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令曦腿受了伤,行走不便,坐着又实在无聊,就可怜巴巴地看着钟姿。钟姿跟方岫约好了出门,不能陪着张令曦,便从箱底翻出一本兵器谱,塞到了她手里。
“给,我无聊的时候,最喜欢看这个解闷儿了。你好生在屋里头待着,有什么事情就吩咐藏夏她们。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表姐,我也想出去。”张令曦的表情委屈到了极点。
钟姿拍拍她的脑袋,道:“你安生地在屋里待着,等你好了,我带你下河摸鱼。”
“我不去。”张令曦看了看身上因寒气重而加的层层叠叠的衣裳,再想一想河水现在冷的像是掉进了冰库里的那种温度,果断地摇了摇头。
于是钟姿满意地笑着:“那我就先出去了。”
张令曦实在无聊,拿着兵器谱翻了几页,只觉得眼皮打架,不记得怎么就歪着头睡起来了。
藏夏进来看了几次,见张令曦睡得正熟,给她盖上被子,关上了门,便到门口守着去了。
齐扬就在这之后,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昨个她在家里等了曦姐儿一天,曦姐儿都没有回来。家里人也都不急,好像曦姐儿跟老夫人说了不回来还是怎么的,可齐扬去问,长辈们谁也说不清曦姐儿是去了哪里。今天她好不容易让明燕从侧面探出些端倪来,便猜测张令曦是一声不吭地躲到了青川观那边去了。
总不能是歇在张令浙的宅子了吧,昨个她就打听了,曦姐儿跟那边的人闹了别扭还是怎么的,驾着车走了。要不齐扬也不会心里七上八下地,害怕了一宿。第二天这不又疯了似的找她。
还得小心翼翼地,不让家里长辈发现,免得曦姐儿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被她不小心给抖露了出来,凭空地给曦姐儿添了麻烦。
钟姿回来的事情,也只有老夫人知道。她老人家院子里的丫鬟那都是嘴紧的,明燕怎么敢去老夫人院子里放肆,只得问了守门的人和昨个见过报信人的小丫鬟们,大致猜出是城外来的。又出了门一路地打听,总算问出是从哪面出城的了。
既然出了城,又是青川观方向,不是去了青川观,就是在那附近的庄子上。
因此齐扬去跟小方氏请示过后,便带着明燕她们驱车而去。齐扬一路寻过去,青川观不见人,又去张令曦那个小田庄上去问,还是不在。她这心里就犯起了嘀咕,这曦姐儿到底是去了哪里。
“真是奇怪,曦姐儿她别的地方,也都不熟悉,会去哪里呢?”外头风寒,齐扬一边搓手一边叹气道。
明燕突然眼睛一亮,道:“小姐,还有个地方,是表小姐常去的!”
“显哥哥那里?”齐扬有些意外。
明燕点了点头,她说的就是那里。
不管有没有是不是这样,总要来看看才知道。好在离得不远,齐扬道:“那咱们就过去看看,即便她不在,咱们去那里稍稍歇一下脚也好。”
稀奇的事,大门是关着的,明燕上前推了推,道:“小姐,里头落了锁。”
“敲开。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明燕一边叩门一边喊道:“边叔,开门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来了一个腿脚不是很利索的老头来开门。
“明燕姑娘,你们是要刚去了青川观吗?”老头行动虽然不利索,眼神儿却是好的。
“恩,我们过来歇歇脚。”明燕偷偷地往里头瞅了一眼,问道:“今天怎么闭着大门,是显少爷来了吗?”
老头顿了一下,语气不自然地说道:“少爷没过来,他吩咐咱们平常大门不要总是打开,免得总是来些过路人进来讨茶。”
齐扬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显哥哥他还少这一口茶不成,跟着谁学的这般小气了。也不知我们的茶还有没有了,喝一口显哥哥不会心疼吧?”
“怎么会呢,小姐您过来,咱们可不敢怠慢。”老头忙将齐扬她们往里头请。
齐扬边走边看,问道:“今天除了我,可来了什么人没有?”
