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记得丹香是齐欢四个陪嫁丫头中的一个,从前在英国公府,似乎是二等,不知道跟着齐欢嫁到徐府之后,又是怎样的境遇。看她的姐姐桃红脸上有些忿恨的表情,又看这丫头处处殷勤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有些机密事要对自己说,正好眼前也没人,就笑着说道:“你知道些什么?不妨说给我听听,说到我心里,自有你的好处。”
桃红笑着说道:“奴婢知道二姑奶奶要回来,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有些不自在。本来嘛,奴婢虽不好随便议论主子,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姑奶奶既然嫁出去了,就不再是齐家的女儿,不管她与夫家和离还是义绝,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她若是顾着国公府、大老爷大太太的体面,就不该还回来。”
大太太叹口气:“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太太都发了话,王连顺家的已经去接了。二姑奶奶是必然要回来的。”
桃红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道:“回来了也没什么,二姑奶奶回来做二姑娘,若是大老爷和大太太有别的打算,也做不了太久。二姑娘今年不是十八就是十九,还可以再嫁的。”
大太太还是摇头叹气:“你说得容易,欢丫头嫁过一次,哪还能再说到人家?就是咱们家想嫁,也得男方要她才行。门第身份虽不用太看,但也要论及的。总不能让别人议论国公府嫁女儿嫁得太低。”
桃红又笑着说道:“奴婢一直在二门里待着,也不知道外面的事,不过有时候奴婢回家,听我妈说起京城的事,听说京城里王内相王大人的干儿子,一直都没有娶亲呢。”
大太太疑惑地看了桃红一眼,这丫头知道得也太多了吧,寻常丫头谁会注意这些事呢?但她也不管桃红到底抱的什么心思,桃红提的这个建议,倒是提醒了她。
她知道王内相的干儿子,也知道王家里那个虚张声势的“王夫人”。像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之家,是从来不和王家打交道的,大太太出去与其他公侯之家的夫人太太们接触时,也没少暗地里笑话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太监老婆。但那位王内相是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深得皇帝宠信,听说家里的银钱也是海了去,把齐欢嫁过去,倒是可以攀上一门好亲事呢!
至于王内相的儿子王俊横行霸道、纨绔浪荡,就不是大太太关心的事了。
男人嘛,还不是都一样的!
想到这里,大太太微微一笑,对桃红说道:“我看你这丫头挺和我眼缘,打今儿起,你就跟着我伺候吧。”
这是要把桃红提成一等的意思了,桃红一喜,连忙跪下来对大太太磕头。
桃红退出去的时候,正遇上走过来的另一个丫头,是大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喜鹊。
桃红对喜鹊点点头,叫了声“姐姐”,就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喜鹊看着桃红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大老爷来到正院,大太太连忙将桃红的建议对他提了出来。当然,到了大太太嘴里,自然就是她自己的主意了。
大老爷对王瑾家也是一向避而远之的,但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一听大太太说到要将齐欢嫁给王俊,就激动地一拍大腿,“怎么就漏了这一招!”然后又握住了大太太的手,“夫人妙计!”
