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姐儿辞别了祖母和哥哥,揣着沉甸甸的心事上路了。
如若不是承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如若不是姨娘那里过得凄凄惨惨,她是怎么也不愿低头来这一趟的。
要让她去讨好张令曦,像姨娘当年在齐氏面前一样委曲求全,她想一想就觉得无比地屈辱。
同样是该说亲了,祖母为着张令曦的亲事,就殚精竭虑,而她,早被遗忘在不知什么地方了。
指望着家里的人,她便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还好姨娘出事的时候,没有连累到崔芳。有她在身边出主意,晴姐儿觉得日子过得好歹能喘息几口。
崔姑姑告诉她,要想在张家过出头的日子,就得寻摸一处好亲事。晴姐儿何尝不懂,可是因她是姨娘的女儿,保定府里哪里还会有人高看她,更不要说会有好亲事等着她。
她曾无意间听见丫鬟们说悄悄话,说是像十小姐这样的,给人家当妾都是不行的。当家主母哪个不怕她是第二个范姨娘,专等着害死主母以上位。
晴姐儿气的浑身发抖,可她连上前斥责丫鬟们两句都不敢。她小心翼翼地不出错,尚怕哪天惹怒了父亲和祖母,被赶到田庄上去。
京城应该又大又繁华,晴姐儿听着外头的喧闹,不敢撩开帘子去窥探。这些都还不属于她,管事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她的马车,她不能露出一点不端庄的样子。
晴姐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崔芳笑了笑。
“姑姑,我想留在这儿。”
崔芳摸了摸晴姐儿的头,道:“小姐,不要怕,这些都该是咱们的。有你舅舅在京城照应,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崔芳含着笑,眼睛却像是毒蛇一样,有幽深的光闪过。
相府角门半开,娥眉在里头喝着茶候着,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新来的门房老秦弓着身子过去,问道:“娥眉姑娘等的人什么时候到,可有个准信儿?”
娥眉皱着眉头说道:“还不知今天来不来得了呢。小姐那里也没收到信儿,只说这几天来,让我在这里候着。”
“那真是辛苦娥眉姑娘了。咱们别的没有,倒是有些酒食,娥眉姑娘一起来用吧?”门房恭敬地说。娥眉姑娘走到哪里都吃得开,门房不免也要对她客气一些。
娥眉晃了晃茶杯,想了一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门房摆上了吃食,娥眉看了看,道:“这未免简单了些,我让她们弄一只烧鹅来,你等着。”娥眉说着就往回走,还不忘回头道:“要是来了人,你替我一下。”
不一会儿娥眉揣着个食盒过来,将里面的小菜一样一样地往外拿。
门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恭维道:“不愧是表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人,拿出这么多好的招待咱们,就这气派,也不是别人能比的。”
“好了,你少说两句,不然我饭都吃不下了。”娥眉嘴上不说,心里早笑开了花,道:“我去厨房的时候,正好小姐进去,问我要干什么。我如实说了,小姐就让厨房里将她备下的酒食给我热了,让我拿过来犒劳犒劳您。还说这几天咱们在这里守得辛苦,要每日给加餐的。”
门房羡慕地看着娥眉。表小姐提前备下的酒食都给了娥眉,看来娥眉姑娘真得表小姐的看重。
张令曦那一桌的水酒,本来是给刘越准备的,结果三番五次去请,刘越都不肯再过来,还为着前两天的事情怪她。
张令曦确实觉得刘越比起齐鹿鸣来,有千般的好。他能喜欢芊芊,对芊芊也没什么坏处。可是偏偏芊芊不喜欢他,总不能强求。放在自己身上,张令曦也觉得,宁可嫁个自己爱的过苦日子,也胜过嫁一个毫无感情的人。
刘越怪她一心向着齐鹿鸣,帮不帮他倒是无所谓,可张令曦偏向齐鹿鸣就让他恼火极了。
齐鹿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长了副空皮囊,就值得大家都向着他不成。
小时候他被齐鹿鸣欺负,只有芊芊站出来替他说话,心疼他。那时候他就在想,长大了一定将芊芊娶进门。
现在张令曦告诉他,芊芊喜欢的人齐鹿鸣,还劝他放弃,他怎么甘心?
