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家旧邸昨夜闹的窃贼案,苦主就是他王公公。
王公公本名王道,自小阉割进入皇宫中当了宦官,机缘巧合之下拜在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卢受名下,卢受是继陈矩之后提督东厂的另一大太监,位高权重,王公公也随之水涨船高,有机会侍奉在御前。
王世兴一案,万历帝雷霆震怒,抄家发配的圣旨,便是交给在御前侍奉的王公公前来颁布的,却万万没想到,王公公昨日刚抵达王家府邸,诵读完将王家一众抄家发配的圣旨后,当夜,他枕下的圣旨就不翼而飞了。
说来也是蹊跷的很,昨夜王家旧邸有银丰县巡检司派兵昼夜巡逻,并有三班衙役在府宅内站岗放哨,可谓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可是就是如此这般严密的护卫下,他王公公枕下的圣旨在第二天清早就不见了踪影,神不知鬼不觉。
大明朝紫禁城皇宫宫廷对圣旨有严格的规定,表彰一类的圣旨,一式两份,一份收藏与皇家资料室以便以后查询,另一份可直接交付于接旨人手中。而像抄家发配一类的圣旨,虽然也是一式两份,但旨意下达之后,并不需交付与犯人手中,颁完圣旨后,还是需由颁旨的公公再原封不动交回宫中。
圣旨,在外那是代表的是皇帝的颜面,不可容失,一旦损毁,轻则杀头,重则满门抄斩,而像王公公这种需要回宫复旨的圣旨,那更加不敢有任何损毁,而且在回宫时间上也是有严格的限制,逾期不归者,那也是欺君的大罪!
故而,王公公才会如此歇斯底里的将银丰县上下官吏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作为银丰县最高长官的赵知县,连一个屁都不敢多放,实则是因为这次圣旨遗失,真可是一件可以将这天捅破的大案!
“原来如此……”林寿摸着下巴唏嘘的胡茬子,算是将这件窃贼案子解了通透。
“怎样,此案可有眉目?反正咱家是没有其他办法了。”王公公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用杯盖轻轻扫掉上面漂浮的茶叶沫,一饮而尽,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此等通天大案,林寿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悔意,奈何此前已经将话吹出了口,现在只得强定心神,沉声问道:“学生不敢妄下猜度,不知我县三班衙差可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坐在左边第一首位置的赵知县,此刻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接口道:“唉,那窃贼手法十分高明,我县班头今日将这王家府邸上上下下搜寻了彻彻底底,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不知那窃贼是如何进的来府邸的,亦不知他作案之后又是如何潜逃出去的!”
“那公公大人昨夜又是在何处安寝的?”不知不觉,林寿竟然随着案件的复杂,潜在的意识开始有了几分微妙的变化,有了几分侦探家的潜质。
站在王公公身侧的小厮占七道:“公公这几日连日奔波,身体匮乏,所以昨日颁完旨意后就早早的安歇了,就在这间厢房中,垂帘后面便是公公昨日安睡的床榻。”
林寿闻言走过去,拨开悬挂的垂帘,一张枣红色的梨花大床临靠在厢窗下,床顶盖上挂着一张红色帷幔,床上铺着一张鸳鸯戏水的床单,床头上横摆着一对鸳鸯套枕,床上被褥还很凌乱,显然是昨夜睡过之后还未来得及收拾。
林寿仔细看了看床铺,从床单上捏起一根漆黑如墨的长发,问道:“不知公公大人昨夜跟谁安寝?”
“嘶……”
林寿刚问完,厢房里所有人集体倒抽一口凉气,就连王公公本人,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林寿这才想起,他是公公哎,是公公哎,是没有那个东西的。
“实不相瞒,昨夜咱家确实跟一女子一同安寝的。”王公公干咳两声,语调皱巴巴地小声道,“不过咱家已经询问过了,那女子并无嫌疑。”
“嘶……”
厢房中众人又是集体一口凉气,看向王公公的眼神之中,莫名的多了几分不知名的味道。
“好……既然公公大人说她并无嫌疑,学生也就不方便多加询问了。”
毕竟此事事关王公公本人的清誉,林寿自然不敢再多加深问下去了,虽然他内心中深处很想问问,昨夜这个没了子孙根的王公公到底是如何跟一个女子睡觉的……想必在座的几位六房书吏和教谕训导,包括那赵知县,估计都想知道这个问题……
王公公又干咳两声,微微摆脱掉脸上的尴尬,脸色不善道:“你这儒生到底是来破案,还是来查咱家的,该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他妈少问!”
“是是是,是学生糊涂了,学生只是想早日查明真相,帮助公公早日了解此案,咦……”林寿忽然轻“咦”了一声,将在床头摸索的右手从枕头下拿出来,指尖轻轻碾磨,一层细密的颗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凉,不觉惊呼:“是沙子!”