“回小姐的话,今个儿没任何人过来。”
齐扬看着院子里深深浅浅的脚印,有些不信。
若是照这老头说的,庄子上大门一直紧闭,不给那些过路人喝茶,院子里怎会多了这些个脚印。
可惜有深有浅,看不出有没有女子的足迹。
“那昨天呢?”齐扬猛地回头,盯着老头的眼睛问道。
老头支吾了一下,道:“昨天...昨天是有人来的。”
齐扬瞪着眼睛问道:“她在哪儿,带我过去。”
老头别的话不敢多说,只能是带着齐扬过去了。
藏夏正巧坐在门口打起了瞌睡,没留意齐扬,就让她直愣愣地闯进了屋里。
张令曦觉正睡得香甜,被齐扬揪着耳朵喊了起来。
她手下倒是没怎么使劲儿,张令曦一点都不觉得痛,而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扬姐儿,你怎么来了!”张令曦抬眼看见齐扬,意外地想坐起来下地,结果一个不稳,摔回了床上。
“几天不见,你连怎么走路都忘了?”齐扬嘲笑了一句。
张令曦这才想起自己腿上有伤,立刻用被子遮好了,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外祖母告诉你的?”
齐扬白了她一眼:“你借我十个胆子吧,去问祖母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我就不能是自己动脑子想到你在这儿的啊。”
“唉?怎么一天不见,我家扬姐儿就这么聪明了!”张令曦笑着拉住齐扬的胳膊,让她在床边坐下。
“你少埋汰我了,说的好像全天底下就我出门不带脑子似的。”齐扬瞪起眼睛不满地问道:“你来这儿玩,都不叫上我的,是不把我当好姐妹了不成?”说的比谁都委屈似的。
“没有,我是心情不好,所以出来走走。”
“心情不好就走到显哥哥的庄子上来了?哼。”齐扬抱怨了一句,又怕伤了曦姐儿的心,赶紧说道:“你怎么心情不好,是在你五哥那里遇到什么难解决的事情了吗?你可以说给我听,就算我给你出不了主意,起码你说出来,心里就不憋闷了不是。”
“扬姐儿,你待我真好。”
“少给我来这些酸的,知道我待你好,有事情也都瞒着我。赶紧老实交代,到底是被谁给欺负了,我给你报仇去!”齐扬义愤填膺。
张令曦神色怏怏,道:“范姨娘来京城了。”
齐扬立刻就跳了起来,比张令曦的表情还要夸张:“什么?范姨娘来京城了?她怎么来的!”
“我父亲一心软,就让她来了。”
齐扬气的一拊掌,说话都结巴起来:“他...他...他竟是个这么拎不清的人?”
“你要是生在我家,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能看见多少呢。”张令曦无奈地说道。果然跟齐扬说了说,心情好一些了。
“混蛋!”齐扬骂了一句,见张令曦看过来,她忙解释道:“我不是骂你父亲,我就是气的顺嘴一说。”
“你说得对,我心里也这么想。”张令曦被齐扬带动起情绪来,也愤愤地说道。
齐扬吓得一捂张令曦的嘴巴:“呸呸呸!老天爷莫怪莫怪!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就算别人没听着,可老天爷在头顶听着呢。当心劈下来一道雷,将你...”
齐扬话没说完,就听得头顶一个晴天霹雳。
“啊!啊!”
她吓得大叫两声,与此同时迅速跳到床上,死死地抱住张令曦不撒手。
张令曦也是一声惨叫。
齐扬整个人将张令曦护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道:“老天爷,要劈就劈我好了。”
张令曦又是感动又是疼,眼泪都出来了。
雷声过后,她用尽力气推开齐扬,喊起了藏夏的名字。
齐扬挠了挠头,不明所以。
难道是曦姐儿的丫鬟改了名字,怎么叫藏夏了?
进来的时候也没注意门口打盹的丫鬟是谁。
藏夏立马进来:“九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齐扬好奇地打量藏夏,问张令曦道:“这是庄子上的人,还是你的丫鬟?”
“不是我的丫鬟。”张令曦为了钟姿,毫不犹豫地撒了半个谎。所谓半个谎,是她虽然说了不是她的丫鬟,却没有表明藏夏的真实身份,让齐扬顺着她的话,误以为藏夏是庄子上的人。
藏夏会意,也没有多言。
“哦,难得庄子上有个这么得体的人。”齐扬丝毫没有起疑。“对了,你突然喊她进来做什么?”