难道齐鹿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就这么困难吗?
张令曦几次等刘越等不到,却见到了鼻青脸肿的齐鹿鸣。
“拿个鸡蛋来,再拿些药酒。”张令曦看齐鹿鸣大大咧咧走进她屋里,一坐下却眉头皱着喊疼,便吩咐丫鬟去拿这些东西。
“还是你心疼我。”齐鹿鸣挤眉弄眼地喊痛。
“怎么弄得?”张令曦瞪了齐鹿鸣一眼,给他上药的时候,动作却很轻柔。
齐鹿鸣见张令曦没有真的生气,说道:“我去跟刘越打了一架!”
张令曦手一顿,重重地按在了齐鹿鸣脸上。
齐鹿鸣从凳子上窜起来,吸了一口凉气。“谋杀亲夫啊?”
“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去打人啊?没良心!”齐鹿鸣夺过药酒来,补充道:“一听见我是跟刘越打架,你就变了张脸,是心疼了还是怎么的?”
“他没事吧?”张令曦问道。心想怪不得刘越不肯过来,原来是被齐鹿鸣打了一顿。
齐鹿鸣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没事!反倒把我给揍了!”
刘越的耳朵简直太灵敏了,听风辨位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齐鹿鸣动作虽然快,能叫人晃了眼,但是刘越根本不用看,耳朵一听,就能判断出齐鹿鸣在什么位置。
总是齐鹿鸣下手之前,就被刘越给听见了,然后反打他一顿。
齐鹿鸣练功的时候没有刘越刻苦,就凭着跑的快能有些优势,结果刘越的耳朵太好使,一下子就将齐鹿鸣打回了原形。
齐鹿鸣输了之后,捂着屁.股去师傅那里请教怎么一招制敌,结果被师傅拎起来,飞了一脚,踹地半个时辰不能动弹。
他一边揉屁.股一边骂:“老不死的,平时嫌我不求甚解,我不过是问个问题,至于下这么狠手吗?”
他是千辛万苦才走到张令曦这里来的,身体都快散架了。
“刘越竟然能打得过你?”张令曦十分惊讶。
齐鹿鸣脖子一挺,辩驳道:“这次是个意外,我轻敌了,让他占了先机。”虽然这个借口,他自己都不大信的,可仍然说的煞有介事。
张令曦哦了一声。
“好端端地,你为什么去揍他,还说是为了我。”
齐鹿鸣哎了一声,说道:“张令曦,他是不是也想娶你?你千万别信他,他不过是想跟着师傅去云游而已...”
“然后他父亲不同意,说是娶妻生子之后才能去,于是他就想娶个媳妇是不是?”张令曦接着齐鹿鸣的话说道。
“什么?他真跟你这么说?这个人渣!你看我怎么教训他!”齐鹿鸣怒气冲冲要去找刘越再打一次。
张令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下他。
“你别这么冲动。人家没想着娶我,这些话不都是你说的吗?”
齐鹿鸣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不能就此放松警惕,他一看刘越就是个有贼心的,于是对张令曦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你想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他还那么小,你们不合适的。”
“那你能放过我吗?我觉得咱们差的岁数也不少。”张令曦一挑眉,认真地问道。“照我看,芊芊就不错。你上次不也提过,说她人长得漂亮,还娴静少事...哎,你听我说啊!”
