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道人和他的徒弟又是念咒掐诀,两天的时间便在他们胸腹上的太极图案里迅速地转过。
两个人立身的地方还在山海关,不过不是在城里的吴三桂住处,而是在山海关城的南门城楼。
副总兵高第正在城楼上查看,却见远处一队人马逦迤而来,近了才看清对方打的是‘顺’字旗号,前方的那杆总兵大旗上,写的是一个‘唐’字。
“请报告吴三桂将军,故人唐通和张若麒奉大顺皇帝之命,前来替吴将军守城,要吴将军即刻领军入京,参加开国典礼!”为首大将扯着嗓门大喊。
“喂!唐将军吗?我是高第,我们当年与吴将军一起,同为洪承畴手下八镇总兵呢!我现在是关宁副总兵。”高启大声地回应,“不过,吴将军那天对他的老师张若麒所提的事,都办好了吗?
“听出声音了,高将军,好久不见,唐通很想你们啊!大顺皇帝答应了吴将军的一切要求,吴将军可以先祭祀了前朝的皇帝,再行改旗易帜后,再参加开国庆典;军饷的事嘛,大顺皇帝说只能先送一点不成敬意的见面礼,具体怎么回事我们要亲自与吴将军交割清楚!”
这时去向吴三桂汇报的人回来了,向高启低身地说话!
“喂!”高第听完后就向城下喊话:“那好!吴将军有话:让唐将军先将人马在城外驻扎好了,再与张若麒一起进城,交割具体事务!”
“好的!”唐通回答。
高第在城下看着唐通的人马把十几驮财物卸下马来,叫几十个士兵抬着往这边走,又看着剩余的士兵都退向了那边的高地,分散开来安营扎寨了,才吩咐手下放下吊桥,迎接高启入关。
李恒方和他的师父跟着大家进入了山海关总兵府。
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也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对于三百多年前的人来说,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高第在外面接待抬着礼物进了院子的那些大顺士兵。
吴三桂在总兵府里迎接被下人领进来的唐通他们,但他的神色有些冷冷的样子。
“那天吴将军所提的要求,大顺皇帝全都答应了。不过关于大军薪饷的事情,还请吴将军多担待些。陛下说,这点只能算是见面礼,不成敬意,”张若麒拱手对吴三桂行礼,然后递上礼单说,“只等凑足经费,陛下正式登基后再行发放,现在啊,不满你说,大军也都很困难,打下北京,明朝的库房里居然只有白银十七万两,黄金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区区五千两了。就是为了开国的典礼上士兵们威武些,陛下还向令尊老爷子借了三十多匹好马呢!”
“十七万两?”吴三桂看着张若麒,把礼单接下了,看也不看就放在了几案上,“那,给了关宁军多少?”
“四万两白银,是给士兵的,一千两黄金,是给吴将军和众将领的,另有绸缎丝帛五百匹,由吴将军自行分配!”
“十七万两,十七万两,行啊,我信!”吴三桂喃喃着,“那这几天的粮草供应——”
“哦,这个嘛,大顺皇帝也为将军考虑好了,已经运来了足够十天的用度,都在城外军营里呢,一会儿就叫士兵们送进城里来!”
“不麻烦!我自己会派人去取的,”吴三桂一摆手,眼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唐将军,你和恩师你们先出城去吧,我要在这山海关城里,为先朝皇帝举哀三日!”
“行!”唐通站起来行了礼,转身离去。
“哦,三桂饱读诗书,注重礼节,为师的自愧羞辱先贤了,”张若麒留在后面,一脸的羞惭,“能不能让我留在城中,向先皇献上清香一柱?”
“不行啊,老师!你应该已经向大顺国的皇帝行过了君臣之礼了吧?”
吴三桂的一句话把张若麒的脸羞红成了猴屁股,只得悻悻地走出屋子,跟在唐通后面出城去了。
吴三桂却在屋里来回地踱步。
“好像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吴三桂沉吟,“我的决定关系的是三四万弟兄的命运哟!”
这时一个上了年龄的亲信悄悄进来,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人要见将军,将军见还是不见?”
“谁?”
“将军的大舅哥张存仁,还带着一个大小伙子,说是将军的亲人?”
“张存仁?”吴三桂有些发愣,“在哪里?”
“他昨天扮着难民进城来,在城西的菜场遇见了我,还带着你的一个亲人呢!”
“这家伙,上次就是他领人夺了中后所,中前所和前屯卫的,目的是要掳走我一家,对宁远形成合围。逼迫我向鞑子投降,怎么今天还会有日雷的胆子找上门来了?”
“张存仁说,将军不听他们劝降,现在把一家人都落进老虎口里了;若在继续执迷不悟,只怕性命都有亏!清国人留在京师的内线传来消息:李自成的部将刘宗敏已经抓了好几千过去的官绅关进了过去田弘遇的宅院,用夹棍让这些人为大顺的军队助饷。许多人的骨头都被夹碎了呢,整个田府里哀嚎不断,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还说吴老爷子也没能幸免呢!”
“什么?”吴三桂吃了一惊,“这不可能!他们即使抓了我爹,也是为了逼迫我不要投降鞑子,我到了北京城,老爷子就会没事!”
