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个好天气,沈青砂抱着小白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晒着太阳,寒冷的冬日里还有什么比吃饱饭的午后晒着太阳喝着茶更惬意呢?然而怀月一直在她眼前晃悠,终于她按了按有些晕的脑袋,问道:“皇上有多久没过来了?”
怀月立刻来了精神,回头见她脸色如常,于是小声道:“有一个月了。”
“是吗?居然这么久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白,她接着问,“那皇上最近都在哪里?”
见怀月迟疑了一下没回答,她点点头,了然道:“都在德妃那里,没去过别的宫里?”
“昨日各宫妃嫔都闹到宸妃娘娘那儿去了。”
用两只手指给小白按着颈部,沈青砂微讶道:“有这种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小主整日不出门当然不知道。”怀月低声嘟囔着,似对自家主子如此消极不争宠的态度不甚赞同。
“结果呢?”沈青砂自然听得出怀月语气中的不满,却只是笑笑,笃定道,“这种事情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
“小主你不生气,不难过吗?”怀月绞着手指垂着头,声音蔫蔫的。
摇摇头,沈青砂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平和,“如果我生气或是难过有用的话,我会考虑。”
神色黯了黯,怀月小声愤愤嘀咕道:“皇上怎么可以这样……”
“怀月,去把‘静’字写一百遍。”沈青砂忽然坐直身体,大声打断她。怀月一愣,接着变了脸色。沈青砂知道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重新懒懒倚回去,悠然道:“在后宫要想活得开心就得看得开,事事计较会让自己变成怨妇的。与其让别人分了我的宠去,我倒宁愿这个人是青瓷,到底是自家人不是。”
怀月咬着唇,心中仍是觉得委屈,却终是没有再说话,依言回屋写字去了。
暖洋洋的阳光照得沈青砂有些困倦,院中一时间变得十分安静。她轻哼着歌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耳中传来两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她不耐地翻了翻身却不小心压在小白尾巴上,随着一声哀怨的猫叫,她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树枝光秃秃的,哪有什么喜鹊?
揉了揉眼睛,她安抚地揉揉小白的尾巴,低低笑起来,果然是梦吗,就说嘛,大冬天的哪来的喜鹊呢。瞧瞧四下无人,她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准备起来,却忽听脚步声匆匆,紧接着便见卫无双提着裙角从影壁后急匆匆转了出来。
迅速收回伸到一半的胳膊转为捋捋头发,假装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地保持着一脸慵懒,她继续赖在躺椅上,笑着问:“怎么了?后面有妖怪追你?”
卫无双瞪她一眼,说话间已跑到她身边,一抬手直接将这个没骨头似的丫头拎了起来,在她耳畔压低声道:“出大事了,齐尚书在自己府中遇刺,我估摸着应该是活不成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大事——大喜事!难怪自己会梦见喜鹊,最近直觉真是准!压了压面上的喜色,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平地问:“怎么回事?”
卫无双摇摇头,“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只听说貌似是他府上一个叫兰京的厨子干的。”
刺客竟然是个厨子?!沈青砂微微一怔——原来,杀人是这般简单,端看你心中的怒够不够多,怕不怕死。
沉默数息,她忽然抬手挽住卫无双胳膊,笑眯眯道:“姐姐,我们去瑶华宫看看吧。”
卫无双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阻拦她,“这么久都等了,还差这一两天吗,等等再去吧。”
“姐姐以为我要去做什么?”她弯着眼,酒窝浅浅,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姐姐放心吧,我只是想去救人。”
“救人?”卫无双表示怀疑。
“当然,”沈青砂眨眨眼,“姐姐觉得这消息会不会传到瑶华宫?若传到了,又会不会惊着齐堇色的胎气?一旦难产那保不准是要送命的。我研习医术也算小有所成了,当然要去看看能不能救人。”
被她拖着往外走了数步,卫无双才反应过来,问:“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沈青砂脚下不停,唇边噙着最温和的笑意,“第一,对我而言,那孩子生下来比胎死腹中好;第二,我怎么能允许她这样轻易地死去。”
那声音太冷太冷,令卫无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侧目望去,只觉青砂那温婉沉静带着笑的侧脸宛若一张精致的画皮。
快步走在去往瑶华宫的大道上,脑中冒出小时候沈青璠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当你觉得生活很不好的时候,告诉自己耐心等一等,惊喜往往会出现得令你措手不及。哥哥,你说得对,我的惊喜来了。
齐天福遇刺的消息果然已经传到了瑶华宫,沈青砂一点不觉得意外,齐家树敌太多,齐堇色树敌太多,而落井下石的事谁都爱做。有宸妃娘娘在侧,她们一路顺畅地进了瑶华宫,急急从齐堇色寝宫中跑出来的柒月瞧见她们,脚下一顿,紧接着小跑过来,对她们行礼,“宸妃娘娘,沈婕妤。”
“如何?”用眼神指指屋子,沈青砂问。
柒月摇摇头,神色却很平静,“不太好,奴婢正要去传太医。”
“带我进去看看。”
柒月依言转身替她们推开门,高声道:“娘娘,宸妃娘娘和沈婕妤来看您了。”
屋中传来齐堇色强忍着痛苦的怒声,“蠢货,让她们走!”
