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北用有些发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指尖微凉,带着汗意。眼睛里热热的,有什么无意识的落下来,很大的一颗,正砸在手机屏上,慢慢沁开来,模糊了那三个字。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他用这三个字,粉碎了她的所有期待。
她拿着手机,拼命地按呼叫键,她知道没有用,可是她一定要问一问,为什么,为什么?
电话从忙音变成了已关机,她从没料想过这一幕,从没想过爱她疼她的绍谦,有一天会这样一声不响。她茫然的举目四望,机场那么多人,有重逢的喜极而泣,有离别的絮絮伤感,可是谁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那里原本被期待和希望填得满满的,可如今像是忽然被人穿了一个洞,突突的透着冷风,凉意与痛,一阵阵的将她淹没……
身旁,夏楠小心的扯着她的裤子,稚嫩的声音,轻轻的问她:“小姨,你为什么哭了?”
夏小北抹了抹眼睛,努力的向他笑笑:“没有,小姨没有哭……小姨只是眼睛有点难受……”可是为什么,她越是擦眼泪流得就越快,后来,她不得不蹲下来,抱着夏楠的脖子,将头抵在他背上,抽泣起来。
夏楠好像懂得什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任她抱着。她抖得厉害,几乎整个身体都在随着抽噎剧烈的颤抖着,孩子体贴的伸出小手,拍着她的背说:“小姨,不哭……妈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她忽然仰起脸,像是用力的压抑,仍克制不住发出一声呜咽的悲鸣,手指穿过孩子柔软的发,像是安慰一般重复着:“小姨不疼,小姨一点也不疼……”
夏楠的小手一直拍着,她手里捏着那两张机票,双手兜在眉头失声痛哭。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流这么多的泪,她记得哭得最厉害那一次,也不过是高考落榜,她坐在自己小房间的窗前,一边哭一边拽着抽纸在擦,刚开封的抽纸,不到一会就被她用光了一包。她看着小书桌上那堆得白花花的纸团,连自己也压抑人竟然能流这么多的眼泪。第二天她肿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真像金鱼顶着透明的两个大水泡,从那以后不敢这样肆意的哭。
可是这一刻,眼泪滂沱,一圈一圈沾湿了机票,机票揉在手里,最后被浸得软软的都要烂开了,她还是蹲在原地。
来往的旅客们行色匆匆,拖着行李箱子发出轱辘辘的声音,偶尔有人回头看她,发出小声的议论。她知道自己就像个傻子,可是她都这么难过了,难道还不许哭一会么?
机场的通道玻璃后面,还有个男人,也像个傻子。他靠着巨大的圆柱,手里捏着只根本已经关机的手机,痛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机场服务的小姐,好心停下来问他:“先生,需要帮忙吗?”
他睁开眼,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面通红通红的,只是死死的咬着嘴唇,朝柱子后面看去。
好奇的顺着他眼光看去,那里人来人往,有什么异常吗?
可是男人在看完之后却更加痛苦的闭上了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流下来。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男人掉眼泪,还是这么好看一男人,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怔怔的站在一边。
后来夏小北是怎么回去的,她也不记得了。但是机场再次提醒登机的时候,她非常清醒的站起来,把夏楠送进安检。
她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庞,流着眼泪,努力想要微笑:“夏楠,回去好好念书,知道吗?小姨这边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一做好马上就过去找你,好吗?”
夏楠似懂非懂的点头,小手擦着她脸上的泪,安慰她说:“那小姨你要快点哦。我跟妈妈在那边等你。”
“嗯,嗯。”她用力的点头,缓缓松开手。机组航班人员甚至很热心的上来和她交涉,反复强调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大人陪同单独乘机不够安全,她们甚至猜测这可能是一起遗弃孤儿案件,可是能够买得起头等舱座位票的人,用得着抛弃孩子吗?
