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再次抑制不住地深吸口气,按捺下心底的躁动,卫刑颤抖着手缓缓拉开了房门。
“哟,架子倒是不小。”
伴随着戏谑的语气,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张俊秀儒雅的男子脸庞。
来人挑着眼角,满脸不爽地抱胸。
那一瞬间,卫刑嘴角的笑直接僵在了嘴角。
不是她。
浓浓的失落涌上心头,连卫刑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脸上的神情瞬间从欢喜期待转成了淡漠阴沉。
“四爷有事?”快速收拾好心情,卫刑侧让开身,耐着性子维持基本的礼貌。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又怎么可能逃过钟四爷的眼,呵呵冷笑两声,钟四爷道:“看你这怨念的样子,怎么的,门外的人是我让你很失望?三更半夜的,难不成你还想私会大姑娘?”
卫刑一噎,默默在心里嘟囔:“怎么也比见个老男人好。”
面上却是半点不显,“四爷说笑了,不知四爷深夜拜访有何要事,若是无事,恕晚辈……”
“别给我来这调调。”摆手打断他一板一眼的话,钟四爷抱胸靠在门框上,挑起一边眉毛道:“小子,以后宝妹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我也不许你再跟宝妹有任何牵扯。”
“宝妹?”卫刑疑惑地微怔。
“额……”钟四爷悻悻然摸了摸鼻尖,说漏嘴了,竟然把宝妹的乳名告诉了这小子。
轻咳一声,他恢复严肃郑重的表情,道:“总而言之,以后离澜儿远点!”
“哦。”卫刑怔怔应了一声,低声喃喃:“原来宝妹是她的别名啊。”心狠狠跳了一下。
钟四爷嘴角一抽,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恶狠狠道:“臭小子,你关注的点是不是歪了?!”
“不可能。”卫刑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否认,钟四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在了当场。
“晚辈不知四爷为何要我远离安六小姐,我无法答应。”卫刑极为认真地回答,不卑不亢。
“……”钟四爷收回用来示威的拳头,深深望着他,好一会才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不答应的理由,你跟澜儿的交情,似乎并不足以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神色太过严肃,卫刑也不禁慎重起来,道:“就算四爷是安六小姐的义父,也未免管得太宽了,难道连安六小姐结交朋友,四爷也要干涉吗?”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钟四爷无视他的质问。
闻言,卫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冷着眼,面无表情地与钟四爷对视。
如此过了将近一刻钟,若不是眼前的人偶尔还会眨下眼,钟四爷简直要怀疑对面的是一座雕像。他突然就对这样的性格设定厌恶到了极点。
猛然往后倒退一步,钟四爷甩袖道:“别以为做出这么幅死样子,劳资就会心软,要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以后你擅自见宝妹一次,劳资就揍你一次!”
放下狠话,就要离开。
“四爷请留步!”卫刑却突然开口,一步拦在他面前,急声问道:“四爷为何突然跑到晚辈房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您是想试探晚辈,还是真的不愿晚辈与安六小姐来往?”
钟四爷回头,就看到他誓不罢休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头疼地抚了抚额,钟四爷摆摆手,示意他推开一步,卫刑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忙往后退开。
低低叹息一声,钟四爷道:“一个两个都这么倔强,又不肯说实话,这样我们做长辈的很难做的你们懂不懂?”
“不太懂。”卫刑老实地摇头。
“别胡乱搭话,我没问你。”钟四爷斜他一眼,正了正衣襟肃然道:“今晚你就当我没有来过。”
“您方才还说我见安六小姐一次,你就揍我一次。”卫刑搬出他刚才说的话,示意自己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他被堵得嘴角直抽,卫刑心底一片舒坦。
“呵呵,看来我们是无法愉快地交谈了。”钟四爷没有放过他嘴角微不可查的弧度,冷笑道:“方才只是开玩笑,现在我要当真了,记着,没有死的觉悟,就不要接近宝妹。”
“我会记着。”卫刑傲然颔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撞击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贺瑾?”略带疑惑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峙,钟四爷转过身,就看到项夜提着灯笼站在他身后。
“你大半夜的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项夜往前两步走到他身边,不解问道。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吧?”钟四爷微眯起眼,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提着灯笼到处乱晃,莫非有奸情?
