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的五个月後，寒梅苑又一次归来了它的小主人。

　　　　这次归来的楚依，既没有怒冲冲也没有冷冰冰，寒梅苑的主人楚云奇和杨紫蕙却更觉心疼了，还不如前两次那般怒冲冲、冷冰冰呢。

　　　　楚依很讨厌她的弟弟。

　　　　这个弟弟尚未出生，已经让她的父亲日夜忧愁、时常长吁短叹；让她的母亲毒药发作差一点就再也不能在这个世界活着了，幸好小叔奔波几万里买到了灵药。这还不算因此而消耗的家底。如此的弟弟，她怎么会不非常讨厌呢？

　　　　这个弟弟方一出生，迅速成为楚府上下的宝贝，得到亲友内外的喜爱；更过分的是父母从此不再关注她，甚至还唯恐照顾这个弟弟不周，把自己送到外祖父外祖母家，一次又一次，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如此的弟弟，她怎么会不特别讨厌呢？

　　　　她已经四岁了，懂了很多事情。

　　　　怒冲冲、冷冰冰的自己，根本不能让父母担心，他们还说自己这是“被人分割去了父爱、母爱”因而仇视自己的弟弟。自己是仇视弟弟吗？并不是！自己只是讨厌那个孩子，这喜欢和讨厌别人是天生的性情，自己哪里错了！

　　　　----

　　　　要问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楚天不用三思，立即想到的就是“姐姐”楚依。

　　　　不过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第一次见到她是自己方出生四五天，父亲拉着一个怒冲冲的小女孩，那双好似要喷火能喷火的眼睛，看得他自己忍不住反省是不是无意中伤害了她活着前世的什么时候自己伤害了她。可是自己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没有一点印象啊。

　　　　然後听到母亲好似在训斥她，然後她就雨带梨花扑进了父亲的怀抱。于是楚天猜测她可能是自己的姐姐。

　　　　第二次见到她是自己出生两个月，父亲扯着一个冷冰冰的小女孩，那双好似要冻僵他冰封世界的眼神，看得他忍不住再次反省自己的过往。

　　　　然後又听到母亲好似又在训斥她，然後她就又满脸泪珠地扑进了父亲的怀抱。于是楚天确定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这两次见面之後，回想起来楚天只会觉得好笑：明明同父同母，怎么好似自己于她有杀父之仇杀母之恨。这就是地球所谓的“二胎”综合难题之一，头胎孩子对瓜分她父母之爱的弟弟、妹妹的仇视——本来父母之爱完整地属于她，而今有了一个和她分割的人，自然她所得到的爱就少了、弱了。

　　　　来到这个世界，楚天立刻就领悟了她的这种心情：无它，自己上一世是独生子女和之前的她差不多的状态。他从来没有想要兄弟、姐妹什么的，不是因为没有所以不去想要，而是非常不愿意任何人分割“属于他”的东西，从玩具到父母之爱。

　　　　这种心情简单地说，跟独生子女关系不大，就是父母太过溺爱孩子了——也可以说和独生子女关系很大，若不是独生子女太过溺爱的情况会少很多。

　　　　这一世，作为“分割”她所得到的一切的人，楚天很理解她的心情，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同情或愧疚：世界又不是围绕你转的。

　　　　“不对，为什么我现在如此的性情？在地球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啊，难道穿越改变我的性情？哦，我有印象了，我的如此性情在玄黄世界演变的——那么我在那个世界经历了什么，我又如何找回自己的记忆呢？”

　　　　“更不对了，我怎么知道记忆是可以找回的，我不记得有任何人告诉我。算了，不去再深想了，反正也回忆不起。我还是享受人生吧。”

　　　　第三次归来的楚依是温和的，不过楚云奇夫妻立即就发现了异常：这孩子变得沉默寡言了，和她说话也不理不睬的，问急了才蹦出几个拟声词，应付着。这可把楚云奇、杨紫蕙吓得不轻，这才分别不过一个半月，怎么孩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几番检查也没有发觉异常，这才放下心来。这孩子自行解释，“懒得说”。

　　　　杨紫蕉告知，这次去安平城，楚依不哭不闹就是时常发呆。

　　　　楚依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每日也不再玩耍，不单寒梅苑、就是整个楚府都好像不再让她有兴趣；整日就是修行，不断修行，简直要比得上楚云展了。更奇怪的是她对楚天的态度，不再厌恶；但也不是喜欢——夫妻二人可以感觉得到。她也不主动去看楚天或找楚天，若是要让她看她也不会拒绝。

