驻慕俄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