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道河子“张记糖房”来到舒兰县城姜成山的家后,我对他明了来意。
他:“你没看现在这个乱腾劲吗,日本人隔三差五地扫荡胡子,各行各业都十分箫条,用人的地方很少,像我这个饭馆也快黄了!你先在我家呆几天,我给你啥磨啥磨(看看)。”
第二天下午,姜成山高高兴兴地从街里回来告诉我:“我托一个朋友给你找活,他问我你有文化没,我你念过四年学。他他爸爸在县教育课工作,现在教育课正在招学教员,不知你行不?”
我一听,可高兴了:“行,太好了!”
“这学教员还得考试。咱俩这样吧,你抓紧复习复习,我今晚到他家串个门,叫他爸照顾照顾你。”
我兴冲冲到街里买了四盒礼交给了姜成山。晚上他拿着去了他的朋友家,回来后乐呵呵地:“兄弟,这名我可给你报上了,考上考不上就要看你的了!”
过了五天,舒兰县教育课正式开考。考场设在县中心学的教室里,主考官是几个日本人,监考的也都是日本人。
那时候学教员招考的课只有四项:语文、算术、自然知识和简单的日语。头三项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都是同年段的一二名,这次考试的题也不难,都是我在学校考试的时候考过的。日语是简单的会话,我在部队受过专门的训练,对这简单的试题易如反掌。日本主考官当场就夸我,回答正确,音纯正,
考完试回来后,姜成山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差不离,每科都是提前交卷。如果没有人的话,估计问题不大。
又过了一个礼拜,榜在县政府的大门前贴了出来,我被录取了。当时那个高兴劲啊就甭提啦,自个走道都乐出了声。
满洲国时候的学教员,社会地位虽然比不上一流,但也得过去。学校长走在大街上,警察碰见都要敬礼。
别人当上学教员可能不觉得怎么地,我当上了学教员那可就非同一般了。一来咱家祖祖辈辈没有教书的,我这是破天荒,这可是件光宗耀祖的大事;二来我既解决了生活的问题,又能躲开逃兵那件事。我在心里祷告,可千万别把我分到溪浪河镇,最好离破帽子沟远一。
第二天到县教育课报到,教育课把我分到了谭屯学任教,月俸18元。这可真随了我的心愿。谭屯离破帽子沟有100多里地,在这里工作和生活几乎碰不到熟人。
谭屯在法特镇的东北面,相距三十余里,再往东北走就是老刘的家乡榆树县黑林子。由于地处两县的交界处,又是穷乡僻壤的平原地带,地面上比较安宁,日本人很少到这里来。
谭屯学在屯子的东头,校舍是一座五间瓦房。这五间瓦房有一间是法特村公所的办事处,一间是灶房,灶房有一个姓胡的大婶,专门给村公所来办事的和学校老师做饭。还有一间是老师宿舍兼办公室,余下的三间是教室。
满洲国时候四外屯的学只有四个年段,只有村所在地的中心校才有五六年段,那时候称为优一、优二。优二毕业后,才能考国民高等学校,也就是中学。
谭屯在满洲国的时候,是个不大的屯,但是由于四外屯的学生都在这里上学,等我去的时候,学校四个年段共有60多个学生。
学校有一位校长一位老师,加上我共三个人。校长姓周,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据他以前一直是私塾先生,满洲国私塾变成官立学后,他托一个在县教育课工作的侄子把他弄到这里当上了学校长。
周校长家境贫寒,老伴体弱多病。一个患有疯病的儿子时常赤身**地跑到学校来找他,碰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唉声叹气:“我这个家呀,可真没办法!”
周校长本人的身体也不好,消瘦蜡黄的脸上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上无论冬夏都穿着一件已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长袍,两手在走路的时候喜欢背在身后。平时沉默寡言,很少和人闲谈。
他这个人脾气好,话从不高声大嗓,急眼的时候也是慢声细语,多是皱皱眉头。我来到学校后,他先和我唠了半天,当得知我没当过教员后,叹息着:“你选错道了,这年头的书不好教呀。先你讲课的时候要注意,一不能讲民族英雄的事,二不能日本人不好的话,三是学生中有几个是保长甲长家的孩子,对他们你不能认真,睁一眼闭一眼就行了,惹着哪个咱都担不起。”
“当教员的还有这么多道?”