　　　　用一个词形容是，楚依性情好像突然“冷淡”了，这才不过四岁的孩子；对于那个“弟弟”好像只有名义上的姐弟关系，漠视楚天的存在。

　　　　夫妻二人更心疼了，又忧愁了起来。同父同母的两个孩子，父母当然想要看到二人手足情深、同气连枝，就是退一步到不了这一步、感情深厚也行，再退一步朋友一般地相处也能勉强接受。现在，楚依几乎是路人一般看待楚天。

　　　　楚珩一点也不担忧，不断催促夫妻二人尽早去学府——学府是有年龄限制的，四脉修为的人只能修行到三十岁，而今夫妻两人已经二十三四了，已经因为生育楚天的事情耽搁两年了。

　　　　“要你们尽早离家是有道理的。知晓你们担忧楚依，我告诉你们，小时候越是闹得厉害的兄弟姐妹，长大之後感情越浓。还有，你们离开之後，楚依就不会争你们俩的关爱了，慢慢就不那么仇视楚天；你们天天在眼前，可不火上浇油。”

　　　　夫妻二人依言，着手上路。

　　　　送别之时，难得楚依说了超出三个字的话：“八年之内，我要入学府。”

　　　　----

　　　　六个月，楚天尚不能稳稳走路——如此和常人无异。和常人差异的是，楚天已经能听懂大部分的日常用语了、能够简单说些日常用语。

　　　　楚珩下了禁令，禁止楚天离开寒梅苑——上次的排列八美次序带来的影响已经让楚珩颇为头痛，他一点都不想楚天出彩，只要安安稳稳、偷偷摸摸地成长就好。那次之後楚云展特意传讯，严加看管楚天。

　　　　若不是杨紫蕙大庭广众之下答应了薛灵珊的建议，楚珩绝对当即毁约。他采取的计策是“拖”，明说楚天两岁之前不会延请启蒙先生；薛灵珊轻松化解，说在两年之内她正要游历诸州，待楚天两岁之後再来。

　　　　楚云奇离家後，楚珩立即以“孩子体弱需要调养半年“为由，把所有的随从、仆人撤出寒梅苑，并禁令任何人在得到允诺之前进入；并“以孩子尚小需要亲人照顾”之由让除他之外，楚家唯一在府的四脉修为者楚云绣照顾楚天、楚依。

　　　　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楚天开始和楚依亲近的。

　　　　楚云奇、杨紫蕙尚在家时，楚天吃三种灵兽鹿牛羊之奶调和而成的“鲜奶”。

　　　　第二天早上，楚云绣只给楚天带来了“灵气汁”。

　　　　这灵气汁，楚天问过楚云绣之後得知是灵药炼制灵气丹的残渣熬制的汁液，加入了一些美味的药料。

　　　　“什么？炼制灵气丹的残渣还有人用？这也太惨了吧，还只有一杯，我还不如喝鲜奶呢。”楚天苦着小脸，看了看桌子那侧摆着的七八个菜。

　　　　正在那边大快朵颐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的楚依，突然忍不住用小拳头猛地砸了一下木桌，碗盘一阵晃动。

　　　　楚云绣气笑了，这才第一天而已；一句话都能让人气饱，没见那边把楚天当作路人的楚依都忍不住发作怒气了。

　　　　“你懂什么！你可知这灵气丹有多珍贵？你可知晓你灵气汁有多珍贵？不要以为残渣熬制的汁液就怎么低劣了。和你这一比，对面你姐姐吃的那就是糟糠之物！相比如此厚待的你，楚依才是一个惨：看你享用灵气汁而她只能吃鱼肉，还听你在这抱怨伙食不好。你这一杯灵气汁要20两金子，楚依那一顿不过2两金子。”

　　　　楚依强忍住泪水。我要坚强，绝对不能哭！

　　　　楚天疑惑道：“灵气丹还珍贵？不是别人家都拿灵气丹炼制残渣养猪吗？我家不是一等国士贵族吗，不至于这么贫困吧。”

　　　　这一次楚依没有猛砸桌面，只是老实地端着几个盘子转身离开。我忍！再听下去我要被气死了！

　　　　楚云绣感觉自己要吐血了。她差点就想说，就因为你出生之前所需要的二十粒灵气丹，楚府差一点就破产了，现在还欠着杨府8粒灵气丹呢。

　　　　“灵气丹不珍贵？你从哪里听到、看到的，别人家拿灵气丹炼制残渣养猪？我家是一等国士不是一等侯啊！就是一等侯之家也没有这样的！1粒灵气丹要1万两金子才能买到！灵气丹只有州城才能买到！灵气丹炼制残渣只有郡城才能买到！就是郡城那些伯府，他们家待遇最好的子弟也就一天一杯灵气汁。你这一顿一杯，夜里还需要一杯，一天就是四杯啊！”

