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子心里一惊,连忙往后抽身,慢慢退向房舍与围墙间的胡同,接着转过身去,向前跑了几步,斜着向围墙上跨出一步,借力弹上一旁的房屋墙壁,再一转身,她的一只手就攀着了墙头,身子一缩就伏在了墙上。
这个轻功卓绝的女子却没有立即下地。她用手指一扒拉,便在墙上抠下了一块泥土,竭力地扔向了后面那黑咕隆咚的巷子。
巷子里咚的响了一声。
“谁?”墙外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人突然在喊叫,接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便往那边奔跑。
“你他妈瞎咋呼个球呀!”
有人这样训斥时。红娘子已经在墙头上匍匐着,飞快地往她上墙的那颗大树的方向窜去,从树上哧溜一声下到了地面上来。
吴家大门旁边,那盏写着血红‘吴’字的灯笼依旧忽闪忽闪。
红娘子顺着街道一侧的阴影跑出了好远。找到自己藏在树荫里的马后,又骑着奔向了东直门这一边。
大街上李过的属下在巡逻,不过骑马经过的人都没有人管——大概是大家都以为,那是当官的在巡营。
东直门大街离红娘子扎营的朝阳门不远,她骑马回营后,又立即抽身一个人悄悄出营,去了一趟刘宗敏占据着的田弘遇家府邸。
李岩怀里的红娘子没有细说她如何到了刘宗敏住所的事,只是说:“田弘遇的家太宽了,住房也太多,不过我还是探到了些里面的事!”
“里面会有些什么事?”李岩依旧把紧紧抱着自己的红娘子的脸蛋捧着。
“刘宗敏其实是把吴襄监禁了起来了!和吴襄一起被监禁的还有许多前朝的官员。”红娘子说,“刘宗敏还吩咐了士兵,叫他们明天出城去准备一千带刺的夹棍!”
“准备夹棍?”李岩不解地问,“用来干什么?”
“说是白天里牛金星和刘宗敏已经好了,要把全城里那些过去的官绅都集中在田府,用夹棍逼迫他们,让他们向大顺的军队助饷!”
“胡闹!”李岩气狠狠,“这不是自掘坟墓啊!”
“刘宗敏说他们在杀富济贫呢,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但现在夜深人静了你还能这么办?”红娘子说,“都说伴君如伴虎,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才说什么皇上分给你宫女的话,你的为人难道我还不清楚?岂能与刘宗敏那个畜牲相提并论?”
“刘宗敏又怎么了?”
“早晨一入城她就进了田弘遇家,杀了田弘遇,奸淫了田弘遇从江南买来的顾寿和杨苑不说,傍晚他还叫人用轿子把陈圆圆从吴家抬了出去,说是要给那些官绅们唱戏。但那些官绅都被关押着,哪里能见到什么陈圆圆。陈圆圆进了田弘遇家,直接就被刘宗敏抱了起来,扔在床上,任凭她千呼万唤声嘶力竭……”红娘子说,“这些我是我躲在暗处,从那些巡夜的亲兵谈话中知道的。我真想潜入屋子,杀了这个淫棍,可是吴家的房子太多了,刘宗敏具体把陈圆圆掳进了哪间房我都不知道,又担心着你为何一直不归,就转回了军营。唉,吴家其实也够冤的,听说早晨牛金星他们去人家,人家二话没说,就向大顺献出了三十多匹高头大马呢!”
李岩不再说话,只是探身先前,双臂交叉抱住了妻子的脖子,用左脸去摩擦红娘子的右脸。
他们都不知道:来自几百年后的两个道士一直就站在帐篷中,这时才如魂魄一般穿过帐幕离开了。
无极道人和李恒方从李岩的营帐出来后,飞身上了朝阳城门顶端的城楼,也不管城楼上那些举着火把来来往往地巡城的大顺军,就在城楼上掐起了指诀,念动了咒语。
他们胸腹上的太极图案白追着黑,时间的大书便把两天的时间翻过了。
这一次他们他们立身的地方变成了两天后的山海关里吴三桂的住处。
吴三桂正在山海关里不知所措着:“既然北京城一下子就被攻破,那李自成真的是强敌,进只会劳而无功,说不定还会将这关宁四万将士置于死地,退有清军虎视眈眈,要回永宁已不可能,关键是四万军驻扎在山海关这个狭小之地,只有够维持几天的粮草了。”
吴三桂思考着,偶尔便跨出门来,有意无意地在军营里走走。看着自己的属下惶恐不安的样子,吴三桂知道,他们全都在等待着自己拿出主意。
他突然觉得自己渺小得犹如依附在明朝这张皮上得毛,现在是皮不在了,自己也完全没有着落了。
这个关宁总兵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忽报明朝过去的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求见。
“张若麒?不是说他已经投降了吗?”吴三桂其实在暗暗欢喜,“他与董其昌一起指导过我的学业呢,应该也算我的恩师了,快请进来!”
