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北最后一次看到卫蓝珈,是在上海的东方明珠旋转餐厅。
她不知道蓝珈怎么想起在这种贵死人又难吃得紧的地方请她吃饭,她就来过一次,还闹了笑话。因为是旋转餐厅,每隔两个小时会旋转一次,但真正转的只有客人用餐区,外围的玻璃球体幕墙和中心的餐台却是不动的。那一次是约了外地的客户,对方点名要到这里来用餐,夏小北特意预约了靠窗的位置,方便客户观景。落座后随手把手包搁在一边的窗台上,等她去餐台取完餐回来,发现自己的手包早就不知被转到哪了。
蓝珈不以为意,用银勺戳着碟子里那一方布朗尼蛋糕。说实话,这里东西的确不怎么样,而且还限量,也就西点之类还算精致,夏小北问她:“我一共就在上海停留三天,你还把我拉到这儿来受罪。”
蓝珈嘻嘻笑着,嘴角沾了蛋糕的碎屑,显得可爱而妩媚:“上海人民要我转告你,夏小北同志,不要有了首都人民就忘了乡亲们。”
没一句正经。
谈笑间提到梁凯利,蓝珈刷了幽蓝色的睫毛微颤了下,目光随即转向窗外。这样高的地方,仿佛可以气吞山河,却仍抛不开胸臆间那无法排解的郁结。
她岔开话题,说:“玫瑰园的房子是你家总裁大人直管的吧?”
夏小北挑挑眉,这个项目的确是寰宇N年前开发的得意之作之一,一度还曾占据过沪上最贵豪宅的鳌头。雷允泽非常看重这个项目,连续开发了几期,至今仍有几套房子捂盘惜售。
蓝珈拿指头戳戳她的手臂:“给你家总裁大人吹吹枕头风,叫他给我留一套顶楼的景观房呗。”
夏小北一口蛋糕差点卡在喉咙里,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进退不得。
她连咳了半晌,才面红耳赤的问:“你……你开什么玩笑?老实说,你昨晚是不是在床底下挖到金子了?”
蓝珈白了她一眼:“是,我还挖到金山了呢。”
夏小北拿餐巾抹抹嘴,好半晌才平静下来,一脸的不置信:“你家梁凯利也太舍得了吧,金屋藏娇也没有他这么大方的,玫瑰园的房子现在要上亿了。”
“呦,你还替他心疼起来了。”蓝珈弯起眉毛,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只是那笑,薄薄的凉透了人心,她当然不会告诉夏小北,那是梁凯利给她的所谓“分手费”。
就算卑微到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三,原来也会走到尽头。他们相识于二十岁的青葱岁月,曾经懵懂而美好,而如今,他三十六岁,仍是男人最充满致命魅力的年龄,而她亦三十多岁了,却是一无所有,唯独留下了五年令人不齿的小三生涯。而如今,他终于累了,说要结束了,她没有任何办法留住他。
唯独钱,他对她一向大方,连她随便的大开口,要一套全上海最贵的顶级房子,他也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点头。
夏小北虽然诧异,但还是很认真的跟雷允泽提了这件事。既然是夏小北的好姐妹,雷允泽当然没有不卖的理由。她在上海待了三天就回北京了,后来看房什么的也都是房产经纪人陪着蓝珈去的,直到半个月后,夏小北在寰宇北京的办公室里收到噩耗。
蓝珈从玫瑰园三十四层的顶楼观景阳台上跳下来,在楼下的绿化园林里,绿色的灌木丛中,压出了一个人形。
据说,那天她站在三十四层的阳台上,事先给梁凯利打了个电话,说着些漫无边际的话。
梁凯利也许在忙,没什么耐心的敷衍着,说到后来,就要挂电话,最后她说:“我想你了,你来看看我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久,他说:“蓝珈,你清醒点,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只是笑,笑声湮没在三十四层呼啸的风中:“没关系,你不来,我可以去找你。我会从这里,跳到你面前。”
他听不懂她的意思,但是总觉得心里莫名的不安。挂了电话,思忖再三,终于还是把会议押后,开车到了玫瑰园。
黑色的路虎甫一停下,就看见高空中一个黑影疾速的坠落,轰一声降落在他面前。他的手还扶在车门上,一时间瞳孔失了焦,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真是说到做到。不管身在何处,也固执的跳到了他面前。