“淑贵妃就这么不欢迎我们吗?”松开挽着卫无双的手,沈青砂快步上前猛地掀开门帘,漆黑墨瞳定定望向齐堇色。
卫无双跟上来扫一圈屋中的婢女,命令道:“你们都出去吧。”
齐堇色捂着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咬牙叫道:“不准走!”
猫一般轻盈无声地飘到她床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她隆起的腹部,沈青砂笑得天真无邪,柔柔道:“贵妃娘娘不必担心,只是接生而已,嫔妾会救您的。”
感受到手下的身躯在瑟瑟发抖,她笑得越发温柔,凑到齐堇色耳畔道:“这些年辛苦娘娘替嫔妾照顾孩子,这个孩子娘娘不必担心,嫔妾会好好抚养他的。”
齐堇色怒瞪着她,然而腹部一阵接一阵的阵痛令她无力推开沈青砂。柒月一声吆喝将屋中的婢女都带了出去,齐堇色惊讶地望向柒月,可惜她明白得太迟了。
“你如果不想一尸两命,就给我用力!”伸出两指扼住齐堇色的下巴,沈青砂冷冷盯着她的眼睛,“你给我听着,我现在还不想要你的命,更不会对一个婴儿下手,所以你给我安心生你的孩子,不然我就划烂你的脸,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宫门外去。反正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拉你一个做垫背够本了。”
齐堇色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知书达礼的妃子口中说出来的,但沈青砂既然说了那就一定敢这么做。这一刻,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涌上心头,齐堇色咬牙忍住耻辱委屈的泪水,依言配合。
在沈青砂的帮助下,齐堇色最终顺利产下一个女婴,沈青砂捏着金针在她颈上一刺,她连哼也没哼一声便没了声息,卫无双吓了一跳,刚要上前,沈青砂面无表情地收起金针,“只是让她好好睡一觉,没事。”
抱着包好的婴儿走出门,瑶华宫的宫人都神色忐忑地守在门外,只是那神情之下究竟因何而不安却不得而知了。柒月站在最前面,手里牵着一个清秀安静的小男孩。看见他,沈青砂微微一愣,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姐姐。”小男孩很乖巧懂事,清秀的单眼皮眨了眨,乖乖叫人。
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沈青砂笑道:“我不是姐姐。”说完站起身,柒月伸手欲接过她手中的女婴,她却摇摇头示意另一名婢女上前,将孩子交给她,“没人去通知皇上吗,皇上怎么没来?”
“齐尚书遇刺,皇上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去了,还没回来。”
“进去伺候你家娘娘吧。”对答话的婢女点点头,沈青砂转向柒月道,“你跟我回去。”
“我……”柒月还想说什么,沈青砂淡淡看了她一眼,低低道:“欠债还钱,你答应过我什么?”
柒月咬咬唇,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垂头跟上。探究的目光在柒月脸上略作停留,卫无双心中很是好奇,然而碍于这有些诡异的气氛,终究没有询问。
三人一路默默无言地走回羲和宫,刚走进院门便见小白前爪下踩着一只咕咕叫个不停的白鸽,而碧儿那只傻鸟则乐呵呵立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同类被欺负。见她们进来,小白立刻抬起头邀功似的喵喵叫了两声,沈青砂眼角抽了两下,走过去从小白爪下解救出那惨遭蹂躏的可怜鸽子。
信是沈子寅传来的,短短两行字,沈青砂一眼扫完,眼神先是一亮接着又暗下去,薄薄的信笺在指尖捻成碎片,她低声道:“齐天福是真的死了,被捅了八刀,却每刀都不是致命伤,不过血流得太多止不住,挨了大半个时辰才咽气。”
脑中不自觉浮现出那血腥的场面,卫无双和柒月同时打了个冷战,只听耳边沈青砂声音凉凉地道:“所以说,作孽太多总是要还的,以他犯下的罪孽,这样的死法真是太便宜他了,死后该下地狱接着还债吧。”
卫无双皱了皱眉,她到底是善良之人,虽然心中对齐天福也有恨,但恨意还不够强烈,关键时刻却还是会心软下不了重手。
让怀月将柒月带下去,沈青砂仰头悠悠望天,天空一碧如洗,是个很好的天气,“姐姐这两年功夫没丢下吧?”
