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芳所领的河南兵到了织金太平时,可就不太平了。
原来安效良早就遵照安邦彦吩咐,在上游的六归河里用沙袋拦截成了一个水坝。
暗设的哨探得官军进攻,就用火把为号,通知上游决堤放水。
朝廷的两万军马一下子成了落汤鸡。
鬼哭。神号。天惊。地惨。
张总兵还算机灵,他急忙跑到悬崖下,胡乱地抓着荆棘往上爬,在黑暗中把身子死死地贴在了岩壁上,任凭脚下激流滔滔,士兵在洪水中呼爹叫娘竭力挣扎着往下游翻滚。
天明时洪水退去,张彦芳才看清有部分军士也用他逃生的方法躲过了一劫。大家一个跟着一个战战兢兢地下到河滩。
河滩上到处是死尸、乱石、淤泥。
所有人都顾不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全都抖抖索索的,一步一挪回就走。
途中也有少许士兵逃得性命,而看到更多的却是死状凄惨的官军尸体躺在泥泞中。
一行人勉强来到了那盖河与盖格河交汇处的鸭池河时,张彦方才清点了人数:剩余不过两千来人,然而包括自己,也都是拿枪的力气也没有了。
勉强过趟过拿盖河东岸,张彦芳以为到了安全所在,就一屁股坐在河岸上,然后仰面睡倒。
他想好好休息好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这时那盖河的上游闹闹嚷嚷,又是一彪军溃败而来。
张彦芳急忙坐直身子,仔细看时,却是覃宏化所领的官军。
覃宏化手下已经只剩下两三千人了,个个头破血流,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见了张彦方后的覃宏化一屁股坐下后,居然放声大哭。他一边哭一边讲述自己的遭遇----
原来覃宏化领兵向南沿那盖河逆行,天明时到达了凹河河口。
军队沿凹河向东逆流而上,就离织金牛场不远。
这凹河其实只是一条溪流,水位落差很大。不过早春时节水还未发,现在只是一条干河沟而已。偶尔有一些泉流从这里或那里涌出,也都细小得如同谁的眼泪。
覃宏化一行兵马艰难地行走在河沟中。
河谷不过两丈来宽,两岸都是绝壁,谷底的道路弯曲陡峭,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大石头。
官兵翻过一个个大石头向上,都走得气喘吁吁。
看看快要爬到谷口时,却听得有叫喊的声音在山垭中传来:“喂----你们是不是王三善的官兵啊----”
声音碰撞着两面的山崖,转转弯弯地向远处流去。
“你们是什么人----”覃宏化叫人问了一句,声音同样在山谷中传得很远。
“王三善王大人叫我们在这里好好招待你们----”对方答非所问。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呀?”覃宏化很是蹊跷,因为如果真有人来迎接他,也不该这样放肆地大呼小叫----他们是来偷袭彝人的呀。
“水西四裔长老安邦彦的弟弟阿伦!”
“什么?”覃宏化一抬头,拔马就往回跑,仿佛见鬼了一般。他的马一路把自己的士兵撞得东倒西歪。
官兵们惊慌失措地抬头向覃宏化刚刚看过的山口抬头望去,便一下子呆若木鸡了,只有张大的口里狺狺地吐出长舌。
机灵一些的跟在他们的指挥官身后就逃......
山口,一个又一个石头或者木头的轱辘接二连三地往下跳跃。轱辘后面跟着彝人的笑声和喊叫。
那些轱辘是越滚越快,在谷中旋转着,冲撞着,堂堂当当,轰轰隆隆。
好多活生生的血肉和呼喊瞬间成了肉饼。
官兵相互推拥着,抓扯着,哭叫着......然而那些圆形物件如何会懂得怜悯?一路摧枯拉朽,追魂夺命。
有些受了伤的士兵躺在谷中不能动弹。阿伦所领的彝人跟在那些石木的后面过来了。他们举起手中要命的家伙,一路切菜砍瓜。
覃宏化的兵丁惊慌失措,一路奔逃,后面的死神却也一路紧追不放。
直到凹河与那盖河交汇,官军冲过了那盖河,再顺着河道往北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那些索命的轱辘才向一旁奔去,不再在官军后头追赶。
覃宏化清点人马,已经不足三千。
然而此时头顶的悬崖上却又下起石头雨来。
覃宏化又一次领兵开溜,阿伦领了五千彝军,在后面追得更凶,手中的刀枪剑戟,只顾往被石头砸倒在河谷中的官军身上招呼着。
覃宏化带领手下又是一路奔跑,当他们沿着河谷逃到了鸭池河时,后面不再追赶,却发现张彦芳与两千来名士兵狼狈不堪地坐在河岸喘气。
河谷里一片狼藉,显然是刚刚发了大水。现在大水退下了,这里或那里的泥泞中,躺着一个个已经成了尸体的士兵,就像一些不被人待见的死狗。
覃宏化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看来张总兵的命运不比自己的好。
这时阿伦他们又追近来了,好在有张总兵在,覃宏化似乎少了些慌张,有了主心骨。
这时盖格河那边好像又有什么声音在崖壁碰响着。
覃宏化伸长了脖子,看到河谷面冲出了一队彝兵,打的却是“水西安效良”的旗号。
张彦芳急忙起身。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把覃宏化手下一个士兵从马上扯了下来,不顾一切跳上马就跑。
覃宏化紧紧跟在他的后边,在鸭池河东岸上往下游没命地奔逃。
前方却在此时又传过来一阵马蹄声响。
“是了,前方二十里就是六广河,六广河边驻扎着王三善的大军,”张彦芳暗想,“是王三善看到发了洪水,知道左翼有难,特地派兵来支援我们了?”