蓝珈的葬礼就在上海郊区的一处墓园举行。来参礼的人很少。
事发突然,夏小北也是一时不能承受,匆匆买了机票从北京飞回来。大约还是一个月前,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批评着旋转餐厅的菜有多难吃,这么快,那个人,就已经躺在了鲜花丛中,不会笑,也不会动了。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觉得精神恍惚,有点不能理解,像蓝珈这么开朗爱笑的人,竟然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生命。
在葬礼上,她看到许多生面孔。后来才知道,是京城卫家的人。
原来蓝珈不姓蓝,是姓卫,叫卫蓝珈。当初蓝珈怀了梁凯利的孩子,未婚先孕,又只身离家远走美国,早就和卫家断了关系。后来她回国后,曾经和卫家几个晚辈有过联系,然后她做了小三的事不知怎么就在所谓的“名门望族”间流传开来,卫家更是深以为耻,从此不再认这个女儿。
生前无论多少风雨,死后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卫家还算念旧情,倒是派了几个人过来参加葬礼。
倒是由始至尾,没有看到梁凯利的身影。
蓝珈死后,有些话传得很不堪入耳。说她被有妇之夫抛弃,又被卫家扫地出门,颜面扫尽才会选择轻生。
夏小北当然知道蓝珈不是个在乎面子的人。但她也知道,能让蓝珈选择这样极端的人,只有梁凯利。
可是这个男人,连最后一面,也不肯来见她。
终究是为她不平。
葬礼之后,夏小北又亲眼看着卫家人送蓝珈入土为安,日子渐渐重归平静,除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
夏小北刚回到北京的时候,听人说梁凯利和夫人吴氏闹得很厉害,差点离婚。但最终没离成。
后来,梁凯利就终止了在上海的生意,回了北京。在吴家的帮助下,他在北京的生意也是如日中天,工作上风风火火,大把收钱。
再后来,就再也没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时日如飞。
这一晚,夏小北陪雷允泽应酬,是在北京的一家高级俱乐部。
席间难免烟酒来往,各种虚以委蛇,反正应酬就是这个样子。她觉得窒闷,起身去洗手间。路过一间豪华包厢,那边有人进出,门刚好敞着,她一眼就望见正对门的方向坐着的梁凯利。
本来是很常见的情景,一屋子的烟火缭绕,女人们性感火辣,男人们脸上挂着淫口靡的笑,这帮京城的公子哥,一向是这么玩的。可今天,她莫名的觉得火气上涌。
因为蓝珈还躺在冰冷的泥土下面,因为她连跳下去的那一刻,心都是绝望的。
可是这个男人,仍然活得好好的,谈笑风生,左拥右抱。他怀里的美女,脸和五官都变得很模糊,夏小北根本看不清,只觉得悲凉,为蓝珈不值。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那扇门合上之前,跟着闪了进去。一屋子的人在看到这张陌生的女人脸孔时,都怔了怔。
没人会觉得送上门的女人是多余的。开始有人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她,调笑。唯独梁凯利的脸色变得很白很白,和一张纸一样。他搭在身旁美女肩上的手瞬间滑落下来。
夏小北什么也没说,走到梁凯利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事出突然,但是梁凯利要躲开,也并不是没可能。
他身旁的美女都惊呆了,一屋子的人也停止了笑闹,突兀的寂静像是绷紧了一条弦,随时有可能断裂。
反正她也豁出去了,只觉得怒不可遏。
梁凯利被打得半晌回不过来神,竖起手指摸了摸发烫的半边脸,还没抬头,又被夏小北扬手从另一边打过来。
啪啪连续两个耳光,夏小北已经听到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梁凯利彻底懵了,反正就是睁着眼睛看着他。其他一起出来玩的,有人回过神来,搓着手心要上来揍夏小北,被人拦住了。
不知道谁在旁边闲闲说了声:“别乱来,她是雷二的人。我刚才在停车场看见她跟雷二一块儿下的车。”
那人果然收回了拳头,却啐了口,不屑的说:“操,雷二的女人就了不起了,敢给我们梁少爷吃耳刮子?”