大太太有些年月没被大老爷如此对待了,自从她替大老爷出面、讨要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头猫眼儿未果之后,不仅婆婆厌恶了她,连大老爷都生气她办事不利,很久没有给她好脸色。
看到大老爷握了自己的手,大太太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赏赏桃红这丫头,看来是个心思伶俐、办事机敏的,将来可堪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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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接齐欢回府的翠幄骡车不快不慢地走了十几里远,终于到达明荣街时,围绕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人事,齐欢是一概不清楚的。
她只知道,她这次回去,一定不会任人揉捏,一定不会被贪婪的父亲、无情的继母随便发嫁的,若是任何人动了将她嫁出去的心思,她一定会将英国公府、甚至是明国公府,都掀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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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欢还记得十岁时进英国公府的经历,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也是翠幄骡车,身边也跟着一个婆子,先经过了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的明国公府,然后是东边的英国公府。骡车穿过正院,西边是二老爷齐贽的外书房、四爷齐瑛的外书房绮玉斋,走到二门处,换了软帘小轿,由粗壮的仆妇抬着,穿过垂花门,正对着是英国公府的内院正房,名唤嘉善堂。
虽是正房,英国公府的最高统治者齐老太太却不住在这里,而是在西边一间盖了五间大瓦房的院子里。齐贺和二太太陈氏住在正房东边的院子里,后边是齐家二爷齐瑄与妻子陈妙韵的院子,再往后,则是当年为准备齐妃省亲建造的漪澜园,因是倾明、英两国公府之力建造,漪澜园在京城颇有盛名,或者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或者珠帘绣幕、画栋雕栏,在此也不赘述。
齐欢十岁进府时,先去见了她的祖母齐老太太,又跟着大太太去了东边的独门宅院,然后又返回来去了二太太的院子,这次回府倒简单,小轿直接将齐欢送到了老太太的院子。
齐欢连老太太常常坐卧起居的五间上房都没进去,只在前院的三间小厅待了待,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珊瑚出来对王连顺家的说道:“老太太知道二姑娘回来了,只是身上不大痛快,又怕见了姑娘伤心,就吩咐今儿不见了,先去园子里住着,缺了什么只管跟瑄二|奶奶提。既是回了家,也不要拘束,还像从前那样就好。”
王连顺家的看老太太见都不愿意见齐欢,心里有些得意,就对齐欢说:“姑娘可听见了?我们二太太在奴婢来前就说姑娘回来也不必见她,姑娘就先去拾锦楼住下吧。”
翠眉皱起了眉,二太太这个态度倒也罢了,为何老太太也不愿意见姑娘呢?这样一来,姑娘在府里的日子,可越发难过了!
碧海更是瞪起了眼睛,齐欢却微笑着说道:“我是嫁过一次的人,怎好住在园子里呢?园子里都是些未嫁的姐妹们,我还是不住在拾锦楼吧。”
王连顺家的又是一喜,谁不知道漪澜园风景如画,里边还有小厨房,齐老太太疼爱孙子孙女,找的厨娘在京城里都是出挑的。那捞不着住在园子里的,比如瑄二|奶奶的丫头、明国公府那边大爷的姬妾们,谁不想一得空就去园子逛逛,这二姑奶奶可好,竟主动提出不住园子,想来是觉出来家里对她的态度,也无颜面对兄弟姐妹吧。
只听齐欢又说道:“我就住在樱棠院吧。”
樱棠院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位于整个英国公府西北角,当年是英国公清修所在,李姨太太带着李金枝来时,也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漪澜园建好后,李家母子就搬到了园里。现在樱棠院无人居住,只有两个老婆子平时看着屋子,里头是冷冷清清。
王连顺家的看齐欢很知分,就缓和了口气说道:“二姑奶奶要住樱棠院,倒也清净,只是这事还得和瑄二|奶奶知会一声才好,她以为姑奶奶会住拾锦楼,樱棠院那边,怕是没打发人收拾呢。”
齐欢摇摇头,“妙姐姐那边,我会打发人说的,想来我不住拾锦楼,也省了她很多事。”
王连顺家的不再说什么,带着齐欢到樱棠院,按理她还要带齐欢去见一见她的继母大太太,但王连顺家的深知大太太的脾性,就决定先带齐欢到樱棠院安顿下来,回头她要去拜见大太太,是她自己的事,她在这府里住了七年,又不是第一次来。
樱棠院果然冷冷清清,眼下是夏天,代表这间院子名字的一株樱桃树和一株海棠竟叶子寥寥,像是犯了虫病,别说开花结果了,连点绿意都很难看见。看守屋子的两个婆子老态龙钟,早就过了做活的年纪,王连顺家的在门口喊了半天,才叫来了一个老婆子,竟不认识王连顺家的,王连顺家的也懒得和她计较了。
和齐欢又寒暄几句,王连顺家的就匆匆走掉要找二太太汇报这一趟的任务了。若水庵成了那个样子,她可得好好和二太太告一状!圆了那个尼姑,也太不像样了!
