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他冰冷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丝浮动,步步逼近她,“你不是不想我知道孩子的存在吗?你不是跟我说那是你姐姐的孩子吗?你苦心经营四年,骗了我整整四年,现在我刚一知道真相,孩子出事了,你就来拿我兴师问罪?夏,小,北,你别欺人太甚!”
他说,夏小北,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一口一个道理,仿佛错的人真正是她。
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啊,夏楠无缘无故被人带走,她根本不知道从何处找起。难道真的要报警?
她猛然察觉到事情的危急程度仿佛上了一个台阶,难道是绑票?可是她一个平凡的小职员,哪有什么值得别人绑架的价值?还是夏楠的身份被泄露了?
她一急,眼泪珠子就朔朔的落下来,她用手背抹了把,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妈说你派车把人接走了,我只好来找你,我想不出还有谁有理由接走夏楠……”
他仔细的看着她,这时候的她,不再是平日有条不紊的秘书,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人,跟普天下的母亲一样,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
他冷静下来,递上一张手绢给她擦眼泪,帮她分析道:“你先别慌,接走夏楠的是什么车子,车牌号有没有看到,归属地是哪里?还有,那司机是什么样的?如果是我们公司的司机,你肯定认识的。”
她攥着手绢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一听说夏楠不见了就无头苍蝇一样的跑过来质问他。
她赶忙拨了个电话回家问夏妈妈,夏妈妈记性不好,也没留意车牌号,但是车子的颜色、型号,还有司机的样貌,总归能描述个八九不离十,结果是……
夏小北手里还攥着挂断的电话,呆愣愣的看着雷允泽,说:“车牌是上海的,号码她没看清,但车子是银灰色奥迪,司机的模样……和咱们公司的老陆差不多。”
雷允泽也愣住了。老陆是寰宇的司机没错,公司派给他的车也的确是辆银色奥迪……
他眼中疑惑渐深,直接拨了个号码给老陆。夏小北焦急的看着他,他问了几句,眉心越拧越紧,似乎还疑神疑鬼的朝身后看了眼。夏小北不明所以,等他挂了电话,就立马问他:“怎么样?”
他没有直接回答,抿着唇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安慰她道:“没什么,夏楠没事,你不用太担心了。明天下班的时候,我就让陆师傅开车送你去看他。”
“夏楠在陆师傅那里?”她更糊涂了,一个司机师傅好好的把小孩子弄过去做什么?
雷允泽摇了摇头,又忽然点头,含糊不清的说:“差不多吧……总之你别太担心了,我保证给你一个完整无缺的夏楠。”他顿了一下,幽深的黑眸明亮而坚定,“毕竟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很担心他。”
夏小北一心想着夏楠,并未在乎他最后这句。雷允泽还想再说什么,背后忽然有人叫他。他回头,秦书兰和温梓言已经提着包包走出来,温梓言见是夏小北,又惊又喜的叫她:“呀,原来是夏小姐啊。”
夏小北赶紧低下头,垂下哭得通红的双眼,勉强镇静的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家人吃饭,公司临时有重要文件要总裁过目……”
秦书兰咳了咳:“允泽,你这做个房地产的,快比你老爸还要忙了。这吃着饭还要秘书跟来,我看你迟早还是收收心,老老实实回北京发展吧。”
一句话说得夏小北囧得无地自容。雷允泽眸光莫测,带着探究,观察着秦书兰的神色。她却只是似笑非笑,目光有意无意飘在夏小北背上。
恰好温梓言打破这僵局,上前挽住雷允泽的手臂,说:“我跟妈等不及啦,就先买单出来了。对了夏小姐,你吃了吗?要不要帮你也点几个菜?”
这句话她说得再平常不过,但夏小北和雷允泽都敏感的注意到那个称谓……这么快就叫妈了……这当然是得到秦书兰默许的,不然她也不会公然这么叫。
夏小北尴尬的说:“不了,我已经订了工作餐。”
秦书兰不无嘲讽的笑了声:“夏秘书这么忙,估计还要赶着回去加班吧?”
“啊……是啊,那我就不打扰三位了。”她急忙转身,几乎是逃跑一样的离开了这里。
自始至终,雷允泽不发一言,脸色却是沉得吓人。温梓言怯怯的问他:“Vincent,你怎么了?”
