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卡是个安详的镇,这里的感觉就像是外婆家。没有责备,没有被督促的功课,除了田野里金黄的麦浪,无忧无虑的嬉戏,还有许许多多的动物和童话故事在现实与理想中变换着自己的位置。一到傍晚,微风动竹,石板桥的倒影摇曳在流水中,夕照熏熏,如同外婆慈祥的笑脸。
这不像是个镇,更像是个大村子。镇背倚延绵不断的贝尔卡群山,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这里很少有外人来,在镇子及附近村落,能看到的几乎都是熟悉的脸,左邻右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准谁的表姐的堂妹又嫁给了谁的姨丈的侄子,算起来还是个亲戚关系,所以人们的生活纯朴、宁静、和睦,有些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意思。
看到这番景致,感受到这种氛围,马车里的三个少女之前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毕竟谁的表姐的堂妹又嫁给了谁的姨丈的侄子,还能有个亲戚关联,自己和这少年的嫂嫂,以及那赫连妖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那“嫂嫂”见过一次,却连名字叫甚都不知;这个赫连妖空晓其名,却是男是女也搞不清。
“九,有几分把握?”那冷漠女子楼低声问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九嘻嘻一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眼波流转,甚是灵动:“琴不在咱们手里了么,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等会你们都别乱话,我来。”九又叮嘱道。
“哦。”青衣女子青青柔柔地应了一声,仍从掀起的窗遮帘看外边的景致,只是她一直戴着纱维,在马车里都不肯摘下,依旧是看不清她的容貌。
马车穿过了镇子,来到镇北边上,远远看见一所东方古风式样、红砖碧瓦的大院子,再往北走,山脚那边就是军营了,那驻扎着一个中队的士兵。
青青看到这种东方古风式样的建筑就觉得很顺眼,她不太喜欢那种西式的尖四方形建筑,兀然一见很气派,久了总觉得缺乏灵动、少了些底蕴。
一阵马蹄声从后面传来,打断了青青的思路。
一匹枣红sè的马当先驰骋赶上,就在将要越过三位少女乘坐的马车时,发生了一件看着很突然的事情,但其实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
这条道其实很宽,后面的那几匹马或许也是因为急事,所以虽然旁边有车队,速度也没慢下来,当头的枣红远东马后蹄子踩在了大道边一颗很普通的石头边上,在那种速度力量之下,石头往边上一蹦,激shè在了拉着三位少女马车的左边那匹马的眼眶上。
马匹吃痛,忽的前蹄上撩,车子顿时狠狠的颤了一下,赶车的是位伙子,见此情景也是慌了手脚,站起来想扯住缰绳,没想到一个踉跄,上身失去平衡,手中的马鞭尾刺狠狠地扎在了另外一匹马的屁股上。
这下好了,两匹马都有了问题,一齐发狂地往前窜,一路把前头几个骑马的撞得够呛,在二白少爷的马车边上一个快速变线,眼看就要两个车厢撞到一起。
这时一个大个子壮汉突然冲到车厢后,几乎没人看到他是从哪里冲出来的,只见他一个合抱,抱住了马车尾部两后轮中间某个地方,而一道黑影也从左边掠过,单听得“笃”的一声闷响,一杆铁枪倒插着卡在车夫所坐的厢边之前,然后便是马嘶声声,那飞奔甩尾的车厢竟生生停了下来。
黑影在车夫旁边一靠,又弹了回去,既而又恰好落在跑上来的枣红马鞍背之上。
马车厢里幸亏是造得jīng致豪华,棉垫绸衬得不少,三个女少在突来的颠簸下虽然是狼狈十足,却没有损伤。
青青又是一撇窗遮帘,却见一青年松松散散砸着个马尾,长得清逸偏瘦,剑眉挺鼻,眼睛略却显深邃,一副笑容初一看是懒洋洋的模样,再一仔细却感觉带着丝淡漠。一身黑sè暗纹的长坎肩,领和边都是斜黑白格子纹路,看去有魔法师的装饰,不过却免了那种宽大袖袍的活动不便,露出的两条手臂是那类游侠的紧身式样,前端是一对深蓝白边护腕,全身上下就黑白深蓝三种sè调。青年就这么斜斜垮垮地坐在鞍上,这么斜着头笑着,这么望着刚掀起窗遮帘的青青。
然后这时听到二白少爷一声呼唤:“妖哥……”
“翔哥真神力……”这青年转过头去,朝前面笑道。
