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是七月了,但北方的林中晚风拂过,还是会觉得丝丝凉意。不过林中蛇鼠虫蚁颇多,倒是苦了这些久在洛阳驻守的士兵们了。
江天前些日子已经有点佩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将军了,自打从洛阳出发,日夜兼程的赶往壶关,途中自己这个自小习武的都有些扛不住了,他看起来一副书生的模样,却始终一声不吭,扬鞭策马的在前面带路。
赶到壶关以后,敌军果然还未到达,众人都以为可以进城好好地喘口气了,他却又命令军队进入太行山中,就在林中安营扎寨,大伙儿虽有些埋怨,但见他身先士卒,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来了这几天,每日探马都回报山那边没有发现敌军踪影,江天又开始怀疑起来,也许那些叛军根本不会从这走吧,如果他们不是要来打并州,而是继续南下,直逼虎牢关,徐国公的那五万兵马真的能挡得住吗?
可是那将军依旧每日呆在营帐中,听进去送饭的兄弟说,他不是在看太行山的地图,就是在看兵书。江天真的不懂,现在才看兵法,真的来得及吗?
到了傍晚,将军总会来到林中的一条小溪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给大伙吹奏一些没听过的曲子,不过笛声舒缓绵长,十分悦耳,大家的焦虑不安也会稍缓些许。不过前几日待夕阳落下,他便反身回营,今日却是留下来了,还脱下鞋袜,将脚泡在微微有些冰凉的溪水中。
江天有些忍不住了,上前问道:“蓝将军,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溪边的男子似乎对这个称呼还是有些陌生,愣了下,笑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此人自然就是蓝希了。那日去若扬军中,他除了交给自己五千兵马,还让自己带上了两个武林人士,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就是这江华江天兄弟了。比起哥哥江华的沉稳,弟弟江天机灵之余,却还带有一份年轻人的浮躁。
江天似乎没想到蓝希会这样问自己,诺诺道:“你是将军,自然是你拿主意了。”
蓝希摇摇头,说道:“我也知道这几日下来,大伙儿都有些烦躁,一则是因为林中自然不如城中舒坦,再则虽说若扬兄将你们交到我手上,但你们未必会信服我这个第一次带兵的毛头小子,三则是长途跋涉前来设伏,等了几天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蓝希身旁的高大男子暗暗点头,心中忖道:“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得到何将军的多般赞许,还让我们兄弟好好保护他,果然有些见识。”
江天却没有哥哥想得这么多,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蓝希还是笑笑,答道:“接着等。”
江天这下急了,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了,“要是再这样干等下去兄弟们可就都没什么士气了,到时候敌军真的来了,怕是也抵挡不住……“
高大男子江华喝住了自己的兄弟,对蓝希说道:“江天年幼无知,还望将军不要责怪。“
蓝希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笑道:“他说的很对,没什么好责怪的。这样吧,你传令下去,全军分成十队,每队五百人,每天留一队驻守营地,一队前去侦察,其余各队可往山中狩猎,不过不可走远,若听到号角,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赶回营地,否则军法从事。“
江华有些迟疑,说道:“这样的话,要是敌军来袭,不就危险了。“
蓝希摇摇头,“我这几日仔细看了这一带的地图,前方不远处有一无名峡谷,叛军此来,必定会赶抄近路,那里就是必经之地。明日我会先带第一队去那一带看看,教会他们侦察的几处要地,这样叛军就算急行军,我们也能在他们到达峡谷前完成设伏。“
见江华还是有些犹豫,蓝希笑道:“你是在想如果他们不抄近路,那我们触不及防,急切间定会全军覆没吧?“
不等他回答,蓝希又说道:“这和你弟弟担心他们根本不来是一样的,放心,他们一定会来,也一定会走那条路。“
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笑容,江华心下不由叹服,自己也算是在军中多年,行事却反而不如这个初掌军权的书生果断了,转身下令去了。
众人听说,无不欢欣雀跃,虽说不能走远,但总比成天呆在营中吹牛聊天的好。
一夜无话。
到了翌日,分派好各队任务,蓝希便带着今日侦察的小队出发了,江氏昆仲自然是跟在蓝希身边了。
前行不远,果然看到地图上标出的那个无名峡谷了。两边崖上郁郁葱葱,峡间却是寸草不生,碎石满地,而且宽不过数米,抬眼看去,壁如刀削,天若一线。上天造物,果真鬼斧神工。