从头到尾,梁凯利倒是一声不吭。别人猜度着他也许在想怎么整死眼前这个女人。可夏小北只是无畏无惧的瞪着他,冷冷的说:“我真替蓝珈不值。”
提到“蓝珈”那两个字时,他的眼皮明显的跳动了一下,那被酒精朦胧的眼睛里,薄薄的一层水雾,竟像是忧伤和沉痛。
夏小北看不明白,怒气发泄完了,只觉得茫然和荒唐。周围还是没人敢动她,有几个和梁凯利铁一点的,倒是摩拳擦掌了,只等着梁凯利一句话,可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夏小北口袋里的手机震起来,她反应过来,摸出来接听,是雷允泽。
“怎么去个洗手间这么久?”
看着眼前的状况,她有点后悔莫及,含含糊糊道:“遇到个老朋友,叙了叙旧。”
“哦?你在北京的老朋友?”那边,雷允泽的声音扬了扬。
她不想解释,只说:“我马上就回去。”
她要走了,几个人终于上去拦她,梁凯利这才有了动作,挥挥手说:“一个女人,别为难她了,让她走吧。”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夏小北在洗手间用凉水泼了泼脸,又独自待了一会,才推门出去。外面的走廊上立着半个人高的花架,上面放一盆君子兰,颇有几分风雅味道。花架后面蜷着一团黑影,她记得来的时候是没有的,走过去,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靠墙坐着,蜷成一团,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来这里喝醉的有钱人多的是,这人估计早已醉死过去。
她没空多管闲事,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小声的抽泣声,她惊诧的回过头去,看见方才还如死人一般的一团人影,竟然在微微的颤抖。
就算光线再暗,她也看得出,这是个男人身形,她想不到来这儿的男人,有哪个会没品到喝醉了躲在这种角落里哭泣。
她思索再三,还是敌不过好奇心,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先生,你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那人突然抬起头来,夏小北愕然撞进那双眼里,浓烈的酒气随之扑面而来。
“是你……”
夏小北心里的惊慌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因为眼下这个双眼通红,满面泪痕的男人,竟然就是方才在包厢里左拥右抱意气风发的梁凯利。
可是他却没能认出自己。他是真的喝高了,连眼神都模糊了,盯着夏小北看了半天也没能什么反应,又继续抱着胳膊,哼哼唧唧的哭起来。
夏小北没想到像他这样的人,喝高了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幸好这地方够偏僻,也没几个人路过。
他脸上还有微微发红的指印,是她刚才打的。虽然有点莽撞,但那时候她并不后悔。现在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醉得不成人形了,眼底还泛着隐隐的泪光,就觉得胸口那里疼疼的。
如果不是绍谦离开她,她恐怕一辈子也不能理解这种感受。
死了的人解脱了,往往活着的人会更痛苦。
这一刻,她更迷茫,不知道蓝珈的死,到底是惩罚了谁。
其实梁凯利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卫蓝珈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转学到她的学校,入学第一天,几辆黑色大奔惹人眼目的停在校园外面,校领导和班导师笔直的迎接在门口,等着和他爷爷寒暄几句。
司机先下车,迎来的是个年约六十的老者,衣装简朴却严肃,花白了头发,校长不分青红皂白就迎上去,好话说尽,奉承完了,却见梁凯利从后车座上跳下来,对那老者说:“老徐,你先回去吧,跟爷爷说,我会老老实实念完的,叫他别瞎操心了。”
原来不过是跟了爷爷多年的一个老警卫员,退役以后就在梁家做了个差不多老管家的职位。
校领导的脸上五花八门的什么颜色都有,别提有多精彩。
他的顽劣性子,从转学前几个学校就都有风闻。到了新学校,依然是公子哥的作派,我行我素,顽劣依旧。
班主任给他安排的座位,在卫蓝珈的前面。他落座的时候,习惯性的拿小腿弯一勾,椅子就被勾了出去,然后转身时,衣服下摆刮掉了她放在桌角的书本,不轻不重的一声,因为发生在他身上,所以好些目光投过来。连卫蓝珈也抬起头看着他,好似在等待什么。
他全当没看见,把背包往桌上一扔,自在的落座。
隔很久,他感觉到身后人弯下腰去,拾起了那本书。
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连其他人也觉得,叫他梁公子给一个小丫头道歉低头拾课本,不太靠谱。他的新学校生活,也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展开了。
卫蓝珈是忒安静一小姑娘,平常下课了就坐在座位上看书,有时有人找,也会笑着和人聊上几句,性格实在没啥特色,沉默得也实在不招眼的那种。所以很久以后,梁凯利还是会常常感叹:“你这小妖精,可真是深藏不露。”
再低调也掩饰不了精致的五官,就算她一直低着头,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恬淡气质,仍是对雄性荷尔蒙散发着本能的吸引力。
那一天下午,卫蓝珈正抱了书本去图书馆自习,念书的时候她穿的一向随意,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背个再低调不能的帆布包,把头发宽宽松松扎在脑袋后面,扎辫子的不过一条黑色橡皮筋。这一套装束她反反复复不知道穿了多少遍,有时候家姐都会嘲笑她:“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们卫家养在外面刻薄对待的私生女。”
就是这样不起眼,还是有男生拦住她跟她搭讪。
“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看电影。”
对付这种男生,她以前一直是摇头回避,少说话,多微笑的。她扬了扬手里书本,可那男生还不死心,竟然抱着书包跟她并肩走着:“那我陪你一起看书。”
图书馆那样大,没想到他真的就坐在自己身边,她有点不自在,说:“我习惯了一个人看书。”
这样明显的拒绝,男生哦了一声,讪讪的移到了她对面,但眼神还是不安分的在她上下闪烁着。
卫蓝珈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了,遇到这样死心不改的男生。她收起书包起身要走,那男生跟出来,卫蓝珈腾的停住了,扭过头来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男生不依不饶:“我查过了,你没有男朋友。你为什么不肯试着接受我?”