张若琪到了,穿的是百姓的服装。
吴三桂恭恭敬敬地将他扶到上位坐下,再躬身行礼:“恩师何来?”
“早就禀报过前朝皇上,要他下决心让三桂驻防北京。奈何北方亦是紧要处,抽调不得,崇祯皇帝因此才犹豫不决啊!”张若麒说着话,一边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轻轻用茶盖扒拉了一下,抿了一口,“也是天命有归啊,现在城已破,崇祯帝吊死万寿山,明朝已是昨日黄花了!”
“皇上真的……”
“千真万确,前朝皇上自己吊死在万岁山了,随身太监王承恩跟着他一同上了吊。唉!自古兴也有时,亡也有时,盛极则衰,强求不得哪,”张若麒说,“我和你父亲都看清了:我们不是不忠于先朝,天命难违也!眼见得这个大顺皇帝,倒是仁义之君,深得民心呢,要不然也不会出现未曾交锋,北京城却九门齐开这样的怪事!”
“九门齐开?”吴三桂很是惊异,“怎么可能?”
“你说怪不怪啊?”张若麒说,“大顺军还未到,城里到处都有童谣传唱开了!”
“什么童谣”
“天惶惶,地惶惶,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有这样的事?”
“不只是有,还有人真的把城门打开了。唉!”张若麒又叹息了一声,“我带着你父亲的一封书信给你,该怎么样,你自己定夺!”
张若麒一边说,一边从贴身处掏出了那封写有“吾儿三桂亲启”字样的信。
吴三桂急急忙忙地把信打开来——
汝以皇恩特简耑阃,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令,而汉高一见韩、彭而予重任也。今尔徒饰军容,巽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须臾。呜呼!识时事者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骄愤,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僇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耳,尔殆有疑括也。
这个前几天才被封为平西伯的人看完了信,又问张若麒:“恩师只带了家父的书信吗?”
张若麒笑笑:“三桂还有什么疑虑?”
吴三桂不冷不热地说,“在下倒是愿意‘全孝子之名’,只是家父所说的‘不失通候之位’却是空谈啊!”
“为什么?”
“这封信出自父亲之手,却是别人先写好的,家父只是照着抄录而已!”
“为什么?”
“家父年轻时,只是马贩子一个,少有诗书,这样引经据典的文字,他老人家写不出!”
“哦,我还真的没有亲自看到令尊大人,这封信是大顺的丞相牛金星交与我的,”张若麒马上说,“不过‘不失通候之位’的说法你只管放心,我还带来了大顺皇帝的敕书呢!
“什么敕书?”
“大顺皇帝加封你为平西候!”
“这么说,恩师今天是代表大顺使节来劝降我了,”
“是的!是的!”张若麒的脸上有些不自然。
“来人啊!”这时吴三桂喊了一声。
门外一个人应声而来:“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游击以上的大小将领全部招来!”吴三桂说完,把脸转向了张若麒,“我说过我愿意‘全孝子之名’,不过也要让大小将领都愿意,才敢答应啊!”
很快,外面就有脚步的声音响起,不过一会儿功夫,屋子里便挤满了人。
“将军招大家来,有什么事啊?”有的人忍不住,问了起来。
“都城失守,先帝宾天,三桂受国厚恩,宜以死报国。然非籍将士力不能以破敌,今将若之何?”
将官们一个个沉默无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吴三桂连问了三次,还是没有一个人敢表示意见。
吴三桂又以逼人的目光环视了每个将官的脸,语调沉重地说:“闯王势大,唐通、姜瓖皆降,我孤军不能自立。现在对方的使者就在面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或者投降,或者战死。要投降,就答应人家,要战死,就立斩来使!”
一句话说得张若麒脸色发白,他看了看铁青着脸的吴三桂,又看了看愣愣地站着的吴营将领们,嘴巴一张一合。
诸将还是呆呆地站着,一屋的人都成了木桩子。有的人倒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一个人说出话。
吴三桂眼睛盯着大家,霍的一声把手中腰刀拔出。
诸将官不由心里一惊,才好像如梦初醒的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个声音:“一切由将军定夺,死生惟将军命!”
听到将官们表态一切惟三桂之命是听后,张若麒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吴三桂却又当着大家的面对张若麒说;“我们可以投靠大顺,但大顺也必须拿出诚意来!”
“怎么样拿出诚意?”
“一,不能亏待了我这帮随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必须在三日之内给我们发放粮饷;二,我吴三桂投靠大顺,为的只是一个‘孝’字,但也不能表现得太不忠,因此我部四万将士先要祭祀完已故皇上,才能换装,易帜,才能对大顺皇帝称臣。”
“行,容我禀报新皇后,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张若麒答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