众人步行至崖上,但见树木高大,枝繁叶茂,树身几人可围,多有鸟儿栖息其上,想来此地偏远,怕是经年也少有人来。
蓝希看了看脚下的腐地,用力踩了踩,十分松软,想必上面这一层是由多年的枯枝烂叶堆成的吧。举目看去,整个树林中竟找不出一块大点的石头来,蓝希不禁呆住了。
众人见主帅在那低头沉思,也不敢打扰,三三两两的散开,在林中转悠起来,只有江家二子,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
似乎过了许久,蓝希抬头笑道:“大伙注意不要把这地踩得稀烂,到时敌军肯定会派探哨先行,这里地势险要,他们定会上来查看,所以不要留下可疑的踪迹来。”
说完吩咐众人沿这条道往前再设几处暗哨,不可懈怠,便转身下崖,径直回营了。
江华隐隐觉出不对来,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只得带着迷惑也一起回到营中。
到了日落时分,出去打猎的几只小队也陆续回来了,营中顿时喧闹起来,想来一定都是收获颇丰了。
众人远来设伏,所带自然是以干粮为主,米面油烟却是不多,这几日口中早已是淡出鸟来,今日却是可以好好打下牙祭了。
蓝希心中有事,虽听见外面将士们的欢笑声,也不出营帐,静静地坐在那看着地图。
只听见外面叫道:“蓝将军。”听起来应该是江华的声音。
蓝希收拾了一下心情,“进来说吧。”
来人果然是江华,掀起门帘走了进来,说道:“今天有个小队在山中遇到一家猎户,不敢决定,就带回来了。“
蓝希皱了皱眉,心中暗忖:“如此一个深山老林,而且毒虫猛兽极多,怎么有猎户会住在山中?“于是吩咐道:”带进来吧,把那个小队长也叫来。“
不过一会,便有两人进账来,前面一个行了个礼,“属下高远,参见将军。“
后面那人头也不敢抬,一进帐便跪倒在地,“小的拜见大人。“头发花白,言语间似乎说不出的害怕。
蓝希快步走了下来,扶起老者,笑道:“老人家不必如此,且坐下说话。“
那老汉斜眼看了下蓝希,心下嘀咕:“怎么还是个娃娃将军。”却也不敢说话,胆战心惊的在一旁坐下。
蓝希这才问道:“听说老人家是这山中的猎户?”
老汉连忙站起身来,答道:“回大人话,小人在这山中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猎户了。”
蓝希过去让他坐下,这才笑道:“老人家不必惊慌,我们本是朝廷驻守在上党的军队,这次不过是闲来无事,来这山中狩猎的。”
老汉唯唯,也不说话。
蓝希又问道:“老人家为何独自一人住在这山中?我来时看见许多猎户都住在那山脚的村庄啊。”
老汉看其言语亲切,这才大胆说道:“二十多年前,这天下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征兵的,我们好多猎户就一起逃进这深山里,后来听说天下太平了,大家也就陆陆续续的都下山去了,不过小老儿老伴死得早,又无儿无女的,年纪也大了,就不愿意再搬家了,所以一直住在这山中。”
蓝希心中暗叹:“时逢乱世,百姓竟宁愿到这山中和毒虫野兽为伍,眼下战火又起,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了。”口中却说道:“既是如此,这些日子还请老人家给我的这些手下带个路,也好叫他们知道哪里能找到好猎物。”
老汉哪敢推迟,连忙答应了,蓝希便叫人将他带下去休息。
帐内安静了一会,蓝希问道:“那老人家住的地方可有什么可疑的?”问的自然是那个小队长高远了。
高远想了下,说道:“和寻常猎户家也差不多,就是房屋老旧,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年岁了。”
蓝希沉默一会,便吩咐他下去休息了。
看见江华还站在一旁,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蓝希笑道:“怎么了,你有什么疑惑吗?不妨说出来听听。“
江华指着地图上的那处峡谷,说道:“这里虽然是埋伏的好地方,但是山上缺少攻击用的大石。敌人来是为了攻城,肯定会带有巨盾,我们的弓箭手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蓝希心中赞赏,故意说道:“那我们还可以砍伐大树,将巨木掷下啊。”
江华摇摇头,“将军是在考我吧,上次你让连山中的腐地都不要破坏,又怎么能砍伐那里的树呢?如果从别处砍了搬上去的话,那崖高数百丈,而且山路难走,我们只有这么多人,又不能事先把巨木堆在那崖上,待敌军暗哨退后,我们急切间又能有多少巨木可以投掷的呢?”
蓝希拍掌笑道:“你心思缜密,他日足可代我领军。”说完又低声在江华耳边吩咐了几句,见江华还是不解,也不再多加解释,只说道:“其他的我自有安排,你且先下去按我说的布置。”
江华虽然还是迷惑重重,也只得先行放下,去安排蓝希吩咐的事了。
主将的营帐外,篝火已经燃起来了,宰杀好的动物也已经架上去了,火光之中,不时有融化的油脂滴落,引得火花窜起。
虽无酒助兴,但在军旅之中,能这般已是难得的享受了。
“只是不知这一战过后,又有多少人能回到故乡呢?”蓝希站在帐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叹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