他却抬头看向秦书兰,许久,淡淡的说:“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秦书兰坐在车里,还别有深意的讽刺:“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脸皮厚得,这都追到饭局上来了……”
另两人当然听得出她在说谁,顿时脸色青白,温梓言尴尬的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被雷允泽一声响亮的咳嗽打断,也不好再开口。
一路上,三人再也无话。
送她们到酒店,秦书兰正要下车,忽然被雷允泽拦住。
他说:“妈,你跟李妈好久没见了,不想跟她聊聊吗?今晚就别住酒店了,到我那儿坐坐吧。”
秦书兰眼神转了转,又重新坐回车里:“也好,有些话,我也很早就想说了。”
母子俩无声的打着哑谜,温梓言见状,很聪明的下车,跟俩人纷纷道别。
车子重新启动,渐渐驶入往西郊的高架。越往西去,路上车辆越是稀少,路况也显得宽敞起来。
行至一个岔口,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妈,你管我没什么,但能不能别用这种背后的手段?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没听过,用得着这样吗?”
雷允泽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语调平和的就像以往在北京的那个家里,无数次和她聊天闲侃一样。
秦书兰抬起眼,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得出他紧绷的脸,不禁有些好笑:“这丫头要是和以往那些个女人一样,我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心思。你看看你这样子……”
她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瞒得了梓言你能瞒得了我?你是我养大的,从小到大,你眨个眼我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是不在乎那个女秘书,能让她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还养到这么大了?你要是不在乎她,犯的着我一来,你就急匆匆的跟已经分手的那啥小明星……欧阳什么的又合好了?呵,你那点手段,在我面前能算什么?我要是这回不帮你拉回正道,你还不知要荒唐到什么程度呢!”
是啊,她秦女士一路爬到这个位置,手段不知道有多少呢。他忽然就笑了,后视镜里看到那个端庄得无懈可击的女人,他觉得很陌生。这真的就是把他生下来,和他血浓于水的母亲吗?为何他感受不到一点亲切,却只有冰冷的权衡利弊?
他笑了笑仿佛是解嘲:“是,我是偏离了您为我设定的正道。您的手段我早就见识过了,有大姐这个前车之鉴,难道我还不知道教训么?”
一提到大女儿,秦书兰完美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一直极力压抑的怒火突然就不可抑制的窜上来,她冷笑:“行啊,连你也觉得这件事错都在我。几个孩子里,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懂事也最听话的,没想到到头来,连你也怨我。”
“什么叫最懂事最听话?事事都按着您规定的去做就叫懂事了?你以前总是不明白,这么多亲兄弟姊妹之间,我为啥就跟不是一个妈生的绍谦最亲厚。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不敢想的他敢想!我不敢做的他敢做!我情愿当年那顿鞭子是抽在我身上,这样我也可以负气之下一走了之,再也不用进雷家这个门!”
秦书兰气的嘴唇都发抖,她一手养大的这个儿子,她最得意最看重的儿子,如今说他不想进雷家的门。她笑了笑,反而镇静下来:“得,这个恶人,反正我都已经做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桩。你要是再执迷不悟,我不介意让那个女人变成第二个你大姐。”
他背上一凉,手上几乎抓不住方向盘,车子生生的左右抖了一圈,后面车辆急急按起喇叭。他赶忙按紧方向盘,这才发现手心竟然冒出一层汗来。
他想起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生不如死的大姐。动不能动,想说的话也不能说,成天睁着一双木然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他每次回北京都会去看她,很多时候,他都以为她其实已经死了,死在那场惊天动地的车祸里。她的眼里早已没有生的眷恋,只有一汪死水,毫无波澜。
而姐夫,生生的被绑在这样一个活死人的身边。他可以在外面玩,双方父母都能体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离婚是绝对不可能的。没出事的时候,他们就是貌合神离,因为秦书兰的坚持,硬是凑做了一堆,性子刚烈的大姐闹了好几回,最后被秦书兰强塞回夫家,回去的路上就发生车祸,闹了这么个下场。
大姐出事的那天,秦书兰在手术室外,头一次流下了眼泪。这事从此成了雷家的禁忌,谁也不敢轻易提起,他今天也是气头上失了冷静,才会故意拿大姐来激她,此时也有几分后悔。
车内气氛一直紧绷着,雷允泽把车开得飞快,秦书兰坐在后面,歪着头僵硬地盯着窗外某一处,仿佛在出神。
车子很快开进西郊别墅园,他一路把车直接踩进地下车库,跟着入户电梯就进到玄关来。
李妈妈听到门铃响还纳闷,少爷很少这么晚过来,结果打开门看见夫人和二少爷一起站在外面,就更加惊讶了。
“太太,您怎么来了……”李妈妈在雷家做事多年,还保持着旧式的称呼。
秦书兰勉强挤出一丝笑,拍了拍她说:“素芬,自从你退休来上海以后,跟北京那边也少联系了。我一直都把你当一家人看,而且你都退休了,快别这么叫了。”
素芬是李妈妈的闺名,全家也只有秦书兰这么叫她。李妈妈当下就有些感慨:“我都叫了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而且我现在还不是在这边帮二少爷打点生活。”
秦书兰赞许的点点头:“多亏了你,不然老二的性子,肯定照顾不好自己。要不是有你在身边看着,这小子就不知道被那些心怀不轨的女孩子骗了多少回了。”
她话里有话,雷允泽瞥了她一眼,也不作声,换了鞋子闷闷的到沙发上坐下了。
李妈妈一眼就窥出母子俩似乎闹了别扭,彼此一句话都不多说。
秦书兰刚换好鞋子,卧室里就跑出一个小男孩,圆嘟嘟的,还穿着件老虎花纹的居家服,帽子上还有两只老虎耳朵,蹦蹦跳跳的样子,真像只小老虎。
“李奶奶,牛奶喝完了——”小家伙拖长了声音,把空了的牛奶杯举得高高的。
雷允泽转头一看,可不就是夏小北找了半天的娃儿?
