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楚君焕便落回马上,猛力将剑回鞘,轻轻的一抖衣褶,唇角斜斜的牵起:"当真是一份厚礼啊。"他目光一抬,犀利的落向不远处。
中间隔着一道半里长的缓歇陡坡,北燕招摇的玄底青龙旗已经清楚可见,旌幡之下,一骑栗色高头大马,一领靛青色的蟒袍的人端骑马上。他们能够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却视若不见,更是纹丝不动。
很显然,就算这一节不是他们有心为之,他们也会漠然旁观到底。
"这些燕人,当真可恶!"杜铭的刀并没有收回去,咬牙切齿的道。
楚君焕深瞳微微一眯,驻马,后面接下来的人马也就按下。半空中忽起一啸,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划过空朗朗的天与地。
那是一只白苍鹰,阔大的双翼笔直展开,于空旷的天地山川间驰骋翱翔。
楚君焕抬手摘下挂在马侧的佩弓,旁人一瞬间的眼花缭乱,几乎没看到他搭弓引箭的动作,只闻弦响,一只银羽箭已经破空而出。羽箭带起遒劲的风,带着穿透一切的冷厉,向着白苍鹰而去。
速度、力道,精准,无一不完美到极致。
眼皮一眨的工夫,那白苍鹰便由天际直落而下。不偏不倚,正好摔落在了了缓坡之底,北燕兵马之前。
吾皇万岁的喊声自南楚这一方的兵将之间炸开。喊声带着莫可名状的骄傲和飞扬的狷狂,翻云涌动,几能裂天。
北燕诸人除了为首的慕容澈,余者莫不震动,一时间忘记了反应。
南楚皇帝再一次在他们面前,用精湛的射猎之技,提醒他们并不只有北燕西凉才精于马上骑射。如今的南楚,同样毫不逊色。
直接被一箭贯透的白苍鹰落地时,带起了一阵散碎的烟尘。烟尘未消的时候,楚君焕已经绝骑近前,立马横剑,嘴角微微扬起,咄咄逼人的目光穿透散漫的日色风声,毫不客气的和那位"故交"相对,薄唇一动,字字分明:"摄政王。"
"楚皇。"
慕容澈下颔轻轻一扬,又略略收回,现出几分谦和,温润如玉的眸底,深敛的锋芒因对方毫不客气的逼视而缓缓释出。
目光相对,撞射出细碎的火光冷焰。
不同却又相同的气场在这一瞬间,无声渗透,日色凝固,风声静止,万物都在安静的注视着这两个身处巅峰的天之骄子这场斯时斯地重逢,或者说是相遇。
他们曾经在万里以外的深宫遇见,他是步履维艰的新君,他是韬光养晦的臣子,而此刻,光阴斗转,不同往昔,他万人之上,他大权独揽。他们都错失了除掉对方的最好时机,致令对方成为此刻,或者说是此生最强的对手,不管是权力还是感情。
不远处,在众人都没有察觉的地方,亦有人遥遥的望向这个方向,目光中亦是情绪复杂。
"这样的迎接,真可谓别开生面,精彩之极。"楚君焕目光瞬间扫过来迎接的北燕诸将。
"看来,不止陛下与澈为这场会猎煞费苦心。"慕容澈回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亦擦过随楚君焕而来的人马。
最后二人目光接对,有些事,不必点名,心下都是了然。
慕容目光在那殒命的白苍鹰身上微微一顿:"陛下弓马娴熟犹胜昔日。"
"见面礼而已。"楚君焕接口,嘴角带笑,目光却是冷意咄然。
二人同声而笑,朗朗的笑声在风中疾荡开来,让气氛融洽了些许。
"承情,多谢!"慕容澈将笑意微微颔首,欠身,仍然是一派优雅风度:"澈于帐中略备薄宴,恭迎陛下。陛下请。"
"摄政王,请。"
兜马转身,向同一个方向而去。
就在转身的时候,楚君焕目光一凝,分明觉出有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轻轻一顿然后移开,其实只是短的不能再短的一瞬,可他仍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冷眸犀利的在人群中捕捉,却是一无所获。
这种感觉很奇怪。而这之后,无论是阅阵,或者是入夜慕容澈的私宴,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无端的牵着他的心弦令他心神不宁,偶一回顾,却又会落空。
"皇上,本王有个问题。"慕容澈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当言否。"
"摄政王但言无妨。"
"皇上,可有找过她?"
"谁?"
"纯元端慧皇后。"这几个字,他悠悠道来,却并无楚君焕认为提起这个人该有的痛意,墨玉般的瞳仁定定的望向他。
"找?"楚君焕眼睑轻垂了一下,淡声道:"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朕,不想再提。"
他仍然本能的排斥和眼前这个人提起一切与她有关的事情。举杯示意了一下,二人一饮而尽,北燕的酒很烈。那一点汹烈,由喉间滑下,入口几乎能烧断喉咙,灼痛肺腑,"那是皇上已经忘了?"慕容澈的目光霎时一凉,一笑,摇头,那笑里藏了几多艰深意味,紧接上一句道。
"久已忘了。"楚君焕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目光漠然如冰:"女人而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的用自斟壶斟酒,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遥遥飘来的目光却骤然收走,连带着他心却像被什么抽离了似的,滚烫的酒便溅在了手上。
下意识的转眸急寻,酒后微醺,让他的目光有些恍恍然,依稀看到一截飘然而去的雪白衣角,定睛细看,忽又不见。
不知为何,他就想起了那日沉星坠崖时留在他手中的半片衣袂,那也是他所剩下的全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