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北醒过来,戴维就一直站在她的病床边。一闻到鼻端的消毒水味道,夏小北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瞅瞅戴维说:“又出糗了。害你宵夜没吃成,还大半夜送我过来。”
“那是。看不出你小小的一把,还挺重,我抱着你啊,从酒店楼梯跑下来的那个风范啊,让多少女生碎了心。”戴维自我陶醉的表情实在入木三分。
夏小北终于成功被他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当医生真的浪费了。”
“哦,你也这么觉得吗?”
“你其实很有做谐星的潜力。”夏小北望住他,十分认真的说。
他终于淡淡瞥她一眼:“不识货。”
夏小北想,他说的是对的。当初她对绍谦也是不冷不淡的,总觉得对这种公子哥就该退避三舍,偏偏又一劲头死扎在雷允泽身上,撞了南墙还不知回。她这样,就是不识货。
不知是否因为想起绍谦,原本嘴角的笑便僵住了,表情变得有几分黯然。
戴维有些手足无措:“别这样啊,你有了身孕,是喜事,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夏小北习惯了他这样聒噪的,一时未觉出他话里内容,待她自我沉湎着忧伤了一会,忽然仰起头来,怔怔问他:“你说什么?谁有了身孕。”
那根指头,直直指着的人,正是夏小北。
她有些愕然,更像不可思议。戴维嗤了一声,把B超在她面前晃了晃:“别说我忽悠你啊,自己看看清楚。你说你这当妈的,自己怀孕两个月了都不知道,害我被那妇科女医生当成无良丈夫噼里啪啦训斥了一顿……”
戴维还在那絮絮叨叨的埋怨,夏小北却什么都听不见了。那张B超单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她觉得脑子里出现短暂的昏眩,两个月……那就是她和绍谦在北京的时候?她的确有很久没来过月事了,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处于极度的哀伤中,根本无暇顾及这种事。
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慢慢移向还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她和绍谦的孩子……
她再次抬起头,眼里已从惊惶变成喜悦,那种破土而生的希望,那么的令人激动、振奋。眼泪蕴满了眼眶,从绍谦出殡那天之后,她再没有哭过了。她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不为自己,也为夏楠,可是今天,却是喜悦的泪水,从此她又有了新的希望,或许是绍谦在天之灵终不忍心看她这样孤独一世下去,所以才给了她这个孩子……
她无比欣喜的环住自己,好像环住那点小小的希望,全身剧烈的颤抖着。戴维走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说:“可以借你用一下,不过你要哭就赶快啊,超时我收费的。”
夏小北“噗”的一声笑出来,却毫无形象的拉过戴维,就抱着他的胳膊大哭起来。这么久的悲伤,她一直独自压抑着,到今天,终于可以淋漓尽致的释放出来。从此,她会把对绍谦的思念都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宝宝,你会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宝贝。
因为夏小北突然晕倒,戴向荣就暂免了她的公事,这一趟成都之行倒成了真正的放松休息。
离开成都的前一晚,戴维来邀约她一起出去逛逛夜市。她想自己这趟过来成都,不是呆在酒店里,就是躺在医院养病,倒真的没好好出去走一走,对成都的小吃也垂涎已久,过去因为心情抑郁一直幽闭着自己,如今有了孩子是该多出去走走,放松心情,才适合孩子的发育成长,于是便欣然应允了。
戴维无疑是个好玩伴,他知晓各种与吃喝玩乐有关的东西,说起来又总是声色并茂,令夏小北听得心神向往。成都的古巷子四通八达,他能准确的把她带到某某茶馆、某某民间小店。通过这短短的相处,夏小北也觉得戴维这人虽然话多易聒噪,但若仔细听,多数内容都是为了逗她笑才故意说的,过去她根本无心去听所以才会反感,如今竟觉得十分有意思。这样一个笑容常挂在嘴边的人,他的快乐也很容易感染别人。
这样到返航的时候,夏小北已经能和戴维谈笑风生,十分自如的交谈了。坐在飞机上戴维自然也没消停,各种荤段子一茬接着一茬,时不时还调戏下送饮料的空姐。
下飞机时,他很自然的接过夏小北的行李,说:“一个大男人,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女人拎着大包小包的。”
夏小北瞥了他一眼,他倒真是一身轻装,什么行李也没带。自己其实也只有一只登机箱和装满纪念品的旅行袋,便放心让他拿着了。
从机场通道出来,戴维问她:“待会你是跟我大哥挤一辆商务车,还是让我载你一程?”