碧海噘着嘴放下红木匣子,嘀咕道:“拾锦楼不是挺好的吗?咱们从前就住在那儿,姑娘这会子又要住樱棠院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翠眉拿胳膊肘捅了捅碧海,“你消停点儿吧,姑娘做事自有分寸,她可曾让咱们吃过亏?她说要住樱棠院,自有她的计划,咱们听着就是。”
齐欢迈进屋子,对翠眉说道:“你去妙姐姐那儿一趟,就说我回来了,住樱棠院,听听她怎么说。”
翠眉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还没走到二门外,陈妙韵的贴身丫鬟镜儿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都是府里三等的服饰,手里抱着铺盖、帐幔等物。
镜儿从前就和翠眉关系不错,看到她,就笑着说道:“这是忙着要去哪儿?不用你急着找我们家奶奶,这不都给你们送来了?”
翠眉一年未见镜儿,看到如今她气色不错,身上衣裳装扮也像从前那样华丽,知道她的地位还挺稳固,就笑着上去拉了她的手:“我说你家奶奶是个手眼通天的,这话半点不假!怎么我们姑娘前脚刚进了这院子,你后脚就派人来送铺盖?”
镜儿也拉着翠眉的手,笑着说道:“你还说呢,不是要住拾锦楼吗?怎么一转身又住这儿了?”
齐欢听见了院子中的动静,已经迎了出来,笑着对镜儿说道:“镜儿姐姐,我毕竟是嫁过的人,如今还梳着妇人头呢,住到园子里,不大方便。”
镜儿一顿,看向齐欢,看到齐欢意气风发的样子,心知她家奶奶说得果然没有错,齐府二姑娘,的确是变了!
当下镜儿笑着迎了上去,“姑娘出来做什么,本该奴婢亲自去屋里向姑娘请安的。暑天里日头毒,仔细晒坏了身子,咱们进去说话。”又吩咐带来的婆子丫头,“二姑娘住在这儿了,你们赶紧收拾洒扫。”
粗使婆子丫头们答应一声,散开去收拾屋子了。碧海接了铺盖,去铺床放被,翠眉去西间的茶房里烧茶,只剩下瓣儿呆愣愣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还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
齐欢看到瓣儿,笑道:“瓣儿过来,见过你镜儿姐姐。”又对镜儿说道,“这是我从徐府里带回来的小丫头。”
瓣儿规规矩矩上前给镜儿行了礼,镜儿看着瓣儿长得齐整,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乖巧伶俐,就很喜欢,说以后去找她玩。
瓣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听太太的,我在家里,是负责给太太守门望风的。”
镜儿笑了起来,对齐欢说道:“你竟养出了个好探子。”
齐欢幽幽叹口气,说道:“从前在徐府里住的日子,不是九死一生,也是频频遇险的,今儿能回来,就好像做梦一般。就是叫我在这樱棠院里住一晚,也算了了我的心,立时死了也好……”说到后边,齐欢眼圈儿就红了。
镜儿也有些动容,连忙说道:“奴婢就是瑄二|奶奶打发来的,二|奶奶这会子有些忙,不能亲自来,但是她说了,二姑娘回府之后,吃穿用度还和从前一样,不会错不会少。粗使的老婆丫头有些少,等日后有了缺,再补上来。姑娘好生住着,不要再想从前的事,闲了、闷了,只管找她说话。”
镜儿又补充道:“若是二|奶奶不得闲,找奴婢也是一样的。奴婢虽身份下贱,但自问在这府里,还是能使唤点人的。”
齐欢连忙握住了镜儿的手,含着泪恳切说道:“我一回来,也知道是什么情形,老太太连门都没让我进呢。二太太也不见我,只有妙姐姐和镜儿姐姐惦记着我,特特地送来东西,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镜儿又安慰了齐欢一些话,因还有事,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镜儿一走,齐欢就收干了脸上的泪,叫来碧海。
“你别忙着给我铺床叠被,你去听听,收拾屋子那几个老婆丫头都说什么。”
这种事碧海做得太多了,轻车熟路就找了个适合隐藏身形,又容易偷听谈话的角落待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