“这些事你都得注意,一个不慎就可能招来大祸。”
周校长的话确实是有道理,在我任学一二年段语文和四个年段的日语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就惹了两个麻烦。在周校长的三指示中,我违反了两条。只有不能讲日本人不好的话我没有违反。因为在满洲国时谁都知道这是日本人的天下,谁要讲了日本人的坏话,那就得掉脑袋。这一条不用周校长我也知道,虽然我曾杀过一个日本人,但这日本人不好的话,借我个胆也不敢在学生面前讲。
第一个麻烦是在开始教课十来天后的一天,我用教鞭狠狠地打了一个保长的儿子。
谭屯学的学生来自周边的七个屯,百分之七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时,他们穿的是东洋细布裤挂,背的是买来的书包,书包里的文具盒都是日本货。而穷人家的孩子,穿着补丁落补丁的更生布衣服,有的脚趾头都露在了鞋子的外边,背的书包都是用破面袋子做的。在这些孩子中,自动自觉地分成了两帮。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帮大,自然就霸气。没钱人家的孩子人少帮自然就要挨欺负。我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一。
有一次我对周校长:“咱们学校这个风气可不好,孩子一进学校都是学生,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欺负穷人家的孩子这怎么能行?咱是否要他们?”
“这种情况不是一年两年了,从打学校成立就是这样,我也早就看不过眼。不过咱一个穷教书的能惹得起这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公子姐吗?”
“老校长,惹不起咱也得惹,我们现在有几个孩子都被他们打得不敢上学了!”
周校长头没吱声。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同学们,咱们到一起学习这是缘分,没有穷富之分,因此我想家里条件好的同学,不要欺负没钱人家的孩子,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没听老人三穷三富过到老么?人都有穷的时候,当你们穷了的时候,当你们被同学们瞧不起挨欺负的时候,心里又是啥样呢?”
我的这一番话完后,没钱人家的孩子眼巴眼望地瞅着我,有钱人家的孩子却吵了起来。四年段一个学生站了起来:“王老师,你的是啥话呀,你刚来两天半知道啥?这学校是我们这些有钱人家拿钱盖起来的,你问问那些穷子家出过啥力,让他们来念书就不错了!咋地,还想让他们了算啊!”
“你是谁家的?”
他嘴一撇:“我是谁家的你还不知道,你是不想在这教书啦!我告诉你吧,我就是魏家魏保长的二儿子。”
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这时也七吵八嚷:“我们就是看他们来气,家里连饭都吃不饱,还念什么书?”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校长看我闷闷不乐,问我:“咋地啦?”
我把情况一学,他:“咋样,我你别惹他们你不听,自个儿惹了一肚子气吧!”
从打这一天起,这帮子和我就较上了劲,上课不注意听讲,你一扭身在黑板是写字,他们就在底下搞动作。作业不按时完成,写得半拉胡片就交给你。有一次竟然合计好了,一个字没写。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竟然全部没做。我问了几个学生,他们:“是魏老二不让做的,我们要是做了,他晚间放学的时候就在半道上揍我们。”
最气人的是这个魏老二特别和你叫劲,我在教日语的时候念‘摇西’。”
“穿西’。”他。
“米西’。”
“俺家净吃干的,从来不吃稀的。”
“这日语是必修课,谁都得学。”
“我就不学,你能把我咋地?”
气得我把他拽到讲台前,按在椅子上用教鞭好顿抽打**,一直打到这子告饶为止。不过这一下子可惹了祸,第二天早上,魏保长领着两个家丁来到了学校。
这个魏保长原本是屯中的一个地痞无赖,要是和谁家有气,他晚间就把你家的柴草堆着。民国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喝了酒,一气着六家柴草堆。众人抓住他以后,他:“各位不用上火,我一人赔你们一刀。”然后从腰间拔出匕,往自个的大腿上一连捅了六刀,那血拉拉的淌。他咧嘴笑着:“怎么样,各位够不够?不够我这心口窝再来一刀!”人们怕闹出了人命,连哄带劝地拦住他,从此以后他得了个外号叫“火神爷”。
对于这个亡命徒,屯中的人都惧怕他,尤其是有钱的大户人家更是惧他几分。他曾放出话:“别看***有几个臭钱,臭扎哄,惹着老子,叫他一宿变成穷光蛋!”