他顿时有点气闷,严肃的叫他:“夏楠,过来。”
夏楠一见是背过他的叔叔,立马热情的奔过去,谁知叔叔却板着脸说:“谁叫你跟陌生人走的?现在外面坏人这么多,你就不怕被坏人拐了,卖了?”
“叔叔不是坏人——”小家伙还挺有理的,胖嘟嘟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
他拨开他的小指头:“叔叔当然不是坏人。可是除了叔叔呢?下回再有陌生人要带你走,就得先打电话问问……小姨,知道不?”
他本来想说问问妈咪,临时改口,才换成了小姨。
小家伙似懂非懂,半晌,抓着脑袋指了指秦书兰,说:“可是她说她是我奶奶。奶奶也不算坏人吧?”
雷允泽顺势看向秦书兰,她一脸镇静,并不否认。
雷允泽揉了揉夏楠的头发,说:“总之以后什么事都要先问过小姨,知道吗?喝完牛奶赶紧去睡吧,李妈,你带他去卧室。”
李妈妈赶忙把夏楠拉走。客厅里又静下来,雷允泽不甚疲倦的抚了抚眉:“我打给老陆,他说是你让他把孩子接过来的。”他顿了顿,抬起眸子,“你到底想干嘛?”
秦书兰笑得十分平静:“我接我的孙子过来聚两天,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这跟绑架有什么区别?”他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从小到大,他还没用这种语气跟母亲说过话。是的,他一向最“听话”,也最“懂事”,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懂了,他不明白母亲究竟会怎么对付夏小北。
秦书兰不动声色,只是冷冷看着他:“我看你这次是真疯了。为了个女人……别说那女人现在还缠着老三。雷允泽,你不小了,别这么幼稚好吗?一个孩子就把你给唬住了,别说这么蹩脚的把戏你都看不穿……她要什么,还不是钱?权?不然她干吗就盯着我们雷家不放了?”
他静静的听她说着,没错,她分析的都对,连他自己也这么想过,自以为是的去质问她。结果呢?她不过是惊恐的看着他,然后眼泪汪汪的摇头,连辩解都不会。
她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甚至她不曾以诚相待,甚至她算计他,可是他都认了。明知道她跟绍谦出双入对,幸福得很,他就是没有法子,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仿佛有她在身边,他就什么都够了。
秦书兰继续说:“当然孩子有你一半的血液,我们雷家也不会不认他。等回了北京,当年绍谦怎么养的,就依样照着办,我们雷家也不会亏待他。至于那个女人,你要想她好好的,就最好跟她划清界限。她要是聪明点,就给她一笔钱,以后相安无事。你知道我最烦那种没完没了的女人,这事你最好处理得漂亮点。”
雷允泽听着她冷静平淡的处理她的“孙子”和“那个女人”,就像无数次她处理公关危机一样,果断干脆,有条不紊。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寸寸冷下去,就像窗外暗沉的夜,冷得叫人窒息。
早就知道他的婚姻、他的爱情绝不可能自己做主,所以这些年,在感情上一直是可有可无。当年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几个孩子里面,也有已经结了婚的,无非是表面恩爱,私下里各玩各的,在众人面前粉饰太平。
他打心里厌恶这种生活,总觉得不想过早的对婚姻失去希望,所以在终身大事上一直执拗着拖延。直到遇上她,才猝然发现,也许自己并不希望将就。
他也有想要的。就像小时候看着绍谦翻墙逃学,被老头抓回来一阵猛打,在墙头里面的他虽然是乖乖的,可眼神里掩不住的向往和羡慕。
这一次也是一样吧。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绍谦和她十指相扣的背影,羡慕和向往。
他心灰意冷,张开手心揉了揉绷得发疼的脸。
“我会和梓言结婚的。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至于孩子……他还小,我想留在身边,暂时不打算让他回北京。”
秦书兰皱了皱眉,孩子的事还没解决,但她知道这已经是雷允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罢,只要让他离开那个女人远远的,安安心心和梓言结婚,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