“将军。”卫刑一反方才的冷冽傲然,恭敬地拱手为礼,引得钟四爷频频朝他甩眼刀。
项夜发现两人之间的异样气氛,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江钟四爷拉到自己身边,对卫刑冷然道:“赶紧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做水上演习。”
卫刑恭声应是,给了钟四爷一个冷傲的挑衅眼神,几步退回房里,嘭的关上了房门。
“那小子什么态度?!”钟四爷气得头顶冒烟,就要撸袖子上去踢门。
“你跟他一般见识什么,他要对澜儿有心,你还怕以后没有机会诊治他?”项夜拉住他柔声劝道。
钟四爷一想,觉得有理,颔首冷哼道:“走着瞧吧,想从我手里讨到好,他还嫩了点!”
“是是是,走,咱们回房。”项夜连声附和,轻柔圈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内院深处走。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钟四爷拍开他的手,抖了抖肩膀,挑眉道:“还没交代你提着个灯笼找谁呢?”
“还能找谁?自然是找你。”项夜半点不介意,不屈不饶地抬手圈到他肩膀上。
这次钟四爷没有再推开他,得意嗤笑道:“糊弄谁呢,我钟四爷可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类型。”
“……”项夜滞了滞,而后很是真挚地道:“我打着灯笼是为了让你看到我。”
进了门还站在门边没有走开的卫刑:“……”这真的是他们的教头鬼面项?
门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卫刑长出口气,再也坚持不住滑坐到地上,他早已筋疲力尽,若不是不想在钟四爷面前丢脸,恐怕他早就在与钟四爷说话时就软倒在了地上。
“告诉我你不答应的理由。”
这句话一直充斥在脑海,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月光如水,卫刑抬头望着从窗棂漏下的白光,眼底一片茫然迷惑。
天光大亮。
安若澜起身时,隐隐约约听到唿哨声,八元告诉她:“项大将军带着那十多个人在湖里演习水战,这是用兵的信号声。”
安若澜点点头,在百灵跟青鹫的伺候下用过早膳,就去寻钟四爷,昨日没想起来,她想问问那批首饰情况如何了。
钟四爷也是刚起来,安若澜到时,他还倚在软榻上打哈欠。
“义父,你未免也起的太迟了,项叔叔都练了好一阵子的兵了。”安若澜摇头叹道。
“他练兵我又不练兵,起那么早作何?”钟四爷半眯着眼喝了口茶,人总算清醒一些。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安若澜道:“我给你准备了些衣裳,方便你出入。”
说罢,转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把给少东家备好的衣裳都取来。”
丫鬟低低应是,颔首退下。
“是很特别的服饰吗?”安若澜好奇问道。
钟四爷摆手,“很普通的衣饰。”顿了顿,补充道:“对男人而言。”
“啊?”安若澜满头雾水。
很快,两大箱笼衣裳被送了过来,安若澜过去一瞧,还真是很普通,对男人而言。
“都是按你的尺寸做的。”见安若澜拿起一件月白色的外袍在身上比划,钟四爷微微笑道。
“义父是要我在岛上这几日女扮男装吗?”安若澜拿起一个玉坠子把玩,手指描摹着上面的雕花。
“还是我闺女聪明。”钟四爷挑眉,狡黠笑道:“这样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啦,义父是不是很机智呢?”
“当家的是否机智属下不清楚,但是请您老人家不要半夜三更的到处瞎跑好吗?你知道项将军找不到你,把属下折腾的有多惨吗?深秋寒重,属下要是因为被迫半夜爬起身寻人受寒,东家是想任何事都亲力亲为了吗?”
阴测测的声音冷不丁在父女两人背后响起,钟四爷浑身一个激灵,回头就看到易先生那张怨气冲天的脸。
下意思地缩了缩脖子,钟四爷往旁边挪了挪,干笑道:“哈哈哈,易先生也来了,正好正好,宝妹刚才还说想让你看看她穿男装的样子呢,哈哈哈。”
“我……唔唔唔唔……”安若澜刚要否认,却被一把捂住了嘴,所有话都成了意味不明的唔唔声。
“哈哈哈,看来澜儿迫不及待了呢,四喜百元,还不赶紧带少东家下去更衣!”不给安若澜说话的机会,钟四爷直接把人推给一旁的两个丫鬟,使眼色示意把人带走。
懂眼色的四喜跟八元急忙应是,随便捞了两套衣裳,就拖着安若澜冲了出去。
“哼!”见状,易先生冷哼一声,捡了张椅子坐下,看样子是不打算追究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脑门,沉声道:“所谓姻缘天定,若是少东家跟那位卫国府的少爷真的有缘,四爷何不成人之美?”