齐鹿鸣一个劲儿逃避似的看向远处,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张令曦,我困了,你的床借我睡一会儿觉吧。我实在是太累了。”
张令曦刚听见他落下的话音,齐鹿鸣已经躺在她的床上打鼾了。
张令曦无奈地给他放下了帐子,脚步放轻,去了外间。
齐鹿鸣一边打鼾,一边翘着嘴角。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嘴里还发出阵阵鼾声。张令曦可真好骗,哪天就将她骗回家做媳妇了。
齐鹿鸣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似的。
好吃好喝着又过了五天,娥眉已经跟门房十分熟络了,正午的时候,她困意来袭,让门房替她候着,她去小睡一会儿。
她想的是,十小姐不可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日头正高的时候过来。
娥眉她真还想岔了,晴姐儿的马车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相府正门紧闭,敲也敲不开,崔芳让马车往两边的角门上停一停,看看有没有开着门的。
“崔姑姑,您说会不会是姐姐在落我的脸面,故意难为我?”晴姐儿开始多心了。
“小姐不要多想,她就是不给您面子,也不能不给老安人面子不是?”崔芳安慰着,心里也犯着嘀咕。
难道九小姐就这么不待见晴姐儿,不去城外接也就罢了,晴姐儿主动上门都闭门不见。
好在西侧的角门半开着,崔芳让车夫去敲了敲门。
门房也正犯着困,忘了娥眉交代的事情,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要找谁?”
车夫也是个口齿不伶俐的,说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明白话。
晴姐儿在车上等的不耐烦了。
“姑姑,要不咱们下车去问一问吧。”晴姐儿忍不住说道。看样子,相府连个看门狗都要为难她。
崔芳扶着晴姐儿下了车。
管家带着一车的土仪,在后面等着。
“哼,还以为他多么有本事。只会拿那双鼠眼瞪着咱们,有事的时候,哼,可指望着他吧!”晴姐儿冷笑着,狠狠剜了管家一眼。
晴姐儿跟崔芳到了门口。
门房看了晴姐儿一眼,突然想起娥眉姑娘这几天在这里等的人很可能就是她,于是踢了一旁打盹的小子一脚,小声告诉他去请娥眉姑娘过来。
这小子是老秦的小儿子,被媳妇打发来送饭的。有他在,可帮了大忙了。小子睡得正酣,懵懵懂懂地抹了把口水,脚下撒欢跑去喊娥眉过来。
晴姐儿跟门房亮明了身份,门房赔笑将晴姐儿她们恭敬地请了进来。
正好娥眉也收拾好过来了,冲门房使了个眼色,门房乖觉地退了下去。
“十小姐一路奔波劳累,小姐特让奴婢来接您。”娥眉冲晴姐儿施了一礼。
晴姐儿冷冷扫了她一眼,强行收起目光里的不善,用如同幼猫一样的声音说道:“这位是佩玉姐姐吧,当初姐姐身边最信赖的丫鬟。姐姐她派您过来接我,真是我的殊荣。”
她心里却十分排斥,崔妈妈要她对一个下人,都这样的捧着。
崔妈妈听了晴姐儿的话,跟着上前喊了声佩玉姑娘,道:“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
娥眉又向崔芳一施礼,道:“当然还记得。十小姐和崔妈妈都记得娥眉,娥眉感激在心。”
晴姐儿尴尬地看了崔妈妈一眼。
刚才娥眉小跑过来的时候,崔妈妈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来的是佩玉姑娘,让她不要出错。谁知崔妈妈竟认错了人,让她好是难堪。
娥眉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奴婢从前确实叫佩玉,不过来相府之后就改了名字。”
一路上,娥眉将所过之处,所见之景,详细地跟晴姐儿讲了一遍。
晴姐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全部记在了心中,生怕惹笑话出来。
已经有腿快的小丫鬟,来禀告了张令曦,张令曦到门口来等晴姐儿。
晴姐儿原本在跟娥眉说话,崔妈妈先看见了张令曦,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晴姐儿一下。晴姐儿慌乱地抬头,跟张令曦四目相对,僵在了那里。
还是张令曦先出声道:“十妹妹来了,有失远迎。”
十妹妹?叫的还真是生疏。晴姐儿心里不满,面上却一点多不敢显露出来,而是掏出帕子,哭哭啼啼地说道:“许久未见,姐姐个子高了好多了,人也更美了。只是不知,姐姐是不是忘了晴姐儿了。”
帕子里沾的胡椒粉太多,她眼泪和鼻涕齐下。
道行见长,居然会苦肉计了。
张令曦真想避开晴姐儿,可还是生硬地笑着,将晴姐儿请了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