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都散了。蜜儿恨恨地瞧着这一幕,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
那天夜里下了一整晚的雷雨。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听见,半夜十分,一个巨响的雷打在附近不知什么地方,震得地动山摇。大家都不敢出门看个究竟。
第二天早上风听雨止,大家才发现,玉家的房子被雷击中了,三间瓦屋,一间茅草屋全部倒了。大家都来帮忙找人,挖出的却是一家五口的尸体。
从此以后蜜儿就没有家了。
或者,她游荡了一年多以后碰到了壁虎,于是就有了一个新家。那年,她十三岁,壁虎二十五岁。
时至今rì,蜜儿时常记得那一幕,也许她将永远记得那一幕。那个温暖的微笑,那双温暖的大手。
那是嘉和490年12月12rì的傍晚,繁华的京都一角。
在这里,蜜儿不敢随便犯事,所以她选择了这个昏暗的角落,对面却是一个莺歌笑语不断的所在——回chūn楼。
蜜儿的时候只知道窑子是个不好的地方,把女孩子卖去吃苦。然而她现在什么都懂。
可是她还是很奇怪,大过年的,男人们怎么也不陪着妻子,却有闲工夫来这里寻花问柳。也许男人就是这种东西吧。
她的父亲是个懦弱的贩,平时受了欺负也不会吭一声,所以他应该没有逛过窑子,也许吧,蜜儿想,或许是因为没有钱。她对她父亲没有感觉,因为他从来不会对她多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蜜儿靠在墙角,躲在yīn暗里,身上却披着一件脏兮兮的毛皮大衣,外面的皮毛上沾着、裹着、结着一块块黄的、黑的、绛紫sè的不知何物留下的污渍垢迹。大衣散发出的味道也不太好闻,总之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到了陪葬品、死者身上的遗物等等不吉祥的字眼。
即便是这么一件脏兮兮的大衣,蜜儿也是费尽心思才能够将它保全下来。街口的乞丐,常年栖身在破庙里的女疯子都打过这件大衣的主意。
蜜儿细的身体难以撑起这件大衣,所以大衣很夸张地垂到膝盖下。这段rì子里,蜜儿风餐露宿,饿一顿饱一顿,一路走到了京都。今天,钱也用完了,蜜儿打算找一只羊羔。
吃了很多次苦头后的收获,就是蜜儿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下手。
夜已深,蜜儿等得有些不耐烦。可是没办法,今晚必须干一票。不然没的吃不,还没地方睡。
正在蜜儿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的时候,目标出现了。
这是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人,肥大的肚子显示着他的身份或者钱财。
三四个jì女拢着他,一步三摇地送下楼来,男人红光满面,左右索吻,又闹腾腾了几下子,待厮给他披上大衣,才心满意足地往东折去。
蜜儿把帽子罩上,慢慢地跟了上去。
男人醉醺醺地走着,嘴里还哼哼着什么曲,“谁家的娘子游凤台,珠花送她她不爱,只教哥哥留下来,哎,留下来,把那……”
蜜儿一路尾随,跟着来到一条巷弄,四下无人。
搞定一个喝醉的男人很简单。
蜜儿摘下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当蜜儿不抱希望地掏出他的钱袋子的时候,却发现还有一块银锭子。“怎么,jì女们也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居然没给收刮完?”
拿了东西,蜜儿想快速地离开。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那男人突然醒了,拉住蜜儿的脚踝狠狠一拽。
蜜儿猝不及防,闷哼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臭婊子,想抢我的东西!”男人吃力地爬了起来,往蜜儿身上又是一脚。
接着他发现头上流下什么东西,用手一抹,“啊,血!”男人顿时狂暴如雷,双手一抓把蜜儿拎了起来。
蜜儿用力在男人面门上一抓,男人痛得哇哇大叫,双手一松,蜜儿拔腿就跑。
男人的脸部被抓出血痕,伤口处还居然冒起烟,发出嘶嘶的声音。男人捂着脸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蜜儿在指甲内藏着遇水即溶的毒药。
男人大叫一声,忍着剧痛,在模糊的视线中辨认出那逃跑的身影,发狂似地追了上去,“臭婊子!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
“来不及施法了,来不及了!”蜜儿心里砰砰地狂跳着,手里拿出那宝珠来,一边使命地奔跑,一边想着那最短魔法的吟唱。
蜜儿跑出长长的弄堂,慌不择路,竟窜到了那繁华的街道上去了。此时夜已深,有几个店铺摊位还在招揽客人,行人三三两两的也不少。
大家看着两个狂奔的身影,后面那个似乎还受了伤,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也不知孰是孰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伸长个脖子看着事态的变化。
蜜儿回头一看,那男人就在屁股后头,马上就要追上自己了。就这一回头,蜜儿狠狠地撞在了一样东西上,同时得马鸣一声,蜜儿又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翻飞在地,差背气昏死过去。
那男人赶上来,又在蜜儿身上狠狠踹了两脚,方停下来大口喘气,“臭婊子,你跑啊,你再跑啊!”