齐扬一提醒,张令曦才想起腿上的剧痛似的,呲牙咧嘴地说道:“藏夏,快拿药来,我腿上的伤口好像在渗血。”
藏夏慌忙而去。
“伤口?哪来的伤口?你挨打了?是谁动的手,范云芝吗?”齐扬撸起袖子问道。她一向大喇喇地,没有注意到张令曦身上有伤也是情有可原。张令曦不说话,她又是担心又是懊悔:“都怪我鲁莽,刚才要是不往你床上跳,就不会压到你伤口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挨打。”
“没有挨打,那怎么受伤了?你是因为受伤了才不敢回家的是不是?我还误会了你,冤枉你是贪玩...”齐扬越说越悔恨了。
张令曦不想齐扬过于担心,将马车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情隐去不谈,只说是马车不小心翻了,压伤了腿。
“马车翻了?是哪个车夫驾的车?”齐扬认定是车夫的过错,一副要去把车夫抽筋剔骨的表情。
张令曦赶忙拦住,道:“这又不干车夫的事,再说他现在也受了重伤呢。你要是真想给我报仇,还是想想怎么帮着我将范姨娘送回保定去吧。”
这还真是个问题,齐扬不吭声了,坐下来帮着张令曦一起想办法。
“最好还不要惊动家里,若是外祖母知道范姨娘来了京城,怕是她都不能活着回去了。”
“哼,你还想留她一条命啊?”
“她就是有千般不是,我也不能随便就取她性命吧。你不知想活着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我只想着让她远离京城,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说的好像你死过一次似的。哎,你这性子可真面,照你这样,等嫁了人非得让婆母将你给揉搓死不可。”齐扬怒其不争地说道:“当初直接在你母亲灵前打死她,也就没这么多是非了。斩草不除根怎么能行!”
“天底下难道都是不好相与的婆母不成?”张令曦道:“我没觉得我面啊,别人要是欺负我,我也会还击的。”
“嘁,你就只会还击我。你想想赵嘉善的母亲待你的态度,你还会觉得她好相与不成?她看你的时候,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呢。”齐扬不屑地说道、
“她恨我是因为张家跟赵家不睦,又不是因为我不好,我怕什么啊。再说了,嘉善他是不会让我在他母亲面前受一点委屈的。”
齐扬斜睨她一眼,问道:“你都还没嫁过去,你怎么知道?”
“我看敏娘,自然就知道赵嘉善是怎样待人的了。”张令曦心虚地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答道。
好在齐扬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她只是坏坏地一笑,搓着手问道:“曦姐儿,我知道有个聪明人,肯定能帮你想出法子,要不,我替你将他叫过来?”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张令曦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等张令曦说完,齐扬敷衍地躲开张令曦的眼睛说道:“你在这儿等着,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不等张令曦有所反应,齐扬就风风火火冲了出去,连明燕都没有追上她。
过了好一会儿,明燕磨磨蹭蹭地进来了。
“没追上啊?”
“恩,小姐跑起来都快赶上我家少爷了。”明燕苦着脸说道。
张令曦轻轻一笑,道:“那你先坐在这儿歇会儿,等一等她。”
说起齐鹿鸣来,他被四老爷关了好些个日子了,还没有放出来。
他莫名其妙偷了元姑娘的小衣,挂在了青川观的祈福树上,结果被人看见,偷偷告诉了四老爷。
四老爷盛怒,打的他下不了床不说,还将他关了禁闭,一年不能踏出屋子半步,吃喝拉撒都在屋里。
听说是齐鹿鸣的师傅死死地看守着他呢,屋里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让他没一点逃出来的法子。
他不在,张令曦倒是清净了不少,上一回他在青川观惹出乱子来,还没找他算账呢。
要是关上个一年半载的,能定一定他的心性也好。
明燕本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的,可约莫着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小姐还不回来,她开始坐立不安了。
张令曦兵器谱看的腻了的时候,藏夏不知从哪里找了个话本出来,张令曦一下子就扎了进去,看的入迷。
明燕的反应,她一点都没有注意。
还是藏夏细心,过去问了问,安慰道;“你家小姐既然说了是去找人,那肯定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你也不要急,你虽没跟着去,想必车夫是个经验老道的,跟在小姐身边,起码出不了岔子。”
“哎,我是怕依家小姐的性子,再无缘无故地生出什么是非来。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生的。”明燕看藏夏是个好说话的,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起来。
两个人说起话来,时间就过得快了些。明燕耳朵时刻是竖着的,一听到有了脚步声,就立刻起身去看。
齐扬正跟赵嘉善并步而行,有说有笑。
走到了门口,赵嘉善却不肯进去。
“曦姐儿还没有说什么,你个大男人怎么别扭起来了?”齐扬看张令曦和赵嘉善的事情明朗起来后,就不再将赵嘉善当个长辈了,说话也没有从前客气了。
明燕赶紧迎了出来:“小姐,您怎么才回来?”