公司的司机早早就等在机场外停车道上,坐总裁、总裁秘书加上她三人倒是正好,只是谁要坐副驾驶座,谁又和总裁一起坐后面呢?她觉得这是个挺纠结的问题,索性咬咬牙:“我坐你的车回去吧。”
戴维露出“识货”的赞许眼光,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和戴向荣打了个招呼,便将夏小北的行李放进路虎的后备箱里。正在这时,戴维忽然停下来,指着不远处一辆黑车,说:“你看那像不像雷二的车?”
夏小北不知为何心里一惊,朝他指的方向一瞥,果然像极他那辆玛莎拉蒂,因为太远,不确定车牌号码,她知道雷允泽这段时间一直都留在北京。绍谦刚刚去世,雷允泽怕二老难抵伤心,一直乖乖的待在家中,在两位老人身边承欢膝下。没想到这么巧,他也来机场接人吗?
夏小北正怔怔出神,戴维戳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呢,上车。”
两人纷纷滑进驾驶舱,夏小北坐在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戴维熟练的发动车子,一个打弯,恰好缓缓滑行过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
尾号……三个6……真的是他!
戴维也认出来了,“吱”的一声停下车子,摇下车窗,按了按喇叭。
那部停着的玛莎拉蒂车窗也降下来,慢慢露出雷允泽冷凝而紧绷的侧脸。他转过脸来,仿佛漫不经心的瞟过来,夏小北不知他是不是已经看见自己,竟然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她只是怕他误会自己,误会她又跟绍谦的朋友走得太近,她不该这么轻易答应让戴维送她的,这会子有股说不出的后悔。
“呦,雷二,来接人啊?”戴维打了个响指,语气十分轻松随意。
雷允泽微微扬起嘴角,并不接话。过了一会,对着车里说:“明天是绍谦的生日,妈说家里还留着些绍谦的遗物,让你来看看怎么处理,送给你做个留念也好。”他说话时眼睛并没有看着夏小北,可是夏小北知道他是对自己说。
在成都这几天乍悲乍喜,她几乎要忘了明天的日子,幸而及时赶回来。绍谦还在的那几年里,一直都是他给她过生日,鲜花礼物烛光晚餐啊,有次还大半夜的拉她去看通宵场电影,害她以为他喝多了,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和她一起度过生日的最后几个小时。
其实她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但他只看过一眼她的身份证,就牢牢记住了。倒是自己,一直记不住他的生日,从来没主动给他过过生日,有一次他特地来接她下班,在拥堵的高架上几次与她提起,循循善诱,她愣是没想起那天是什么日子,气得他差点把她从车上扔下去。后来还是在餐厅吃晚餐时,服务员推着蛋糕推车走出来,她也恍然大悟,可笑她第一句还问:“今天不是我生日啊?”那时叶绍谦气得脸都绿了。吃完饭一定要她补份礼物给他,她觉得白吃了别人一顿,是该表示表示,于是在商场里随手选了条领带给他。她其实从没帮男人选过领带,品味什么自然不可能有的,还好这男人是天生的衣架子,配什么颜色花纹都好看,倒也无功无过,加上爱马仕的柜员小姐一个劲的赞好看好看,叶绍谦也就十分满意,当即让她亲手帮他戴上了。那么一条领带,花了她一千多块,想想还觉得肉痛,到如今当时选的领带花色已不记得了,倒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价钱。
如今想来,其实一直都是他全心全意的在对她,他从没有忘记过她的生日,可是她至今还是记不牢他的生日。幸亏雷允泽提醒她。
转念一想,他不会是专程来机场等她,就为了告诉她这个吧?不由的笑自己想多了,这种事随手打个电话通知便行,就连电话都不用他亲自打,自有秘书代劳,这样的流程,过去一直在他身边做秘书的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吧。想必是来机场接重要客户,顺路遇上了她,才提起这么件事。
夏小北抬起头,朝他的车窗方向微笑点头说:“谢谢,请帮我转告秦阿姨,我明天会过去。”
雷允泽听完没什么表情,但下颚的线条却更紧了,只见他嗖的按上车窗按钮,戴维望了她一眼,颇为无奈:“雷二这家伙,就会摆酷。”
夏小北笑了笑,两人也收起车窗,重新启动出发。
回到公司将手上文件归档后,又向戴向荣请了一天假,提出明天要去雷家祖宅一趟。戴向荣没说什么就准了,并连今天下午的半天也一并放了假给她。
从公司出来,夏小北就直接去了市医院,再次做了遍妇科检查。得知怀孕至今,她仍觉得幸福来得太快,有些不真实,就像当初绍谦一声不响的离开她,仿佛是沉溺在幸福的漩涡中心时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至今还有点愣神,从此不敢奢望更好的东西。可是如今她终于又有了希望,她还能再次拥有幸福吗?