这家伙当上保长后,上边有警察署给他撑腰,下边有几个二流子围着他的**转,在屯里横行霸道,巧取豪夺,弄得魏家屯的百姓苦不堪言。
仅十来年的时间,他用乡亲们的血汗了财,盖起了三合院的瓦房。家中骡马成群,还养了几个护院家丁。他嫌结之妻人老珠黄,又从榆树县城弄回了一个媳妇在屯中养起了老婆。他这个人虽然霸气,但是对自己孩子不错,老乡们都他最能“护犊子”。
这一次看到他家的老二**让我打得差开了花,可真急眼啦,领着两个家丁一早就来到了学校。站在教研室的门口骂道:“王老师,你***给我滚出来,你凭什么把我儿子打成那样?”
周校长一听脸吓得变了色,哆哆嗦嗦地:“这可咋整?”
“没事,我也是为他家孩子好。”
我推开他的阻拦,走出了屋门。
刚一出屋,魏保长:“你是新来的王老师?”
“是呀,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魏保长吧!”
“你知道就好,我问你,你凭什么把我儿子打成那样?”
“就凭他不听话。”
然后我把事情的前后和他一学,他听完后把眼睛一瞪,脸上凸起了一条条横肉:“孩子有错,那是他的不对,你骂他两句也没啥的,你不该这么打他呀,**都不敢着炕啦!”
“你没看见你那个子在学校都横行成啥样啦!都像他这样,我们这个学怎么教?”
“那我不管,反正你打我儿子就不行!”
“啥事都得讲个理,你儿子作业不写,日语不学,这书还念个啥劲?”
“你咋这么认真,这日本人是你爹呀!”
“日本人是我啥,这和教学是两码事。学里有这门课程,我就得教,教不好就是我的失职。”
“你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哪!”
“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告诉你,马王爷三只眼,你那脑门就缺一只眼!”
我听他这么一,知道他想把我脑袋开道口子。不过事到临头怕也没用,就:“知道不知道能咋地?”
“你子就是欠揍!”
“那你就动我一下试试吧!”
“唉呀哈,你还挺横,在这个地盘上别你个教员,就是天王老子我也敢揍他!”
周校长和学校的郑老师怕我吃亏,连推带拽地往屋里推我。这子一见,以为我是怕他,更来劲了,奔我肚子就踹了一脚。我往后一闪,他没踹着。
我推开周校长和郑老师:“你们不用拉,我看他能把我咋地?”
这子一听,道:“唉呀,你还和我玩钢的!”
完他朝我的脸就是一拳,我侧身一闪,伸手抓住他的腕子,往前一带,顺势我的身子往前一扭,**正在他的腹上。身体一弓一着日本柔道里的“背负投术”把他摔出去一丈来远,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白了眼。那两个护院家丁一看,“啊”地一声都扑了上来。
这两个家丁都是魏保长花钱雇来的,会“三脚猫”功夫。一个高个的子,一着“双凤灌耳”两个手掌闪电般地向我的耳朵打来。待他的双掌快到我的脑袋时,我猛然往下一蹲,一着“野马分鬃”双掌打在他的胸脯上,把他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瞅着我。那个年龄有四十多岁的壮汉一见,往后退了两步,一猫腰,往前一冲一头往我的肚子撞来。我侧身一闪,一掌劈在他的后脖梗子上,把他打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这时同学们都来上学,教研室的门前围满了学生和卖呆的老乡。
这三个家伙咧咧歪歪地趴起来,呆呆地瞅着我。我转身从墙角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放在门口的石阶上,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弯腰“嘿”的一声把这石头一掌打得粉碎。在场的老乡都:“好功夫!”我笑呵呵瞅着他们三个:“怎么样,如果不服气,你们仨一块上?”
魏保长:“行,子有两下子,咱们后会有期,你等着!”
他们走后,周校长:“王老师,这祸你可惹大了,魏保长绝不能善罢甘休,你得提防!”
第二天上午,我刚上完了一堂课,法特村公所派人给我送来了警察所的传票。叫我马上到警察所去一趟。周校长急得直搓手:“你不能自己去,我得陪你去。如果事不好,我找一找中心校的赵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