她还没说话,有人替她回答了。
“谁说她没有男朋友?”梁凯利大剌剌的在校园里开车,还是那辆特怪异的三门小跑车,从车窗叩里探出头,亲热的叫住卫蓝珈:“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我还要接我女朋友去约会。”
男孩子憋着话讲不出,他当然认识大名鼎鼎的梁少爷,哪敢跟他抢女朋友,遭受打击太大,只好道声“对不起”扭头就跑,可能是被吓到了。
做戏自然要做十足。而且卫蓝珈也挺感激梁凯利出现在这关键时候,也就不计前嫌,跳上他那辆怪异的小跑车,他车技非常好,在校园限速二十码的道路上,也能车速如飞,掠过那离开的男孩子时,蓝珈还探出头,对他讲:“你很有毅力,不过我们真的不适合,我祝愿你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女孩。”
梁凯利吹了声口哨,用毫无同情心的眼光看着那男孩的懵懂情感被击破,然后把车开一个飞快。
开出学校又好一段距离了,他才问:“你想看什么电影?我知道有一家影院,双人包的,环境非常好……”他看起来兴致勃勃。
蓝珈白了他一眼,什么双人包的,根本就是噱头,重点都在包间里那张床上。
她指着拐角那个路口说:“你把我放在这儿就行。”
他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不带儿这样的吧,你过河拆桥啊。”
她正襟危坐:“梁少今天谢谢你,不过咱们真的不适合。”
他不屑的嗤了一声:“你少拿搪塞那愣头鹅的那套敷衍我。”
反正最后电影也没看成,梁凯利那种人,一声吆喝,自然有人前呼后拥的跟着,也不像会勉强女孩子的人。
后来在学校里头遇着了,他也没就这件事纠缠下去,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蓝珈就把那当成一段意外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梁凯利明显来上课的次数多了,有时候还会破天荒的拿些题目来问她。其实梁凯利是非常聪明的一个人,没看他怎么上课,但考试成绩都不错,但那明显是保留了实力的,要是他尽全力,应该会更一鸣惊人。
而对蓝珈来说,拿得出手的大约也只有英文了。所以他问她的也都是英文。
本着帮助同学的心理,她都一一耐心帮他解答了。有一回她在纠结一道物理题,梁凯利甩手扔过来一张卷子,她正烦躁,抬头翻了他一眼,没做声又继续埋头演算起来。
梁少爷大约没吃过这样的瘪,就掐着腰,一动不动的在她背后站着。她想你爱站多久站多久,反正我坐着的不腰疼。
谁知没过一会,他突然从她背后伸出一只手来,食指连连叩在她的草稿上:“卫蓝珈你是猪吗?这里你没把浮力算进去,当然得不出结论啦!”
她刚想说“你别烦我”,看见他点的地方,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她有点怔愣。
见她没反应,梁凯利索性夺过她的笔,径自在她的草稿上划拉起来:“你把这里一除,消掉几个,不是简单多了……喏,再把刚才的公式带进去……”他寥寥几笔,竟是把她演算了好几张纸的难题轻松解决了。
她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却毫无所觉,又把那张英文卷子扬了扬,说:“现在题目做完了,你有空帮我看看这个了吧?”