“我也认为不可能,不过李自成和他的手下多为流寇,有难以克服的坏毛病,有的时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眼下,将军哪一方的话都不能轻信。所以我把与他们接头的方式留下了。我想,多一条退路,总比一条道走到黑的好呀!”
“你还说他带着我的一个亲人,谁呀?”
“那人我真的不认识,高高大大的一个魁梧小伙子。将军若要见面,我会联系他们。”
吴三桂踌躇着,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
那个人刚要转身离去,吴三桂却又从后面喊了一声:“张伯!”
被喊着张伯的年老亲信回过头,吴三桂又补充一句:“北京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今晚,我会去他们的藏身地与他们在那里见面!”
“也行!”那个年老的亲信慢慢地走出。
时间又被无极道人和他的徒弟共同掐去了一段,他们胸腹上的太极图案一下子就黑在上,白在下,白天也变成了夜晚。
山海关里,关宁军浑身披白。吴三桂也是浑身披白,却要高第安排今晚的祭祀,说是想一个人走走,理清楚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思绪。
高第领命去了,吴三桂却与那个老亲信一道走出了总兵府,出山海关东门而去。
守门的士兵不敢多问,就开门放出。吴三桂还跟他们要了两匹马。
东去不远就是宁海。大海还真的很宁静,在月光底下闪着粼粼的波光。
海边的沙滩上站着两个人。
“妹夫来了?”见吴三桂下马,其中的一个人迎了上来。
“嗯!”吴三桂只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问,“说是你还带着我的一个亲人,谁呀!”
“二叔!”张存仁没有说话,一旁那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却叫了一声。
吴三桂盯着来人。月下看不清楚面孔,但吴三桂能看出这个小伙子很壮实,很精神。
“这时吴国贵,你大哥吴三凤的儿子!”
“国贵?十几年不见,居然比我高出了一个头颅!”吴三桂不自觉地两手抱住了小伙子的两边臂膊,对方实在是太壮实了,感觉就像抱住了一尊铁塔一般。
“你这侄儿不只是长得高大,功夫受到祖二将军的指点,很是威猛了得呢,一把宣花大斧使得出神入化。祖二将军说他已经与你率二十多人杀进重围,救出你父亲时的功夫不相上下了!”张存仁在一旁介绍。
“哦,这么厉害啊!有机会咱爷儿俩切磋切磋,”吴三桂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十几年来,我和我哥还有你们都各为其主!要是在战场上见了,说不定还会玩命相搏呢!”
“今天你的主子没了,你却要去投靠那些杀了你主子的人!”张存仁在一边说了一声,“这样的忠心也太滑稽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李自成是流寇,但比较满清,他毕竟是汉人啊!”吴三桂放开了他侄儿的双臂,回头对着张存仁,“更何况国贵的爷爷在人家手里,你妹子和你的两个外甥也还在人家手里,不只他们,京城里现在有我三四十位亲人被人家捏着生命的咽喉啊!”
吴三桂的声音越提越高。
“这些我无法反驳,不过你怎么对满人有那么大的成见呢?选择一个主子效忠,要看的不是什么种族,是德行啊!”张存仁狠呛了一句后三人都不再说话,一同沿着月光镀亮的海岸线往前走。
这里的海岸像极了一个男性的臂弯,大海正枕着岸的臂弯与她的情人说着悄悄话。三个人走着,偶尔会踩着白花花的絮语声。吴三桂的心里又出现了陈圆圆的倩影。
“二叔,我和张叔真的去北京城了,我爷爷真的被刘宗敏抓起来了啊!”吴国贵又对吴三桂说,“李自成也真的不值得二叔去忠诚。”
从这个侄子急促的声音中,吴三桂听出了真情。
“我其实一点也不信赖那个大顺皇帝,不过我已经答应唐通在城里为大明皇帝祭祀三日后便会与他换防领兵去北京了,我说出的话不能不算数。只是出发后这段时间我会领兵慢慢前行,以便搞清楚那个闯王的真实意图,打探到我家人在北京的真实情况。”吴三桂说,“这段时间就请你们设法进一趟北京吧!”
“去干什么?”张存仁赶忙问。
“你们不是说我爹被抓了吗?设法把他救出,还要设法从城中带出你妹子和你的两个外甥,还有……还有……”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还想叫我们把谁带出来!”张存仁说。“我们答应!”
吴三桂知道张存仁什么都知道了,沉默了下来。
在继续走了一段路后,吴三桂却又说了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吴国贵问。
“你张叔的弟弟张小七也跟着进城了,到时我只能听他一个人的话啊,”吴三桂转脸看着张存仁,“无论是你还是我侄儿国贵说的,我都一概不听。
“行!”张存仁说,“那我们今夜就出发,我先申明,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我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啊!”
吴三桂又转过身来看着他的侄儿:“以后你能不能跟着二叔一起征战啊!”
“那让我和二叔比一比吧!胜了我,做侄儿的就答应您!”吴国贵回答得倒还很爽快。
张存仁什么也没有说。一直跟随着他们前行的李恒方却看清了张存仁的心思,他在想:“这个吴三桂真的不简单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