最后她说得口干舌燥,还把证件出示给她们看,她们才同意让夏楠单独登机,并承诺会在旅途照看孩子。
她走出安检口,隔着厚厚的玻璃看飞机起飞,心里荒凉得像是刚被台风过境。她在机场又坐了很久,一架航班起飞,她旁边的位子就空了许多,然后隔不久,又慢慢坐满。候机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她哭累了就用手心蒙着眼睛,好几次几乎睡着,也有工作人员来提醒她不要错过航班,她只是点头,含糊的应两声。
然后她再一次揉着酸胀的眼睛抬起头时,周围的座位已经零零落落没几个人了,机场玻璃外面也是浓重的黑夜。她拨开手机看看,已经十二点了。
不见不散,她终是没有等到他。
她从航站楼走出来,午夜的空气寒冽,冻得她不由打了个哆嗦。路边还有零星几个提着行李的旅客,因为航班误点,在焦急的等着最后一班大巴。她把手指竖起来,放在嘴边呵气暖着。身旁的公路上,偶有几辆私家车呼啸而过,她走了很久,终于拦到出租车。
司机师傅好心问她:“要开后备箱吗?”
她一愣,才想起行李都托运走了,于是摇摇头,上车以后就一直恹恹的。
她特地在小区门口就下车,一路走进来,直到单元下面,也没见那熟悉的车或是熟悉的人。到现在为止她都还有点不能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是事实,她一直把手机紧紧握在手心,就好象他随时会发信息过来说“对不起,刚才那条发错了”,又或者站在她楼下等她,告诉她只是太忙,抽不开身,然后一动不动的任她惩罚。
这样清清冷冷的,于是更明白的提醒着她,被丢下的事实。
她也不想像疯子一样大半夜的到处去找他,她应该冷静,这种时候越是冲动越于事无补。她回到家先是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了一觉。
躺下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明净,可那晚她却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里她变成小小手,小小足,仿佛初生的婴儿一样,坐在一望无垠的旷野上。头顶都是人说话的声音,她仔细去听,是绍谦在跟一个女孩子说笑,他让她去洗螃蟹,她说自己不会。
她想了好久,哦,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啊。可是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难以捕捉。然后她看到四面都有人的影子,模模糊糊,她认出来,冷冷的抿着嘴不说话的那个是雷允泽,眯着眼一直朝她笑的是绍谦,还有蓝珈,掐着腰正骂她傻呢,小小的是夏楠,抱着个皮球连跑带摔的。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诡异的风,他们的影子晃了晃,似乎要消散在风中,她急得哇哇大叫,可是喉咙里发出的不是说话声,而是恰似婴儿的啼哭,她怕急了,一下子坐起来,头顶上都是涔涔的冷汗。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翻过来盯着看,掌心纹路清晰,有一条线深贯至静脉。还好,不是孩童的手。
她终于舒了口气,窗外夜色还清明,她觉得口渴,于是起来给自己倒杯水,走至客厅,下意识的朝天花板看了看,梦里绍谦和她说笑的声音,仿佛还缭绕耳边。她使劲摇了摇头,抓起冰水,咕咚咕咚大口灌下去。
小时候在老家,曾有算命的看了她的手相,说她命格清奇,注定有贵人相助,但却命中六亲零落,只怕到头来孤仃仃一个。
她是不信这些神鬼佛说的,以前春游到了什么庙里,同学不管信的不信的,都要凑热闹去拜拜,只有她闲闲的在一边看着。她这辈子没什么大起大落过,出生在最平凡的家,念最普通的学校,成绩中等偏上,毕业后做个忙碌而平凡的小职员。要说有什么差错,大约就是那一日在停车场,先是认识了绍谦,而后遇见她一生的劫。
第二天她不到八点就睁开眼,看了看挂钟习惯性的就起床,刷牙,洗漱。直到坐下用早餐,才想起自己已经辞职,不必再赶着挤地铁上班。原本是在公司里忙碌惯了,一下子松懈下来倒有些闷,打开电视边看早间新闻边吃早餐,之后又收拾房间,翻了翻几本旧书,抬起头,居然才不到十点。终于还是忍不住拿了手袋走出家门。
可是出来了她也无处可去。这四年来她除了加班加班几乎什么都不会,公司里那些年轻女孩们喜欢的玩意,她一个也不懂,这才发现自己除了工作没有爱好,除了同事没有朋友,站在灰蒙蒙的街头,茫然的不知何去何从。
她习惯性的坐了地铁到寰宇大厦楼下,那块其实是个很大的广场,除了寰宇大楼外还有不少商业大楼,百货公司、餐饮小吃一应俱全。
接近中午,太阳很好,午休的白领们接次出来用餐,她把手掌遮在头顶,阳光照在寰宇大楼的玻璃镜面上再反射下来,刺得她微肿的眼睛有些发疼。
远处,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很久才分辨出方向,看过去时,小刘已经走到她面前。
“夏秘书,真的是你啊?我刚还以为我认错人呢,你不是去美国了吗?”小刘半是欣喜半是疑问。
她勉强勾起唇角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却并不想回答。
小刘想了想,说:“总裁今天没来公司啊,听说是在准备蜜月旅游……”
她其实根本就不想知道雷允泽去了哪里,在干吗,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回来是为了他。夏小北笑笑站起来,说:“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刘在背后又叫了她两声,说些什么,她也没心情去听了。
走到半路,手机响起来,是蓝珈,她一拿起来就是开门见山:“我帮你找着负心汉了。”
她失笑,声音有点哑:“别穷摇了,什么负心汉。”
那边,蓝珈的笑声有点不屑:“我有说错么?你知道他现在在哪,跟谁在一起?”