那口气像个固执的孩子。
她觉得有点好笑,礼尚往来,便把英文卷子拿过来。
他指着一道选择题,淡淡的问,“这题选什么?”
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道选择题,她觉得以梁凯利的聪明程度,就算再不用功,也不可能做不出这样简单的题目。但还是用笔把选项C圈了出来。
他睇了眼又问:“为什么选C?”
蓝珈虽然疑惑,但还是耐心的帮他解释了,梁凯利漫不经心的点着头,收起笔说:“你真聪明,做我女朋友吧。”
他的表情真的云淡风轻到只是在说一个寻常的习题,而不是所谓的表白。但是那一刻,夕阳投射在他的脸上,有种令人莫名心悸的感觉。
那之后卫蓝珈是梁凯利女朋友的事就在校园里传开了,虽然那天傍晚她终究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进展。
他依旧是高傲狂妄,目中无人,她也继续低调做人,恪守本分。
直到万圣节那一天,京城里的几大纨绔子弟,不知哪儿来的奇思妙想,凑到陆家在郊区的别墅里,弄了场别开生面的晚宴。倒是邀请了不少人,基本上有头有脸的家族,都到齐了。
卫家也收到了请柬,卫蓝兮在对镜梳妆,见蓝珈还穿着那套白衬衫牛仔裤的装扮,忍不住催她:“赶紧把衣服换了,今晚的宴会老妈说了,家里一个闺女都不能缺席,你别想找机会偷溜了。”
蓝珈只觉得想死。那种场合,小一点的时候,老爸倒是经常带她去。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她碰巧长得乖巧可人了一点,气质大家闺秀了一点,用老爸的话说就是:几个闺女里面就小珈还能带出去有点面子。
丫的六岁开始就强迫她每天练五个小时钢琴,八岁中文吐字还不清呢,就开始给她请英文家教,能没面子吗?她觉得老爸就是想给她培养一个国际名媛的范儿。
她其实想说:爸,您再怎么改良,咱卫家就这么个基因,攀龙附凤啥的不切实际。每每到了那种交际场合,见到比她大的,她要恭恭敬敬在一旁优雅微笑,嗓音甜美的叫着叔叔伯伯阿姨姐姐。见到比她小的,嗯,比她小的,她还是要恭恭敬敬,因为人家爸爸比她爸爸位高权重得多。
就是高干也还分着三六九等,她知道父亲一生就想着跻身最上面那一层。
无奈之余,她也是换装完毕了。粉蓝色的丝缎长裙,简单大方的款式,裙摆中间拼接了蕾丝,还绣着些细致琐碎的花纹图样,反正是比不上那些名媛们的国际大牌独家定制的礼服了,干脆穿得朴素随性些,头发用黑色的发夹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细腻的颈部,还有垂下来的少许碎发。
卫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到场的时候自然也没几个人关注。倒是场中央有一块儿围了不少人,那些个花枝招展的淑女们,扎堆的往里挤。
卫蓝兮同她说:“喏,那几个,才是今晚名副其实的金龟。温家的老大,雷家的老二,还有陆家的长子……”
卫蓝兮还没介绍完,蓝珈就感觉到一缕针尖一样锋利的目光朝她扫来,她一怔,就在人群里看到游刃有余的应酬谈笑着的梁凯利。
他手里端一杯红酒,一边跟人交谈着,一边眼神自然的从蓝珈脸上掠过,就好象没有看到她从门口走进来,就好象从没有问过她那道英文题到底是选A还是选C,就好象,他从未认识一个叫卫蓝珈的女子。
蓝珈的脸色却有点不自然,她下意识的闪到了人少一点的角落。这样的场合,她早应该想到他会出席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巧,一眼就叫他看到。
她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她算刻意隐瞒吗?他也从来没问过她的家庭不是吗?
躲到这儿来了,还是逃不了讨厌的公子哥。有人叫她:“卫蓝珈,你是卫家的小女儿,对吗?”