马蹄声踏踏,一会儿前方的队伍就近了,却是清一色的黑衣,就像滚过来一条黑色的河流。
领头的彝人身材魁梧,目光炯炯,“四裔长老”字样的大旗在身后迎风飘展。
“安邦彦!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张彦芳惊出了一身的汗,脑袋“翁”的一下,还想回马再逃。
那匹马却不听使唤。
隐隐约约中,河滩里冒出许多被剔光了肉的骨架子,战战兢兢,张牙舞爪,拖长着声音在叫喊着:“张彦芳----拿命来----”
“贵阳城中的冤魂来索命了!”张彦方听出声音来了,领头的居然是知县周施稷。
安邦彦所领的彝军越来越近,河岸上尘土飞扬。
那些河南官军却看着他们的总兵傻了眼。他们不明白,张彦方怎么会大汉大叫着,自己下了马,跪在了河滩上,手里的刀却自动举了起来,把那个带着红缨头盔的脑袋砍下。
安邦彦来到跟前时,张彦方的身子跪在了地上,双手高高的,把割下了的头颅举起。
“割下头颅,就能谢罪了吗?”那个彝家土司皱了皱眉头,接着跳下马,抬腿就是一脚。
张彦方的脑袋骨碌碌滚进了河滩,在泥泞里面弹跳了几下,最后不见了踪影。
覃宏化看着这一切,早就魂飞魄散,被阿伦手里的大刀咔嚓一声把脑袋劈成了两张瓢。
彝家的军队如三股洪流聚会,把剩余的官兵一下子淹没。有如一阵旋风,又向盖格河的上游卷去。
站在半空的李恒方看得呆了,口里喃喃着。
直到安邦彦、安效良、阿伦他们所领的彝家兵不见了踪影,他才缓过神来,跟在无极道人的身后离开。
“我们去哪里?”李恒方问他的师父。
“黔东那边的鲁钦好像有什么动作,我想去看看!”无极道人说。
鲁钦刚刚被朝廷加升为川湖贵州军务,现在驻扎在龙里城。
这个兵马总务日日盼望着朝廷的军粮赶快来到。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是朝廷只顾催促前进。贵阳之围倒是解了,官军却又陷入了饥饿之中。”鲁钦想,“王三善要自己住在龙里的目的,一方面是要我控制贵阳东边边,免得撤走了的彝家军卷土重来;另一方面还是为了接应粮草,以保证完成储备后对水西之地发起毁灭性的攻击,彻底解决西南地区的隐患。”
正在鲁钦等得焦头烂额时,突然驻扎新添寨的云南副总兵王建中来报告:“宋万化在马肠坡劫了大军粮食,云南总兵刘志敏领一万军去援助,却遭到了伏击,全军覆灭。”
“什么,”鲁钦倒吸了一口气,“都说水西彝人尽数撤往慕俄格、织金一带,贵阳以东哪里哪里来的能够一口吃掉朝廷一万多兵马的力量?”
鲁钦立即叫王建中安排埋葬死亡官军,自己点了一万兵马沿路查巡。
他没有看出安若山彝军留下的痕迹,却在马肠坡的那边查出了军粮和马匹的流向----沿路村庄的苗家几乎家家都有官军丢失的粮食,而且按一定的人口还分到了一匹官军运粮的军马。
一场屠杀便在贵阳以东展开。
从龙里到瓮城,只见哀鸿遍野,处处鬼哭,从前十万人家,而今凄凉地狱。
鲁钦用这种方法得到了的粮食超过了损失,还说:“不这样就逼不出宋万化,无法斩草除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