抱着这样小小的忐忑,她终于确定的拿到了化验单。慈祥的医生一直在叮嘱她孕期的注意事项,告诉她要多吃什么什么,忌口什么,不可以太劳累,因为她的身子实在太虚。
她把医生的话牢牢记在耳中,只是用力的点头,一遍遍的看着手中确认怀孕的单据,仿佛一遍遍品尝着喜悦的滋味,那种难以自制的心情。
离开妇科办公室的时候,她在走廊上,仍旧抓着化验单欣喜的看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名女士。她连连道歉,对方十分好说话,反而微笑着扶起她。
夏小北愣了愣,这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装扮也十分奇怪,在医院里还戴着墨镜和鸭舌帽。
见夏小北一直望着自己,那人也颇为诧异,但是很快,她就绽开嘴角,笑着说:“怎么,夏小姐觉得我这样打扮很奇怪吗?”
对于她一口叫出自己的姓氏,夏小北十分意外,她仔细的搜寻记忆,显然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人。
对方稍稍放下墨镜,露出美丽狭长的眼睛:“也许你忘了,我在三公子的葬礼上见过你。”
三公子……她说的是绍谦吧。夏小北情绪稍稍低落,原来是绍谦的朋友。
对方略微笑笑,就互相告辞了。夏小北走出医院,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百无聊赖的抬起头,对面大厦上正挂着西铁城手表的巨幅广告,画中是今年的金杯奖影后代言的,美女、名车、名表……夏小北一怔!难怪刚才一直觉得眼熟,她在医院里撞到的,不正是本届金杯奖影后萧媛吗?
同一时间,萧媛在医院里早已拨通了温梓言的号码。
阳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玻璃,投射在两个各具姿色的美人身上,一个端庄典雅,一个妖娆美艳,咖啡厅里人不多,但吧台的服务人员早已在窃窃私语:“那个……是不是萧媛啊?”
“不知道,她戴着墨镜,但身形和背影都好像啊。”
“她们点了什么?”
“蓝山。”
“待会送过去的时候问问好了,不知能不能要张签名照片……”
面对着温梓言,萧媛缓缓拿掉墨镜,露出一双剪水瞳眸,冲温梓言眨了眨眼:“温大小姐,好久不见了。”
这极其具有挑衅意味的动作和称呼,令温梓言怒从中来,扬手就要向萧媛脸上扇去,却被萧媛架住了手,目光别有深意的向正往这里走来的服务生瞥了瞥。
“北京是温家的地盘,温大小姐什么时候想办了我都行。”语锋一转,似是好意相劝:“这里人多,可不要坏了温大小姐的形象。”
那服务生已端了两杯咖啡过来,见温梓言站着这架势,不由抖了抖,怯声说:“两位……咖啡。”
萧媛架着温梓言的手改为轻轻握住:“温小姐,你早说喜欢我的电影嘛,签名照这种事,我派人亲自给您送过去就好了,何须您亲自跑一趟?能跟您认识,才是我的荣幸呢。”
服务生脸上的紧张渐渐转为惊喜,不由自主问出声:“您真的是萧媛吗?我们都很喜欢你的电影呢。”
萧媛转而露出招牌的迷人笑容:“谢谢。”
温梓言冷哼一声,不屑的抽回手坐下:“不是送咖啡吗,还不放下走人?”
服务生一怔,忙把两杯咖啡在桌上摆好,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可以打扰两位一下吗?我想请萧媛小姐签名合照留个纪念。”
温梓言的脸色愈加难堪,萧媛却笑了:“当然可以。”
服务生惊喜的呼唤同事取相机,又是摆POSE,又是签名,折腾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萧媛倒是应付自如,温梓言早已失了耐心。
“你找我来就是看你如今有多受欢迎吗?”