蜜儿只感觉喉咙一甜,噗的突出一口血来。
“嘿!”有人哼了一声,接着只见马背上翻下一青年,轻轻一拂,就把那男人推了开去。
“干什么!你休管老子的闲事!”男人扭曲的脸分外恐怖,把围观的行人都吓退了几步。
“我管的闲事本就不少,今天也不在乎多这一桩。”青年撇了撇嘴,气定神闲地道。
“她偷了老子的东西,还把老子害成这样!”男人捂着脸,又记起那疼痛来。
青年转头看着蜜儿,“可是真的?”
蜜儿痛得流下了眼泪,恐惧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慢慢摇了摇头。
“臭婊子,你还敢撒谎!”男人挥拳又yù上前,被青年挡了回去。
是的,青年人一抬手,就如一堵墙,一座山,横亘在两人面前,那气势实在是令人无法逾越。
“看样子是真的了,”青年笑了一笑,“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呢?”
青年在问,却似乎不像在问那男子,当然也不是在问蜜儿。
“少爷,您应该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那个叫大胖的随从赶忙上前一步,头弯腰地道。
“老子不缺钱,老子要她的命!”男人叫嚣着。
“我有给你钱么?”青年嘿嘿一笑。
“真是头触到了棺材盖还不知道死活的货sè!居然敢对我们少爷大喊大叫!”那大胖罢嘿嘿一笑,上前,出拳!却没怎么看见他的动作,那男人瞬间就倒飞了出去。
啪地一声,那男人像只死狗一样,趴在地上,蜷缩着,哼哼唧唧地,一时间只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青年也不看他,径自走到蜜儿跟前,冲她微微一笑,“我代我的马儿像你道歉了,我保证,我会让你恢复得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着,用手抹去蜜儿嘴角的血迹。
青年将钱袋塞到蜜儿手里,“拿好你的钱袋。”
蜜儿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眼光瞥了一眼那边趴在地上半昏死过去的男子,嘴里声道:“这……嗯,其实是……”
青年打断了蜜儿的话,笑着道:“我是你的,就是你的,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
青年话的时候喜欢有些动作,比如撇撇嘴,皱皱鼻子之类的。但在蜜儿眼中,这些动作并没有影响青年的形象。他如此的自信,正是生存在这个世道极需要的那种带着嚣张、任xìng,藐视一切的自信。
我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不是也是!
蜜儿张大嘴看着他,不出话,她艰难地指着前面,“还有,我的,嗯,我的——”
青年往蜜儿指的方向一看,示意随从捡过来,原来是一颗红sè珠子,幽幽泛着亮光。
而蜜儿看着青年手里的红sè珠子,心里一阵激动,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蜜儿不知昏迷了多久,中间断断续续醒来过几次。第一次清醒的时候,她摸向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在,于是蜜儿又安心地睡了过去。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她睡在一个jīng美的房间里,然后一个老妈妈过来喂她吃粥。她吃了很多,然后又睡过去了。
那个救她的青年,就是两湖道总督府政法长官,世袭子爵壁虎阁下。那时候,壁虎年纪轻轻就身居地方重要官员,可以是年少有为,在某次往京都办事途中,碰巧遇到了蜜儿。
病中,壁虎来看望过蜜儿。那一次,蜜儿对他,她已无家可归,希望留下来,哪怕做牛做马。
壁虎当然不会让她做牛做马。值得讽刺的是,这个做事历来凭着自己的喜好,甚至是不分青红皂白,藐视帝国法制的年轻人居然恰恰是坐在了两湖道总督府政法长官的官椅上,这个对所有生命都显得那么淡漠的、无情的年轻人居然对蜜儿这么一位脏兮兮的女孩子如此的温柔,关爱。
壁虎把蜜儿带回了达克城。给她配了丫鬟、老妈子,请了上好的师傅教授诗词歌赋、舞蹈声乐,像自己女儿一样,名门贵族姐似地养了起来。
当然,还有蜜儿最喜爱的魔法。
蜜儿一直认为,这是命中注定的,是神的安排。否则,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解释。因为随后她知道,壁虎大人从来就不能和什么多情、善良、公道等字眼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