这她还真不知道,可是那个“跟谁在一起”让她有些恍惚。
“今晚九点,自己来Amour203看看吧。”
蓝珈说完就挂掉了,以她和梁凯利的关系,再加上梁凯利跟叶绍谦的熟悉程度,放出来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
可她还在等,等他亲自给她打电话,就算是要分手什么的,她也希望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而不是等着她自己去看去猜。
晚上八点多不到她就出门了,晚饭也没吃,事实上一整个下午,她都跟游魂似的,坐着出租车,从城市的这头穿梭到那头,心里却是一阵阵的恐慌,仿佛被人上了发条,看着手表上的指针转了一圈,心里便更紧一分。
到达Amour门口的时候还不到九点。这里是外滩这一带最昂贵的酒吧之一了,自从认识了叶绍谦,她倒也成了半生不熟的常客。后来蓝珈也爱来这喝酒,问她不说原因,如今也猜得多半跟梁凯利有关。女人就是这样可悲,再怎么独立坚强,遇着了命里的那个人,多少愁肠也化成了绕指柔。
帅气的男侍应引着她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走廊,顿时被迷离的灯光照得有些头晕眼花。
她说:“去203。”
侍应讶异的抬头看她,也许她穿的牌子实在不够分量,侍应站在楼梯口半晌没动。
她又说:“我是叶少的朋友。”
这样侍应算是听懂了,低着头在引她上去。她嘴角勾起冷笑,这年头什么都要看行头,早知道就该回家换上叶绍谦送她的那些名牌。提到叶绍谦,光是这三个字,如今都够她心慌意乱的,那是扎进她心里的一根刺,拔出来以后是鲜血淋淋还是不痛不痒,端看今晚了。
上到楼梯转角时,迎面走来个女孩子,似乎与那侍应认识,仰面笑笑打了个招呼。这样夏小北正好瞧见她的脸,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黑黑的瞳子配上红的唇,十分清纯,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一点点,要是念书大概大学还没毕业,真不像会来这种夜店的女孩。不过现在出来做的小姐也有专走清纯学生妹的路线的了,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夏小北只是顺便看了她一眼,可那个女孩却像认识她一般,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就放慢了脚步,毫不遮掩的盯着她的侧面看。夏小北觉得奇怪,于是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样看似乎是有几分熟悉,可她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女孩。
到了203门口,侍应敲了敲,包厢的门才被拉开一半,里面的奢华浮靡和乌烟瘴气已经透了出来,人人都低头顾着玩自己的,少有人抬头朝外面看,只有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的不满的瞥了眼,那侍应赶忙陪着笑说:“这位小姐自称是叶少的朋友。”
自称,多巧妙的一个词,要是出了什么茬子,他可以立刻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那人看了夏小北两眼,拉起嗓子吼了一声:“叶三,你马子找你!”