“哪敢。要不是温大小姐你手下留情,我如今恐怕已演不了戏。”
说到这,温梓言更加咬牙切齿。她说过,要让这个女人再也演不了戏!可是Vincent不知哪根筋不对,偏偏要护着这个女人,以往她拿他哪个女朋友开刀,他也没过问过,往往是给那个女人一笔钱就此罢休了。可这次不知为何,摆明了死保这女人,不惜多次公然亮相,让人知道他雷家二少是萧媛的靠山,好像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要说Vincent有多喜欢这女人,她也没看出,不过十天半个月见面一次,可她连大哥温辛的面都搬出来了,仍是动不了萧媛分毫,恐怕Vincent是想告诉她:他从来没惧怕过温家。
如此可笑,他们夫妻俩的斗气,却成全了这个小明星的狐假虎威。
温梓言犹自牙痒痒,却早已叫萧媛瞧出:“哎,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我也掂得清自己的身份,从来规规矩矩没妄想过什么,只要温大小姐你放我一马,又有谁能撼动的了你正牌夫人的身份呢?”
这点她倒很有自知之明。温梓言的脸色稍稍好转,本来在她看来,亲自出马与雷允泽的女朋友见面,就是有失身份的事。萧媛这样说她心里总算舒服一点。
阳光很好,萧媛端起咖啡抿了口,涂着唇膏的嫣红嘴角沾上一点泡沫:“其实,温大小姐你最该防着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她停了停,眼尾轻挑,说不出的妩媚风情,似是卖了个关子,但温梓言已本能的联想到另一个女人。连萧媛也知道了夏小北的存在?
“你一定知道是谁,对不?”萧媛望着温梓言紧绷的表情,呵呵轻笑:“从前,我也以为她和我一样,身份低微,根本撼动不了您的位置。可如今,情形又不一样了。”
温梓言心头微微一颤,强做镇静,问:“哦?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早已嫁作人妇,难道还能翻腾出什么不成?”
萧媛摇了摇头:“只是订婚,一切都还未成定数。更何况……她现在怀了龙子,身份自然又不同了。”
“她有了身孕?”温梓言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话一出口,已察觉自己的失态,忙又坐下,压低声音问:“是谁的孩子?”
萧媛只不作声,目光深远的望着她。温梓言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Vincent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可是这么说着,她的手已经开始抖了起来。
萧媛轻笑:“你怎么知道就没机会呢?三公子的订婚宴,雷少可是先你一步来的北京,这期间他为什么会伤了头,你不会没调查吧?还有夏小北怎么会突然又回到上海,再和雷少一同赶去美国,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女人天性多疑,她怎会没猜想过?只是听萧媛的口气,似乎知道些什么。
“你有什么,不妨直说。”
“那天你在医院与我擦肩而过,其实在你之前,我已经守了雷少一整晚。你猜猜看,雷少头上受伤那天,是谁把他送到医院来的?”
“……是她?”温梓言失声问出。
萧媛轻笑算是默认:“那么在那之前,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能让雷少的头伤成那样,醒来后第一个问的还是她?其实温大小姐你自己也调查过,他们之间早就不是什么干净清白的关系了吧。”
“今天,我在市医院妇产科外面碰巧遇见那个姓夏的,到科室一问,果然是有了。若说这之前,你雷夫人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之后可就难说了。你和雷少结婚这么久了肚子也一点没有动静,她夏小北倒好,已经珠胎暗结了,雷家就是不能给她名分,也不会薄待了孙儿。不过……我看她一个人去检查的情形,恐怕雷少还不知道,不如就让这个消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胎、死、腹、中。”
她说到最后那四个字时眼神乍现狠戾,温梓言心中一寒,不由的攥紧了拳。
“不行……那毕竟是雷家的血脉。”嘴上虽这么说,心却跳得厉害,其实在萧媛未说出这四个字之前,同样的念头已经跳出来。为什么?夏小北这三个字就像是咒怨,始终阴魂不散,每一次她以为摆脱了,她又跳出来,并且每每令她陷入发狂的境地。
萧媛轻轻的笑了出来:“姐姐若是心慈手软的话,那就当我枉做小人了。反正我左右不过是做人情口妇,什么时候就被甩了还不知道呢。”
萧媛起身埋单离开,只剩下温梓言一人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咖啡早已凉透,傍晚时分,夕阳的余辉斜斜照进来,映得她半边脸庞诡异的紫红。
她终于抬眼望向窗外,下班时分,路人纷沓的脚步踩在斜长的影子上,每一个人都是行色匆匆。他们赶着回家,因为家中早有人在等着自己,可是她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是永远的面对一道冰冷孤寂的墙壁。他有多久没回家?他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共进晚餐?他们生疏得几乎连打招呼都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他是在像她示威吗?因为迫于温家的势力而不得不低下头,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于是便频频和那些身份低贱的女明星们交往,来羞辱她吗?