齐扬愤愤地瞥了赵嘉善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还不是因为请不动这尊大佛!”
赵嘉善从容地站在旁边,没有露出一丝窘迫的表情,齐扬看着更气了。
“曦姐儿,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就先走了。”齐扬站在门口邀功似的大喊,又回头对赵嘉善说道:“你好好给曦姐儿出主意,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切莫错过了。”
交代完了之后,齐扬都没敢进屋,就招呼这明燕一起走了。边走她还不忘边跟明燕说道:“哎,一天我就给曦姐儿操不完的心。”
明燕低头笑了一下。
齐扬一走,赵嘉善站在门外就格外地尴尬。
他不能进张令曦的内闺去,怕别人闲话。
可是站在这里喊话,也是不雅。
在门口候了好一会儿,也听不到张令曦说话。赵嘉善刚想张口,就听见张令曦在屋里头说道:“藏夏,我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你去将窗子开上一扇吧。”
藏夏依言照做,也不问外头的男人是谁。
赵嘉善看着半开的窗户犹豫一下,走到窗下,低头对着里面说道:“你还好吗?听说你受了伤,我过来看看。”
张令曦合上话本,趴在床上笑着回道:“我一切都好,你呢?”
“我也是。”赵嘉善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那,家里好不好?”张令曦又问。
赵嘉善知她问的是敏娘,如实答道:“时好时坏,现在刚换了副药,喝了几天,似乎有些好转。”
“那就好...”
屋里头又是一阵沉默。
“今天不方便见面,改天,等我腿伤养好了,便登门拜访。”张令曦觉得有些难堪。
她应该时常去赵家看望敏娘,可是自打赵嘉善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就不想再到赵家去,生怕别人窥出些端倪似的。
“你安心养伤,别的事情以后再说。”赵嘉善为了让张令曦宽心,说道:“那我先告辞了。”
“嗯。”张令曦轻轻地应了一声,也不管赵嘉善是否听见了,就自顾自地蒙起被子傻笑起来。
等外头没了动静,张令曦才直起身来,不舍地往外头看了看,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半开的窗户外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张令曦愣了一下,又仔细往那里看了看,似乎是看花了眼呢。
谁知没一会儿,那个人影又是一晃而过。
张令曦开口道:“大白天的,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外头的人影无聊地用手叩了叩窗户,露出半张脸来:“你没事开窗户干吗,也不怕着了风寒!”
原来是钟姿回来了。
她将窗户掩好,这才进了屋内。
看着钟姿的表情神神秘秘地,张令曦不解地问道:“表姐,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了?”
钟姿做出个“嘘”地手势,弯着腰小声问道:“刘显呢,来了没?”
“没有啊。”张令曦往里头躲了躲。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钟姿突然就笑了起来,站直了身子说道:“我还以为他来了呢,吓死我了。”
“显哥哥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干吗吓成这样,做什么亏心事了?”
钟姿嗤笑:“你放心,绝对没有。”
“那你躲他。”
“我只是不想他总是在我面前问方岫的事,问我有没有出去跟方岫见面,问他对我怎么样啊,最近有没有觉得方岫变了之类的。简直是太唠叨了些。”钟姿停顿了一下,狐疑地说道:“好像方岫也是这样啊,见了我总是问刘显的事情。他们两个难道就不能凑在一起,想问什么对着彼此问吗?”
张令曦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试探性地问道:“那表姐,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之间...”
“有问题!”钟姿立刻接到。
“对,你也这么觉得吗?”张令曦立刻来了精神。
还以为钟姿表姐不会察觉的,没有想到两个人这么快就露了马脚。两个人都那么在乎彼此,何必还在中间夹个钟姿表姐呢?真是两个小人!
钟姿坐到了床边,手指绕着腰间的流苏道:“当然了,他们两人之间这么奇怪,谁看不出来啊。”
“那你还能接受他们两个?”一听说钟姿早就看出来了,张令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钟姿表姐未免也,太大度了!
“哎呀,那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啊。”
张令曦痛苦地皱了皱眉头,默默无言地侧身躺下,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当事者都不在意,她还能说些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