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窝少年正是心扬。
他带着小丫头从驿站逃离,四望茫茫,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以前跟着邱正,从来邱正说什么自己便跟着做什么,从不费心。现在身边只剩一个傻乎乎的小妖童,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正是左右为难。
以他心中执念兽的潜意识,是要带小丫头去皇宫。可是经了任重同闻人过之事,心中对什么人都不敢再相信。
暗暗思索道:若是路上再碰到几个假冒好人的坏家伙,我可怎么能再有这般好运逃得性命?干脆先把小丫头交给奶奶,说不定奶奶能治好小丫头傻乎乎的毛病,再把她收到膝下做个干孙女,岂不是两全其美!
一念及此便觉此计大妙,立马拉了小丫头就往回赶。祭起天石笔,拉着小丫头一起跃上。
他驭物飞行本就不是十分精熟,又是第一次携人而行,一只手中还要跨个盛食的篮子,更加的左右摇摆。一路晃晃悠悠,好几次差点儿从半空掉下去。
小丫头被她紧紧抓住胳膊,不仅一点不感谢,还几次想把手挣开,好像是说你怎么抓得我这么紧!
心扬又好气又好笑:看来人还是傻点的好,什么都不用操心!不似自己,又要看着篮子,又要担心掉下去。
一路起起伏伏如过浪中行舟,飞得甚慢。
赶到荒山上空,想起昨天自己同二伯便是在此地中了埋伏。二伯惨死,自己也被打昏过去。昨晚天黑目不能视,连二伯的尸体也没见到。现在天到中午,再去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二伯的遗体或什么遗物,留下也算念想。
远远地落下尘埃,自山脚一步一步地寻上。
他虽然亲眼见邱正惨死,可是并没有找到尸首,自山下向上行,想着说不定二伯没死,只是受伤倒在什么地方。
也许自己眨眨眼睛,二伯就从哪个石头或是树林中跳出来,依旧摸着他的小脑袋,温和地和自己讲话。
勾起伤心,眼泪扑簌簌地顺着脸颊落下,一路边找边哭。
小丫头紧跟着他往上走,好奇地看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容易就哭?
快到遇伏之地,远远听见杜向天训斥小弟子的声音,心扬一惊,想道:莫不是又有妖族坏人不成?
他现在风声鹤唳,拉了小丫头悄悄地绕到一棵大树后藏好。
其时那小弟子刚被杜向天训斥一顿,远远地站在对面,杜向天也忙着蹲在地上察看青眼月狐等人的尸体,竟是没有察觉。
心扬一颗心怦怦乱跳,隔着草木的间隙往外偷窥。见外边一个大胖子,身上穿的是修道者的衣服,远远站着的一个小弟子也是云驿里面的打扮,知道不是妖族妖人。
但他经了任重与闻人过之事,想起任重乃二伯至交,却害了自己的二伯;而司空甫正道打扮,却是妖族的卧底,正是真真假假,敌我难分,谁都不敢相信。
屏住呼吸静静潜伏,就盼着胖子快点儿看完后带着小弟子离开,自己也好走出去。
偏这时身后小丫头蹲地久了,觉得憋闷,招呼也不打一声,霍地站起,弄得枝叶乱响,被杜向天发觉。
心扬见躲不过去,索性大大方方地拉着小丫头走出。
他已经将云驿做饭小厮的衣服脱掉,身上依旧是旧时打扮,好似富人家的公子。听了杜向天的问话,不慌不忙地答道:“大肚子伯伯,我是前边阳河镇张家的小少爷,和我妹妹来到这里游山的!”
他初出江湖,历练不足,随口编了个瞎话,想起之前去过的阳河镇,就用在此处。
杜向天却是知晓阳河镇这个地方,听了将信将疑,瞪着眼问道:“阳河镇?那个地方离这里几十里远,你们两个小孩子游山怎么会游到这里来?”
心扬见胖子起了疑心,心中不免有些儿慌,脸上却并不显露。他江湖历练虽少,编瞎话的本事却是自小就会,眼珠一转,道:“是我家的张伯陪我们一起出来的。我们是坐着马车来的。谁知道路上一只兔子突然跳出来,马儿受了惊,顺着山道跳了下去,张伯把我们推下车,自己却跟马车一起掉下去了。八成是摔死了!”
说着想起邱正之死,真情流露,捂脸呜呜哭泣。
小丫头有些无奈地看他:又哭了!