很多年后,九依然这么认为:世界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果青青不典当琴,掌柜不起侵吞的贪念,二白少爷不替嫂嫂买琴,枣红马不蹦起石子,或这二白少爷不叫这么一声;这些一连贯的事件只要有一项不成立,那么事情也就此中断算了。可偏偏每一样都发生了,便让这两人从此相识,演出了rì后一幕魂销肠断的故事。
赫连妖。原来他就是赫连妖,那首透着些许不羁、些许潇洒、些许伤感、些许落寞的律词原来就是他写的。
青青看得对方望着自己,突然有些莫名的慌张,她似乎忘了,自己一直戴着纱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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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那位“嫂嫂”果真是个雅人,在青青当即取出绿绮古琴弹奏了一曲之后,她果真是欣喜异常,忙拉着三位少女长道短,看得二白少爷心中暗自高兴,心想自己这次是大大的长脸了。
三位少女至此也是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待到夜宴那rì,便是俊彦盈门,佳人满座,红烛光满,觥筹交错,更有助兴歌舞,压轴词曲。在女主角演奏了一曲以后,青青戴着纱维,也弹奏了一曲慢调,漫弹奏时座中陶醉,只见那曲罢时当弦一划,众人一时悄然,而悦耳琴声四下绕梁,尤似在耳,紧接着便是一阵掌声与喝彩。却是有些盖过了女主角的风头,可这“嫂嫂”为人甚是坦荡,不但不以为然,反引将知己,颇为欢喜。
此时宴已过大半,按照常例,便是众人向主角敬酒、男士们拼酒的时间了,三位少女也是知趣,一齐向主人道贺,便yù抱琴而退。
而正在楼帮青青俯身将琴抱起得一刹那,相邻很近的西边席上中间一位男青年却是眼睛一闪,神光开阖间,好像看到或者想到了什么。
这青年随意扎起得马尾长长的贴在他的暗纹黑外套上,显得很有气质,正是那位赫连妖。
旁边那三十出头的大个子壮汉翔眼尖,笑嘻嘻地用手肘一碰赫连,道:“妖,看中哪位了?”
只见赫连妖站起身来,朗声道:“三位姐请留步……”
顿时满屋子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那位叫楼的抱着琴,一脸的冷淡,还有——jǐng惕。倒是九面目上秋波流转,在满室光暖下娇腮yù晕,正要上前。
却见到旁边青青纱维轻轻一颤,彷佛张唇yù言却又止住,只见她退了半步,以极轻微地动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裾,裣衽一礼,清柔的声音自矜却不失礼貌:“请问这位大人有何见教。”
通常应该是“请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有何见教”,只是青青已知他是谁,便直接问了。只是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便使用了比较中xìng的“大人”一词。
旁边有些仁兄喝得已经差不多了,一位起哄道:“嘿,妖…”惹得周围几位都是一脸的笑谑。
这时候“嫂嫂“很及时地站来起来,介绍道:“这位是贝尔卡少尉赫连chūn水,我家郎君的得力臂助。不但身手了得,更是位谋士文胆,笔下才情纵横,我几次在文会上的曲词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话这位“嫂嫂”用词很有意思,这郎君一词如今天下文化贯通融会许久以来,已经很少使用了,她这么一,倒是十足的崇尚复古的范。
手一展又给三位少女一一介绍:“这位三位原来与我虽有过数面之缘,却都是我近rì新认的妹妹。这位是波弥学院文科的青青、九,这位是帝国神学院西分院的楼。”
三位少女这才知晓,原来他叫赫连chūn水,却不知道为何都叫他赫连妖,连上次文会报的名字也是后者。
那边赫连chūn水微微一颔首,背上稍稍一弯,算是作了个礼:“适才闻得天籁,竟然不知酒香,不辩肉味,可妄请青青姐再奏一曲。”
九一笑,也yù将他作弄一番,看看这位“嫂嫂”盛赞之人到底有几何斤两:“听闻少尉大人文武全才,不如应景即兴做一曲词来,青青弹奏我来吟唱如何?”
却见赫连chūn水也不为意,先伸手作个请坐的意思,然后端起壶子,低眉略作沉思,一边给旁边的人杯子里添酒,自己却是滴酒不沾,就这么连倒了三四杯的功夫,便微笑的抬起头:“有了。”
“采桑子,贺芳辰。芳时却属花神误,曲阁人幽,剪水明眸,此夜人间不许愁。恁些未了应能遂,雁妥沙洲,远梦轻柔,一缕盈盈在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