　　　　向来以处变不惊自居的楚云绣此时感觉自己的修养太弱了。

　　　　“你十四姨，杨紫蕉，在杨府天赋资质数一数二的吧，你问她小时候什么待遇，就是她现在都没有这样的资源！我们楚府，这去年收入比前年多了些，也不过是二万四千两金；一年剩余也就一粒灵气丹。先不说其它的，半年下去就单你这一天四杯灵气汁的支出就超过了我们楚府上下一年的支出！”

　　　　坐在紫藤木椅子上的楚天沉默不语，陷入沉思。

　　　　“上天待我何等厚爱！死而重生，又生在如此待我的家庭。天大的恩情，天大的恩情啊，可我楚天不过一**凡胎，将来如何回报。”

　　　　缘由楚天大致猜测得到：自己现在的身体资质要远比重生之前的身体好，仙兽和灵兽的差别。想来自己的体质在岭北四郡也算得上“卓越”了，因而家庭特别重视自己的成长，以最好的、几乎穷尽一切来提供更好的资源，让自己更好地成长。长大之後自己若是有所成就，楚府当然会发展更好。

　　　　只是，值得如此“疯狂”吗？重生的事实告诉他，修行界非常艰难，中途陨落的天才数不胜数。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楚府的投资不就打水漂了。这么大的家族，几百号人，又不是遇到了什么天大困难、必须孤注一掷，好好的为何要这样，一个预备方案都不准备？楚依的天赋也是很好的。

　　　　更何况，他其实是想这一生安稳地过去的；也不要修为多高，能够保护自己的家庭家族就行；也不要多大的权势，不受人欺负就行；也不要多么杰出、纵横天下，比多数人优秀就行。想要越多，风险越大，所要承受的越多。

　　　　空旷的院子，只有楚天和楚云绣；楚依已经吃完食物进练功房继续修行了。

　　　　万千情绪涌在楚天心头。

　　　　渐渐一股情绪越来越强大，压制其它，成为楚天灵魂的意识。

　　　　“家人的厚待你就承受不住，你竟想着逃避，你怎么竟是这样的人！再艰难又能怎样，再努力又能怎样，再大的风险又能怎样，这是你逃避的理由吗？”

　　　　楚天下定了决心。

　　　　“云绣姑姑，请您告知祖父，以後我不会饮用一点一滴灵气汁，让祖父不必花费如此之多金子购买灵气汁了。我知晓灵气汁的价值，让我的体质更好。从今日起，我会非常努力地学习、修行，绝对不会让祖父失望的！”

　　　　楚云绣神色不变。若是这点道理都不懂，“三妙玲珑心”就是笑话；若是这点决定都不能做出，铁定一个白眼狼，养着也没用。她并不後悔楚天知晓实情，尽管义父楚珩很有可能训斥她、处罚她。

　　　　“我会告知义父你的想法。但是，提前我告诉你一句，义父做出的决断，你改不了的；这个决定你改不了。”

　　　　----

　　　　清兰苑练功房。

　　　　楚云绣在得到允诺之後进入，把今晨的事情叙述一遍。

　　　　楚珩神识一顿，缓声道：“不喝倒掉。”出乎意料，楚云绣并未受到责罚。

　　　　楚云绣领命而去，特意在楚天的注视下倒在草丛中，看呆了旁边的楚依。楚云绣知晓义父要自己这么做是在磨练孩子的性情。

　　　　仿佛未见，楚天仍旧望着院子里的花草出神。

　　　　中午，楚云绣端着一杯灵气汁再次倒在草丛；楚天仍旧那副坚定的神情。晚上，楚云绣又端着一杯灵气汁倒入草丛，楚天直直看着，不动声色。

　　　　一天没有进食，楚天半夜饿醒了。好像特意挑在这个时候似的，榻上一边打坐修行的楚云绣起身。听到外面泼水的声音，楚天知晓又一杯倒掉了。

　　　　第二天早上，楚云绣抱着楚天放进红楠木太师椅里，一会儿拿了一个食盒进来把楚依要吃的食物放在桌上，又一会儿拿了一杯灵气汁放在楚天面前。

　　　　“若是这一顿不喝，这一顿你都不会有任何食物；若是这一天不喝，你今天又要饿一天了，你要想清楚。”楚云绣郑重道，她知道义父的决心是有多坚定。

　　　　正抓起筷子的楚依抬头看了一眼楚天，迅速低下。

　　　　“不喝，倒掉。”

　　　　楚天的决心非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