夕阳余辉渐冷,她感到无力而苍白,只能用掌心深深的蒙住脸庞。在法国,两个飘洋在外的孩子相依为命、守望相助的日子,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犹记得大冬天,大雪封路,便利店纷纷关门,他拿着一包泡面来与她分食,在那样大雪纷飞的夜晚,两人围着电磁炉哧溜哧溜的吸着面条,仿佛是世上最珍贵的美味,那时候她就想,一定要做他的妻子,为他学厨艺,每天晚上煮最温馨的晚餐给他吃。可是她学会了煮饭,他已再也不会回家,每天晚上她总是孤零零的面对着一桌菜从热气腾腾到逐渐冰冷的过程,然后嚎叫一声,将全部都掀翻。
一颗心,被践踏至此,她仍不懂回头。
他是真的不爱她吧,所以忍心这样伤害她。可是她却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宁愿用仇恨蒙蔽自己,把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发泄在那个女人身上,她宁可欺骗自己:只要夏小北不在了,她就会幸福,只要那个女人不在了!
指甲深深戳入掌心,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终于在离开之前,做出了决定。
今天,是绍谦的生日。
夏小北起得很早,尽管一早就请了假,但仍习惯性的在八点睁开眼。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她换好衣服出门,打车到了她初来北京时住的那间绍谦的公寓。
她现在的房子是自己租住的,离上班的公司并不远,秦书兰本来也有意把绍谦在北京的几处公寓,让她随便捡一所,转到她名下。但是她拒绝了,她宁可把钥匙要来,每隔一段时间过去清扫一下,然后坐一整天。
每天住在留有绍谦气息的地方,她怕自己会被思念溺毙。
在去的路上,她先买了蛋糕和鲜花,还有一打啤酒,一起拎上楼去。打开门,她和往常一样,先换了拖鞋,然后将自己的鞋子放进抽屉式鞋柜里,和绍谦的鞋子并排摆放。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没变,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凝着往日他们的甜蜜气息,如今看来,只余了怅然。她把客厅的落地窗打开,让空气通透,然后开始动手清扫。
其实房间并没有落太多灰,得益于她每周末都会过来清扫。尽管如此,她还是把地板拖得澄亮,用抹布伸进角落里,把柜子的每一个缝隙都擦得干干净净。
做完清扫后,她伸了伸胳膊,舒了口气,将干净的台布扑好,摆上刚买的鲜花、蛋糕和啤酒。面对空旷的客厅,莞尔一笑:“绍谦,生日快乐。”
有风从客厅的落地窗轻轻吹进,抚起她耳边的发丝。客厅里很静,静得她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今年我差点又忘了你的生日,还好有人提醒我。以前总是你帮我庆生,今年由我亲自下厨,给你过生日。对了,我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保准让你惊喜。嗯……现在先保密。待会我就去买菜,噢,还要顺路去祖宅那里把你的东西拿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庆祝,好不好?”
她停了停,像是听到什么肯定,笑得眯起眼睛:“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出去一下,晚上就回来。”
她到雷家祖宅的时候,被告知秦书兰正巧出去,但已经吩咐了佣人带她上去,说但凡绍谦房里的东西,都可以由她任意带走。
佣人说:“老爷太太每天看着这些东西也是触景伤情,拿走也好。”
夏小北笑笑,其实这房间的东西也并不多,都是一些摆设和书本。佣人已经自觉的开始帮她收拾,她就自己四处寻找。
果然在床底下找到一只小纸箱,打开之后厚厚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其实都是些很旧的小玩意,一套跳棋,几本被翻到卷边的漫画,轻轻一抖掉出片干了的枫叶,用纸叠的头盔已经发黄了,最夸张的是还有包没开封的无花果丝!