“怎么,有重要发现?”王公公立刻站起来,一张面白无须的大脸凑了过来。
林寿将指尖沙粒塞在口中,舌尖轻轻品味,微微片刻后,他眼睛豁然一亮,道:“是河沙,还很新鲜!”
王公公眉头微微一皱,奇道:“昨日咱家安睡之前,这床铺可是府邸管家新换与咱家的,睡觉之前并无任何异物,怎么今日这上面却有了沙子呢?”
“别急,容学生想想……”
林寿将沙粒在指尖细细摸索,闭上眼睛开始思索,这一段时间,整座厢房中雅雀无声。
不知是怎的,此刻厢房中所有人,包括侍奉在御前的王公公,还是一县之长的赵知县,或是县衙六房领头的司吏,更包括县儒学的大儒黎教谕,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收缓了呼吸,摒弃了心神,将灼灼的目光汇聚在了林寿一人的身上。
足足一刻钟后,林寿嘴角弯起了一道自信的弧度,睁开双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双眼眸分外的闪亮,开口道:“公公大人,学生先问一句,昨夜的圣旨可是否就藏在这枕下?”
“不错。”王公公点点头,一时脸皮焉地如霜打的茄子,道,“那圣旨如同咱家的性命,咱家只有把它枕在脑袋下才心安,可是今日清早却被那窃贼神不知鬼不觉地窃了去,这可就是要了咱家的命啊!”
“公公大人稍安勿躁!”林寿将手中的沙粒向他眼前一晃,道,“学生已经知道那窃贼是如何窃得那枕下圣旨的了,现在请公公大人再如昨夜那般酣睡,让学生来让案件重演一遍,诸位大人自然一看便知!”
“好,只要你能帮咱家捉到那窃贼,咱家一切都依你!”王公公豪爽道。
林寿又伸手从墙上摘下一张悬挂的山水字画,卷成个轴儿塞在枕头下面,道,“先将此物当做圣旨,学生就让诸位大人看清楚,学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偷出来的!”
王公公依言重新躺回床上,头枕着鸳鸯枕头,闭眼假寐,接着忽的又坐起来,张嘴大声喊道:“占七,占七,把昨夜那暖床的女子叫进来,既然是案件重演,当然得越逼真些越好!”
林寿跟身后众人无形中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闪现出一抹既惊奇又向往的神色:其实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占七领命走下去,不多时,一个身穿一袭色彩斑斓水田衣,肩披着一件红色绣花云肩的妙龄女子,手持着一块粉色手帕,笑脸盈盈地从隔壁小厢房中款款走进来,娇声喊道:“公公大人,您唤奴家来有何要事,是否又要奴家前来侍寝啊?”
林寿忽然闻听这声音甚是耳熟,歪头一看,不觉惊呼出声:“是你!”
“是你!”那女子亦是与林寿同时开口。
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昨夜侍奉王公公的,居然是百花楼的翠屏,林书生的旧相好的。
林寿眼睛快看直了,没想到这种见钱眼开、忘恩负义的青.楼女人,果然是人尽可夫啊,连去了势的公公都能服侍。林寿又想到他这具肉身,当年不知跟这翠屏颠鸾倒凤过多少次,想来顿觉从腹腔内部涌出一阵阵恶心呕吐感,手扶着墙皮心里忍不住大骂一声:“林书生,我日你祖宗……”
“来,上床,依照昨夜情形躺在床上,我们要案件重演一次!”王公公冲翠萍吩咐一声。
“在这里啊……”翠萍俏脸一红,想不到这宫里出来的公公口味这么特殊,竟然喜欢多人一起的调调,虽说她在百花楼中也曾有过客人花重金玩过几次,但是今日这厢房里的人也实在太多了一些,粗略数了数,足有十几个男人,这还没算上那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这搞不好会出人命的呀。“公公,公公……这……”翠屏满脸羞红,手摇绣帕半遮面,咬着银牙小声哂道:“这……今儿人太多了,奴家怕是受不了啊……况且还有个老头……奴家怕他……”言外之意是怕胡须花白的黎教谕再受不了刺激,死在了床头。
站在最后的黎教谕气得两眼直翻白眼,跺着脚暗骂:“大庭广众,有辱斯文啊……再说老夫的体格壮着呢……”
赵知县也赶忙道:“公公见谅,下官实在没有那种嗜好啊,况且今儿人太多了,下官也是怕那姑娘恐怕……真的受不了啊……”
“滚犊子!”王公公气得直拍床底板,大声吼道:“咱家只是让她躺上来,不干别的!”
赵知县等人这才长舒一口大气:“呼……早说嘛,吓死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