钟四爷刚松口气,闻言不由肃穆了神色,道:“姻缘也有好坏之分。我一点都不看好卫刑,他跟宝妹不合适。”
“那你跟项将军又怎么说?”易先生沉声问他,接过丫鬟送过来的热茶,道:“说起不合适,难道你跟项将军合适?”
又低叹一声,“要我说,少东家能不介意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你也就不要妨碍她的感情了。”
闻言,钟四爷抽了抽嘴角,横眉道:“我怎么听着你口气里有几分嫌弃?说,谁让你来做说客的?”
“咳咳。”易先生心虚地清咳两声,当即转移话题,“还未禀告东家,昨日许敬晗许大人又送信来了,邀东家的东来阁喝茶叙旧。”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
“老规矩办呗。”钟四爷百无聊赖地耸耸肩,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不问出背后凶手不罢休的架势。
“这样一直拖着不是办法,四爷还是去见他一面吧,让他死了心也好。”易先生耷拉着眼皮吹了吹热茶,无视某人。
“让谁死心?”钟四爷正好接话,门口传来安若澜的声音,闻声望去,一名翩翩如玉美少年映入两人眼帘。
肤如凝脂,眉如远黛,眸如秋水,唇如绛珠,加上纤细娇柔的身段,简直是易推倒啊易推倒!
钟四爷扶额,低喃:“好在是闺女不是小子,不然我日日都要担心她会被变态强攻给囚禁。”
不小心听到他的话,易先生嘴角微抽,心道:“想太多!”
眼底闪过赞赏,易先生含笑道:“不错。”
第一次穿戴男子服饰,安若澜满眼新奇,摇了摇头,甩了甩袖子,摸了摸头顶的发冠,她欢声笑道:“原来男子的衣裳这般轻便,可比咱们女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轻松舒适多了。”
“你要喜欢,这几日你一日换十套都成。”钟四爷无限宠溺道。
“不用,我也就是图个新鲜,每日换十套衣裳的话,估计我也不用再出门了。而且这衣裳虽然轻便,但终归没有女子的衣裙漂亮。”安若澜笑了笑,兴致盎然地打量自己的新造型。
“既然你喜欢漂亮衣裳,那改日义父让锦罗庄的人送些花色跟样式到侯府让你选。”钟四爷眼都不眨一下。
锦罗庄是谢老板名下的产业,被称为大庸第一布庄,囊括织造坊、染坊、绣坊、成衣铺,可谓一条龙服务。里面的布料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最重要的一点是,锦罗庄出品的好几种布料,都是皇家御用。
锦罗庄的衣裳,稍微上档次的,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几百两银子,而这样叫人到夫人量身定做的,价格更高,由此可见钟四爷财大气粗。
若是一般的小姑娘,听到这样的话,怕是早就乐得找不到边儿了,安若澜却只觉得无奈,笑嗔道:“义父是不是忘了,前些日子你让人送了一大堆的衣裳首饰到侯府,好多我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穿呢。”
她甩着玉坠下吊着的穗子,撇嘴道:“我可不想被外人说骄奢铺张。”
这事儿钟四爷还真是忘了,不过不要紧,他豪气万千地摆手道:“没穿过就没穿过,左右过不了许久就要换季了,做出来正好冬天穿,你那两个姐姐不是订婚了么,让她们也挑一挑,就说我送的。”
几套衣服的钱,他还不看在眼里。
易先生在旁咳了声,道:“四爷提到锦罗庄,属下倒是想起一件事,您不在时谢老板对贺记多有照拂,如今您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是不是也该到谢府拜访一下了?”
“你不提我倒是忘了。”钟四爷一捶手心,恍然道:“既如此,就劳先生准备些礼物,三日后随我去谢府走一趟。”
易先生咬牙:“为何我也要去?”
钟四爷摊开手,一幅我为你好的表情,“谢府奢华几乎不输皇宫,我也是想让你长长见识。”心下暗自奸笑,“小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谢老板有过节!”
易先生危险地眯起眼,“你有种!”