夏小北想笑,不知是被灰尘呛到了还是怎么,一张嘴就咳嗽起来,竟然一发不可收拾,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佣人赶紧过来帮她拍着后背顺气,她好不容易止住了,抹着眼泪说:“真没用,吃了一鼻子灰。”
那佣人说:“这个也要装起来吗?你下去坐着吧,我叫人帮你送过去。”
夏小北点点头,走时想起什么,又返回头打开衣柜,将里面贴着的奖状一张张小心撕下来,压平整了才卷起来,说:“这个一起帮我装起来。”
那佣人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但并没有说什么就照做了。
离开时叫了雷家的司机送她。她淘了那么多旧东西回去,一时也没地方摆放,正好先搁在客厅里。倒是那些奖状,被她一张张拿出来,贴在客厅最显眼的墙上。
望着那些嘉奖的字样,她笑着说:“别人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但是我知道。”
洗手系上围裙,她开始下厨做菜。其实她会的菜色并不多,做了一条蒸鱼,一个炒时蔬,还有番茄蛋汤。将鱼取出来的时候,锅底的沸水滚动,不小心溅到手背上,顿时一滑,将汤汁撒了大半出去。
她倏的缩回手用力搓着,疼得咝咝直抽冷气。看着汤汁尽去,干巴巴的蒸鱼,还有那一片狼藉的流理台,顿时更加泄气。一边拿抹布抹着,一边苦笑:“你瞧我,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幸好还有蛋糕,要是菜不好吃的话就吃蛋糕吧。”她擦流理台的速度越来越慢,手指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着,“其实我学了很久,都不会挑螃蟹,每次去生鲜区,总是会被夹到手指,还有牛排,家里煎锅倒是有了,上回我在超市买的,售货员卖给我的时候说:这个锅底是特殊材料制的,最适合煎牛排了。可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卖日本神户牛排的……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讲究呢?”她仿佛有点委屈,吸了吸鼻子,“你把我的胃也养刁了,现在倒好,你挥挥袖子走了,叫我每天看着煎锅空叹气……”
她说不再下去,迅速的收拾了流理台,将菜一一装盘,然后摆上碗筷,两副。
她特意把灯都关了,才打开蛋糕盒子,将蜡烛一一点燃,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颤动了两下,幽蓝的光圈像是眼影被眼泪化开了,浓浓的一圈。
她唱HappyBirthdayToU,很轻很轻的声音,仿佛是唱给自己听,客厅的那扇落地窗户一直开着,像是为了等待迎接某人。那微微的风吹来,烛光一直跳跃不定,在墙上映出黑糊糊一团影子,是她十指合实,潜心为他祈愿的样子。
“绍谦,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今年,想许个什么愿呢?”
她等了一会,细细的蜡烛被融化,蜡油缓缓流下,她终于忍不住说:“许个愿也磨磨蹭蹭的,算了,我帮你吹吧。”
她鼓起腮帮,一鼓作气吹灭了所有蜡烛,客厅里一下子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在那黑暗里,眼泪终于可以放肆的流下来。可是只是一瞬,她吸了下鼻子,努力的揩干净眼泪,然后在墙上摸到开关,重新打开灯。
她坐下来,对着虚空的对面:“又长了一岁,也要做爸爸了。对,你没听错,你要做爸爸了……呵呵,早上我跟你说的惊喜……绍谦,我有了我们的孩子呢,这就是今年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尝尝我做的菜吧。我为了蒸鱼,把手都烫伤了呢。”她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对面的空碗中,然后发呆一样怔怔看着那空空的椅子。过了好一会,她才说:“怎么不吃?不好吃吗?”于是夹起一块放进自己口中,微微蹙眉:“好象是咸了……太久没做,连你的口味都忘记了。”
她有点低落:“你总是不回来,我一个人吃大餐,吃和你在一起没吃过的好东西,成都小吃,你一定没吃过吧?你不知道我过得多好,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忘记你长的什么样子了。你走了,时间还是继续在过,我一个人继续上班,继续出差,继续过日子,什么都是继续的,什么都没有断。可是我一直想,一直想,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离开?”
她说完,房间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一阵风,带起窗帘轻轻摆动。望着这一桌菜,她亲手做的这一桌菜,她终究是忍不住,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