这一声,倒是引起不少人注意,搓牌的停下手,唱歌的也没了声,可能今天玩的多半是看叶绍谦脸色,所以这会全都静下来朝门口看过来。
这样夏小北才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他。这包厢大得离谱,富丽堂皇得不切实际,而叶绍谦还是那么风流倜傥,简单的针织衫和长裤穿在他身上,也能显得卓尔不凡。
他坐在包厢深处,看到她时,手里的红酒一晃荡,就撒了几滴出来,正溅在他米白色的裤子上,一点两点暗粉的印子,倒是清晰。
于是旁边一男的打趣他:“呦,叶三你这见着美人了,激动的手都抖起来了,待会左拥右抱,可别吃不消啊。”
一伙人跟着都哈哈大笑起来,倒视站在门口的夏小北如无物。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梁凯利,他站起来,在几个笑得最凶的男人头顶拍了两下,到门口来说:“站着干吗,先进来,进来坐下。”
众人都很自觉的把叶绍谦边上的位子腾出来。他脸色不太好,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抿着唇看她,不作声,隔很久才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
夏小北也不说话,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坐下。大约她的长相实在太过平庸,穿得也古板保守,最初起哄的那几个男的略略扫了几眼,依旧调笑的调笑,唱歌的唱歌。
她的目光环视了一圈,见渐渐没人注意他们了,才收回来,却看到叶绍谦坐的沙发手边的位置上,隔着一只女人的手包,是时下很流行的款式,豹纹的皮草,做出菱形格纹一块一块的,在各大名品杂志上出现的频率都很高。
在这里的男人,带了女伴来的多数都在手边,那这只包……
不等她想出答案,包厢的门再一次打开了,刚才在楼梯上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孩正站在门口,含着笑跟人打招呼:“抱歉,我回来了。”
“小水,你说上个厕所,怎么去这么久啊?”说完,眼含深意的把目光投向夏小北这里。
她不明所以,只见那个女孩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最后在她面前站定,像是相熟已久的朋友似的,对她绽放一个甜美至极的笑容,然后,旁若无人的在叶绍谦另一边坐下,顺手拿起那只豹纹手包。
轰——她的脑袋里像一下子炸开来,她终于明白所有人的眼光里蕴含的深意,也终于明白蓝珈一早在电话里的意思,她更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女孩眼熟了……
在这个叫小水的女孩坐下的一瞬间,她几乎就是立刻想起了,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包厢,她曾经亲眼见过叶绍谦抱着这个女孩,衣不蔽体的,几乎就要……
一瞬间她的脸就涨得通红,就像是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连羞耻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她突然就后悔来到这里,她这是做什么,自找羞辱吗?她没想到叶大公子原来这样长情,几个月前的风流债,到如今仍念念不忘……不,是她错了,她忘了他一向是风流多情的,所以能一边拿着羡煞所有女人的钻戒向她求婚,一边还不忘和旧爱联络感情。
可是她没法释然,心里那个洞越来越空旷,无数的风穿堂而过,拼命的叫嚣着不甘心!不甘心!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那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听了都诧异。
“绍谦,这是怎么回事?”
叶绍谦终于把脸转过来,慢慢的,但又并不像看着她,仿佛只是穿过她,看着某个虚空的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没怎么回事,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叶绍谦。”她一字一顿的叫他,“你叫我在机场等你,你说我们去美国,从此没人认得我们,你说会照顾我一辈子,你说将来让我笑就是你最重要的事,你……你他妈的全在放屁!”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表情也是很奇怪的,转过脸去不看她。
另一边,那叫小水的女孩咯咯笑起来,柔若无骨的身子贴得他很近,笑着说:“叶少,看不出你说起情话来这么动人,我还没听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呢,今晚说给人家听嘛……”
这一来,围观看好戏的人也哄笑了起来,有男的在打趣她:“妹妹,想跟叶三过一辈子的女人可太多了,从这排到黄浦江可都数不清了呦。要是各个都跟你这么较真,那咱们叶少可真忙不过来了!”
“就是啊,叶三,你该不会分手时都没意思意思下,人家现在上门追债来了吧?”
冷嘲热讽,所有的人都把她当笑话来看,她是疯了才会自取其辱。
她站起来,只觉得两腿都在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却还是攥紧了手心,强撑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里连空气都是污浊的,逼得她呼吸难过,她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问他:“你就给我一句话……叶绍谦,你曾说过的那些,到底还算不算数?”
他也看着她,看了很久,表情一直是淡淡的,过了一会,他转开脸去,竟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夏小北,你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怎么可能对你认真?床头床尾的那些话,你喜欢听,更肉麻的我都能说出来,也就你才傻呼呼的当真了。你想跟着我一辈子,行啊,每晚脱光了在浦东的那套房子等我,说不定我隔三差五想起来还会过去。”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在鼓掌,还有人在喝彩:“叶三,有你的,这话说的,可真够毒的。”还有人在调戏夏小北:“妹妹,叶三不要你了,还有哥哥我懂得怜香惜玉啊……”
小水掩着嘴,细白素净的小手推在叶绍谦胸口,娇嗔:“你啊,真是坏透了……”
夏小北只觉得急怒交加,连牙齿都在打颤,她努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不要哭,不能哭,夏小北,你要是为了这种人渣掉眼泪你太妈也就太孬种了!