杜向天未上山前曾在山下察看,确实见到一辆马车摔在谷底。那是邱正三人昨天乘坐的马车,被任重一击打下山。不过马车早就摔得粉碎,瞧不出什么线索。
听了心扬的话,信了大半,又见他哭得真切,心中更信了十分,拿手抚摸着心扬的脑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哎呀,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你还是男子汉呢,你看你妹妹就一点儿都没哭!”
心扬正哭得伤心,听了这话,吭哧一声,差点没忍住笑,抬着一双泪眼对杜向天道:“大肚子伯伯,我妹妹是个傻子!她怎么会哭!”
“啊,啊,是这样!”杜向天没想到眼前这个聪明伶俐一脸纯真的小丫头居然是个傻子,摇摇脑袋,口中啧啧有声:“怎么会是个傻子呢?可惜了!可惜了!”
他古道热肠,见心扬哭得伤心,心想这对孩子看着如金童玉女般可人,怎么偏偏女娃子是个傻子?
又听到两人的张伯刚刚摔死,起了怜悯之心,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说道:“来来来,且让我来给你妹妹看上一看!”阐宗有一法力,可以清净灵台,对痴傻呆最有助力。他心中怜爱二人,便想试上一试。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心扬连忙伸手阻拦。他见大胖子道法在身,若是万一被他瞧出凤凰遗血的端倪,岂不是糟糕!
杜向天见他阻拦,缩回手奇道:“怎么?你信不过我!”两大眼珠一瞪,作势就要发怒。
“不是,不是!”心扬急道,“不是不相信,不是不相信!是,是……”是了半天,情急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绝!
“到底因为什么?”杜向天瞪大眼睛喝道。
“是,是我们身上没有钱……”心扬被杜向天虚张声势吓了一跳,顺嘴冒出来这么一句。
“没有钱?”杜向天一怔:“这和有没有钱的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是,是……”心扬脑袋里转了几转,有了主意,长长地吐口气,两手一摊:“就是因为我们没有钱啊!以前有个人也说要给我妹妹治病,要了我爹一百多两银石。后来病没治好,我爹要他退钱。可是那人好凶,嘴里吐出一口火,不仅把银石给抢了去,还把我家的马棚烧着了。所以我爹说,以后再也不能找人给我妹妹看病了!”
“哈哈哈哈!”杜向天哈哈大笑,摸着心扬的脑袋揉了又揉:“你们是碰上了行骗江湖的术士,给吓怕了吧?放心放心!我绝不收钱,而且保证医好,你看怎么样!”说罢不等心扬点头,一只手按到小丫头的头顶上。
心扬怕再说错话惹杜向天起疑,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杜向天施法医治,心里突突直跳,暗求神佛保佑,不要被这个胖子瞧出什么端倪。
杜向天是阐宗的十三大入世弟子之一,排行第七,道法虽不及任重、虬髯客等人纯熟精深,却也到了星落境圆满。
他原认为小丫头只是灵台受损,自己只需输点道家真力进去,即便不能全功,也能小有成效。
谁知搭手贴在小丫头的泥丸宫上,只觉道力所经之处空空如也,小丫头的灵台竟似乎天生残缺。
杜向天从未见过这等奇异之事:莫非这女娃灵台受损过于严重,以致消失了?
正宗纯阳气再次徐徐而入,进到小丫头体内,暗付即便是真的没有,我再造一个也就是了。虽然再造一个颇费周章,而且医好之人记忆全消,但总比痴傻呆捏强得多吧!
另外一只手也搭上去。两手间白雾萦绕,纯阳道力越发得汹涌,往小女孩灵台位置灌入。
费了九牛之力,身上道气看看输进去了半成了,小丫头灵台之处却仍是空荡荡一片,丝毫不起作用。
他不知道小丫头乃是凤凰遗血,上古神兽血脉不开,所以才略带痴傻之态,岂是他星落境界所能医的?他那点微末道行进去,瞬间便被化为乌有,哪里起得了用?
他刚才在心扬面前吹了大话,现在却是一筹莫展,进退不得,不知该如何收场?
心扬既怕他察觉了小丫头的身份,却也盼着他能将小女孩的“傻”病治好。一边静静地盯着杜向天施法,一边悄悄把天石笔攥在手中。万一见势不妙,先给杜向天来一个贪字诀,然后拉着小丫头逃走。
他见杜向天食肠肥大,暗付他必是贪嘴贪吃,因而心中先就想到贪字诀。
盯着看了一会儿,见杜向天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闭目来回晃动身体,大光脑袋上面汗珠竟都渗,显见的力有不逮。
小丫头面色如常,眼睛时而瞧瞧杜向天,时而瞟瞟心扬,弄不明白胖子为何将双手按在自己脑袋上,一副很无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