钟四爷回以你来咬我的眼神。
安若澜左看看,右看看,默默地带着四喜八元溜了。
湖畔,码头。
安若澜眺望着不远处水上的几艘小船,心里问号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她指着其中一艘木浆船,问:“这是在演习水战?”
八元眼也不眨,“回公子的话,是的。”
“……”安若澜顿了顿,迟疑道:“演习水战就是划船?”
“项将军说会划船的水军才是好水军,这是基本。”八元面不改色。
“……”安若澜选择沉默。
就这样站在码头,先是看着一群人划船,再是潜水,接着又划船,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他们是在游湖踏青。
一直站到午时前后,安若澜才总算看到了一场勉强算是演习的水上战役——几艘木浆船上的人扑腾来扑腾去地互殴。
站了一个上午,八元担心她不适,体贴问道:“项将军他们马上就要结束演习了,公子要不要回屋歇歇?”
老实说,站这么久,腿确实有些酸,安若澜却没有答应,摇头道:“我与项叔叔打声招呼。”
是以等到一群落汤鸡勾肩搭背地上岸,就看到岸边站着一个纤细绝美的小少年,那小脸蛋,让人眼都看直了。
“我说,哪来的小雏鸟?”最先说话的依旧是郭茂,他一打破沉默,一群人当即就闹哄哄地议论起来。
项夜跟卫刑原本没在意,等到也发现岸边的某人,两人几乎跳起来。
项夜当即虎下脸,厉声道:“吵吵嚷嚷什么,赶紧回房换衣服吃饭!”
说罢就扔下一群人,朝着安若澜走去。
看他脸色不好,安若澜比平常表现地还要乖巧,学着世家子的样子,文质彬彬地拱手:“小侄拜见项叔叔。”
“你这是……”看着她这幅让人想欺负的小模样,项夜眉头皱地能夹死苍蝇。不得不说,他跟钟四爷不愧是一对儿,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现在是易先生的侄子,来这里小住。”安若澜狡黠地眨眨眼,又压低声音道:“义父说这样方便走动。”
项夜的没有依旧舒展不开,道:“你义父就不该这时候带你过来。”
“安啦,”安若澜学着钟四爷的口气,不在意地摆手:“我在侯府也闷得难受,而且我也想见识一下项叔叔练兵的情形。”
说到这里,她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项夜无奈叹出口气,就跟当年第一次见面一样,拍了拍她的头道:“行吧,不过要当心,别被发现,里面有几个机灵的。”
“嗯。”安若澜连连点头保证,视线却越过项夜,看着他身后。
项夜顺着她的目光扭头望去,发现卫刑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这小子……
项夜目光沉了沉。
“安……”卫刑双眼发亮,忐忑地往前走了一步,只是不等他唤出声,安若澜就清咳一声打断他,“这位公子莫非是认错了人?在下姓易,不姓安。”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口气又凛然,有那么一瞬间,卫刑还当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推翻了这个疑惑,他不会认错她。
当即从善如流道:“失礼了,确实是在下认错了人。”
“不必客气。”安若澜垂下目光,被他笔直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项夜正要开口赶人,郭茂几个也跑了过来,哥俩好地搭着卫刑的肩膀,故作诧异道:“怎么,卫刑跟这位小哥认识?”
卫刑不自觉地就想起孟三少说他断袖的话,忙不动神色地避开郭茂,道:“没有,认错人了。”
“原来是认错人啊。”郭茂几个不在意地笑笑,继而直接无视卫刑,对着安若澜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起来。
“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
“何时来的岛上,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几张脸越凑越近,安若澜一边往后退,一边僵笑着一一回答众人的问题。
项夜跟卫刑的眉头越皱越紧,项夜直接大喝一声:“限半刻钟后用完膳在码头集合,迟到者军法处置!”
“啊——!”当即一片鬼哭狼嚎,一群年轻小伙子也顾不得搭讪俊俏小弟弟了,一个个比兔子跑的还快,甚至有用轻功的。
安若澜总算松口气,也不怪她前世看不起武将,实在是这些人太自来熟过头了!
她抬头看着还直挺挺站着的卫刑,诧异道:“你不去?”
被她的眸子一望,卫刑瞬间涨红了脸。
见他脸红,安若澜也不禁红脸,干嘛啦,她又没说什么惹人脸红的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