可是那么痛,痛得她不得不哆嗦的骂出声:“叶绍谦……你畜生!我瞎了眼才会爱你!”
那个“爱”字抖得尤其厉害,几乎听不清楚,可他整个人就这么颤了一颤,连坐在他旁边的小水都感受到了。
这么一来,她终于是坐不住了,跟夏小北面对面的站着,眼里带着几分轻蔑的笑。
“夏小姐,我们见过。你应该还记得对吧?”见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还记得,于是继续说下去,“这女人呢,最忌讳分手时死缠烂打,像个泼妇似的全无形象,只会让男人更加反感。我听绍谦说你们在一块儿这么久了还没做那事呢,这欲擒故纵固然是高招,用久了也难免失效。你要是装贞节烈女就拜托你一直装下去,别等到失去了,才丢下面子跑过来撒泼,同为女人,我都替你感到丢脸。”
近看,才发现她长得真漂亮,唇红齿白,又黑又亮的一对大眼睛,笑起来尤其可爱,深深的一对小酒窝,皮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一看就比她年轻个好几岁,又水灵又清纯,是真的楚楚动人。夏小北几乎就要失控,她掐得自己都快麻木了,那样的锥心之痛,却只能忍着,所有的血和泪,都得忍着。
要多少力气,才能笑出来,她努力的保持微笑,对她说:“那么,和他做那事的你,就有什么不同了吗?你能给他生个孩子,还是能嫁入豪门?说不定你能跟着他的时间还没我长呢,至少到头来,我还算个烈女,而你,”她笑了笑,不屑一顾,“算什么?”
话已经委有明白了,女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气得牙齿都在哆嗦。她这话是正说中她的痛处了,所以才像被人踩了尾巴,急怒攻心。
小水扬手就要打她,夏小北岂能容人这样欺负,于是张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边,却转头看着默不作声的叶绍谦,那眼神,几乎能逼出火来。他竟然能这样不动声色的看她被人欺负,他竟然能容忍别的女人这样欺负她……
她叫他的名字:“叶绍谦……”
话音未落,另半边脸颊上已经感受到炽热的胀痛。小水敏捷的抽出另一只没被她抓着的手,狠狠的给了她一个巴掌。
看不出纤纤瘦小的女孩,手劲却这么大,她整个人几乎被打得懵了,醒过来后也不还手,就怔怔的盯着还坐在那的叶绍谦。
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动了一下,呵,只是一下,捏在红酒杯上的手指好像有那么移动过一厘米的样子,或许只是漫不经心的那么动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会站起来帮她,原来她又自作多情了。
他被她看着,脸色终于变了,一直握在手心的红酒杯子,不知怎么就咔嚓一声,自己裂开了,鲜红的酒液一下子倒出来,还有刺目的,是他的血,捏碎的玻璃渣子扎在他手心上,众人手忙脚乱的凑过来,却被他手一抬,拦在了边上。
他站起来,和她平视着,语气越发的平淡了:“你现在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与你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咱们就好聚好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尽量满足你,别弄得再像今天这样难看。”
他说话时,右手一直淋漓的往下滴着血,可是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根本就不痛。可是有多痛,到底有多痛,他怎么能知道呢?他手上的那点伤,如何跟她心里的伤比。
夏小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叶绍谦本能地将脸偏了一下,但还是打在了脸颊上,清脆响亮。
这一下包厢里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有人上来拉夏小北,还有人扬言要弄死她,夏小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模模糊糊想:死就死吧,有什么好怕的?总比她现在生不如死的好!