她整理表情,转身,微笑:“你好。”
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开始无聊的猎艳游戏,温温笑着说:“我们刚刚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是不记得了。她讪讪笑着:“对不起,我有点饿,想去拿点东西吃。”
谁知那人死不放弃:“正好,我也有点饿,我陪你一块儿过去。”
她不知道今晚那么多的“珠光宝气”,这人为何就死盯着她不放。她只好拎着裙摆走过餐台,装了满满一盘子水果,毫不淑女的用叉子叉了一块蜜瓜,整个的塞进嘴里。
梁凯利正好和人说话,隔了长长的一条餐桌,眼角瞟到她这里。
那公子有一搭没一搭跟她闲聊着:“上回你们学校的演讲比赛我去看了,卫蓝珈你的口语说得可真是好,不知道你将来想不想去大使馆工作?”
她含了块蜜瓜,含糊不清的说:“大使馆,那是美差啊,说不定将来还能定居国外,把国籍都给换了是不?”
那人点头:“是啊是啊,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让我爸……”
“别,”她打断他,“你别看我长得挺好的,其实我就一地地道道的土鳖,到了国外我就找不着北,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我都认识就是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那公子:“……”
她还特天真的叉了块蜜瓜给他:“这儿的水果就是比我家的甜,你吃吗?”
冷场。
梁凯利终于憋不住了,跟谈话的人寒暄几句走开,找个没人的地方一通干笑,暗赞人才。本来在这种场合见着她就够意外了,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巧舌如簧的一面,忍不住笑着想:卫蓝珈,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其实那次英文演讲比赛他也在台下看,他觉得这小姑娘太八风不动了,几万人的台上,她眉毛都不皱一下,把准备好的演讲稿用流利的英文一字不错的背出来,然后面对几个挑剔的老教授,现场灵机答辩,折服了无数人。
而如今,她一身端庄典雅的礼服,虽不华丽夺目,但就如静潭上一朵最清雅的莲,甫一出世,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也是被她吸引了,才会在那么多人的宴会场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那公子哥也算耐性真好,清咳了两声说:“卫小姐,其实你不了解我这人,我很风趣的,不如咱们找个地方,我们慢慢聊聊?”
蓝珈睇了他一眼,说出句噎死人的话:“哥哥,你要泡我其实没那么麻烦。”
某公子:“……”
蓝珈继续说:“其实您也不是很了解我。您要泡我,用不着绕那么大圈,您能把您的风趣换成GUCCI嘛?”
梁凯利一手支眉,忍笑到内伤。等那公子哥终于被蓝珈气跑了,他才慢条斯理步到她身后,指着她手里盘子,问:“真甜吗?”
“还行。”蓝珈想都没想就答。一回头看见他满脸的坏笑,就知道他刚才什么都听见了,也没那个功夫害羞了,等着见招拆招。
谁知他还在觊觎她盘子里的水果,指着块蜜瓜问她:“能请我吃块吗?”
蓝珈头上满脸黑线:“这儿都是,您随便吃。”
“我就稀罕你盘子里那块。”
“……”
他开心的拉过她坐到一边,顺手拿起她用过的叉子,叉了一块水果,露出满意的表情:“是很甜。好了,你吃吧。”
蓝珈讪讪的坐下来,露出半截白皙的颈子。这样的她,又和平时学校里的她大有不同。梁凯利第一回觉得对一个女的特别有兴趣,因为她有那么多面,每一面都不同,让人想要深深的去探究。
两人没坐一会儿,就有人找上来了。
后来蓝珈想起来,觉得她和吴静统共就见过三面,好像每一次,吴静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那一天吴静兴冲冲的朝他们跑过来,边跑还边亲昵的叫:“梁哥哥。”
蓝珈睨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纹风不动,她又用胳膊肘撞他,他才意犹未尽的叼走她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水果,懒洋洋的站起来。
吴静在看到梁凯利身边的蓝珈时,那股高兴劲儿就下去了一大半:“梁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呢,叔叔伯伯们都在找你。”
梁凯利看了她一眼,表情淡淡的,说:“没事,回去吧。”刚要走,想起什么,又回头看看蓝珈,说:“这儿的水果再甜,你也别贪凉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说完就潇洒走了。
因为这句话,吴静挽着他的胳膊,还时不时回过头来打量卫蓝珈。
她想:真不愧是情场高手,临走了还这么陷害她一着。
这就算她和吴静第一回见面吧,想起来还是算风平浪静的,主要是因为第二回第三回都太波涛汹涌峰回路转。
后来吴静有一句话:“我跟卫小姐真是有缘,每次见面都有惊喜。不过我印象最深的,始终是咱们的第二面。你骑在我未婚夫身上的画面,真叫我永生难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