可是叶绍谦什么也没说,既没有拿狠话来吓她,要把她怎么怎么的往死里整,也没见他流露出一丁点的舍不得,他半边脸上还红着,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最可怕的深渊,再看不到分毫的光与热,而他的声音也平静的骇人。
他说:“你走吧。”
她的脑中嗡的一响,顿时只觉得一片空白。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如她在机场收到的那条短信里的三个字一样,越是简单,越是伤人。只有真的不在乎了,才会这样平静,她倒是宁愿他跳起来打她,骂她,再不然揪着她的领子把她从这扔出去也好,却不要这样平淡到几乎麻木的反应。
他这句话说完,夏小北就一下子醒过来了,她甚至平静而冷漠的笑了一笑:“谢谢你不跟我计较这一巴掌,叶少。”
这一声“叶少”,她咬得很重,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包厢。
剩下的人还是心有余悸,讪讪的都不敢说话,目光的焦点却都在叶绍谦身上。有的人看着他的脸,有的人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
他一直低着头站着,夏小北走了好久了,他才猛的抬起头,转脸看向怔在一旁的小水。
他这一下子目光来得突然,却似无数把冰刀子刮在骨头上,吓得她顿时沁出冷汗来。
她想他多半是被女人打了,面子上搁不下来,于是堆起讨好的笑凑过去,声音甜得发腻:“叶少,消消气……”
她还没靠近,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震过来,她躲闪不及,很响亮的一下子,正打在她面门上。
她连呼痛都来不及,整个人向后仰去,脚跟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还是没能站住,整个人趴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扑出了好几米远,最后终于定住身形侧卧在地毯上,一只手捂着小半张脸,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半晌缓不过气来。
叶绍谦正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一急,刚要说话,就牵动得半张脸都疼起来,咝咝的抽着冷气,口腔里已经漫出血的腥味来。
他那双小羊皮的皮鞋终于停在她脸边,整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让你演戏,不包括打她。你再敢动动她试试看,我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钻入耳中,立刻让她感到一股寒意渗入骨髓。她看着他,只是僵硬的点头,连说话都不能。
一整个包厢都陷入死一般的宁静中,最后不知在谁的一声口哨后,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站起来,说着笑着,陆续的散了。
叶绍谦也觉得累,今晚这一幕,比以往老头罚他在大院里蹲一整天马步都累。他搭着梁凯利的肩说:“乌烟瘴气的,咱换个地再续摊。”
梁凯利白他一眼:“你这戏还没演完啊?”
夏小北一直到回到家里,才终于察觉到脸上的痛。刚才在计程车上她是真没感觉了,只记得自己特没出息的,一个劲的哭。她以为昨天在机场是她哭得最厉害的一回了,没想到还有眼泪可以流。
最初的火辣褪下去,颧骨下方却越发的肿起来,动一动嘴角都疼。她从冰箱冷冻室里挖了几块冰出来,用干毛巾包了敷在脸上,皮肤上的灼感渐渐化在丝丝冷冷的触感里,疼痛也舒缓下来。她望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咒骂:叶绍谦,王八蛋,不会找个柔弱点的女朋友啊!
其实那个叫小水的够柔弱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还是把她打得懵了。
后来她躺在床上,仍旧用一只手按着那冰包,里头的冰渐渐化了,外头凝的水珠子顺着手腕淌进她的袖子里,像一条冰冷的小蛇,蜿蜒的,无声的,一直往肘弯里滑进去。那条细细的小蛇冰冷冰冷,像是沿着胳膊上的血脉,一直钻进去,钻进去,直冷到心里,发酸发疼。
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难过的。就算一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绍谦不可能这样对她。
在包厢里她是被气昏头了,刚才在计程车里风一吹,她就有点缓过劲来。她从一开始就不信叶绍谦只是跟她玩玩,要是玩玩,他费的着处心积虑花四年来俘获她的心吗?她知道这世上诱惑很多,她也知道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可是她就是确定,有那么一个人,她的绍谦,是可以抵挡住这所有的诱惑,不论她的出身,不论她的家庭,只爱着她一个人,永远不变。不需要任何理由,她就是确信。
她不过是气他这么沉得住气,就是演戏也别找手劲儿这么大的演员啊?那女人打她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看着,八风不动,镇定得让人心都揪了起来。不过她不得不承认,那女人演的真挺入戏的。她地的确确是被气着了,也的的确确的伤心了。
她伤心的是,都这么久了,他还是不肯对她坦诚,明明说好要携手一辈子的,如今遇着事儿了他就想一个人背着。行,他想赶她走嘛,那她就顺着他的意,不去找他,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让他慢慢悔过去。
她那时是真的想着就这么不远不近的等在他身旁,他可以等她四年,她为什么就不能等他醒悟?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还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后来她一直问自己,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她低估了那个叫小水的女人?因为就在一周后,那个女人竟然打到了她的手机上,约她单独出来见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