“当然没丢下。”
“那就好,麻烦姐姐将夙王爷和贤妃娘娘都叫来吧。”
认真打量了她两眼,但那太过平静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心思,“青砂,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自然是想……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脊背上泛起一阵寒意,卫无双仍是不明白她想如何,只得按住她肩膀,道:“我看还是和皇上商量一下再行动吧。”
沈青砂摇摇头,“商量不了,皇上回宫后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去瑶华宫。姐姐,你先替我将贤妃和夙王找来吧,你放心,我不是没分寸的人,我向你保证,没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
“好吧,我相信你。”四目相对数息,卫无双缓缓松开手。
目送卫无双离去,她独自站在院中,“辛丑,你在吗?”对着空气,她轻轻问。
轻轻一阵风过,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在她身后,“小主请吩咐。”
依旧是完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沈青砂有些无奈地眨眨眼。自从出事后,穆成泽便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影卫拨给了她,可惜又幸运的是,三年多来,她一直都没用到这个最后的保障。
“辛丑,你的武功是不是很高?比应一寒高吗?”
“应公公身体底子并不好,又是半路习武的,虽然他很聪明,但武功确实稍逊奴才一筹。”这回答让青砂觉得心中踏实了许多。
“齐家是不是也有你们这样的暗卫?”
“没有,”辛丑回答得很肯定,“武功高强的杀手打手有,但没有暗卫,因为齐家认为他们不需要暗卫。”
“呵——”沈青砂轻笑一声,大权在握高高在上久了,人就会变得刚愎自用,所以古人说得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齐天福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如果齐家有暗卫,齐天福就不会被个厨子刺死了。
“小主,小主——”人还没进门,声音早已传到了,在心中默数了三下,转过头正好看见怀月跨进门来,而辛丑已经不见了踪影。
“行了,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看她跑得气都喘不匀,沈青砂上前替她拍拍背,“你要说的可不都写在脸上了。”
怀月大喘了两口气,整个人身上都写着“兴奋”二字。
“去准备一下吧,一会儿贤妃和夙王就该来了。”
用力点点头,正准备回房去,沈青砂一拉她,神色肃然道:“一会儿你给我看好柒月,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如果青瓷或者别人过来找我,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神色黯了黯,她咬唇再次点点头,“知道。”
“放心吧,我答应你们的事绝不食言,想怎么报仇,都有机会。”
用力摇摇头,怀月面色有些苍白,“奴婢没有不相信小主,只是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奴婢,奴婢……”怀月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裙角,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一日的惨烈记忆在她心中留下的阴影太深太深,让她对齐堇色的恐惧与恨意同时增长。
明白她的心情,沈青砂却只是笑笑没有安慰她——心魔是再多言语也无法治愈的,但要根除也不难,对怀月来说,只要齐堇色变成死人就够了。
光秃秃的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终于晃晃悠悠地飘落,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觉得现在已是深冬了。
“寒冬啊——”今年的寒冬属于齐家,并且永远不会过去。
卫无双领着傅芷兰和穆易走进来,便看见沈青砂身形单薄地立在毫无生气的树下,仿佛一幅极有意境的名画。
听见身后动静,沈青砂转过脸来,春风和煦的笑容顷刻驱散了那股寂寥萧索的气息。
“人我都替你找来了,想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其实我只是想请大家看一场好戏,顺便帮忙捉鬼,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这鬼会不会来,来的又是不是我想捉的那只。”她倒真不是故弄玄虚,只是真的没有十足把握,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不想把话说死,最后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好在她这话说得虽极隐晦,在场诸位却都明白,一听便知此事和齐堇色有关。
果然,她接下来转向傅芷兰道:“我想请傅姐姐带我去瑶华宫走一趟。”
傅芷兰略感奇怪,“又去瑶华宫,你不是刚从那里回来?”
“就是因为我已去过,所以这次是傅姐姐你带我去而不是贤妃和沈婕妤一同去。”
话有些饶舌,傅芷兰却是立时便明白了,只道:“今天怕是去不了,来的路上我看见皇上往瑶华宫去了,齐家出了这样的事,淑贵妃又刚刚产子,皇上今夜应该会留在瑶华宫。”
沈青砂摇摇头,“不,若我预料不差,皇上应该很快就会离去,因为我们这位受了惊吓的淑贵妃不想皇上留下来。”话刚说完,一直不见踪影的小白忽然从墙头一跃而下,直直落进她怀里,抬起小白前爪看看,她笑起来,“皇上走了。”
穆易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飞鸽传书倒是见得多,这肥猫送信的事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辛丑已经先过去安排好一切了,有劳卫姐姐和皇叔先行一步,去瑶华宫——捉鬼。”
被点名的二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果然是瑶华宫,只是……沈青砂说的鬼究竟是谁?
“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但我现在也只能肯定地说,此行一定能捉到鬼,但这只鬼是谁我现在还不敢肯定。”明白他们心中所想,沈青砂无奈叹息一声,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着二人,“卫姐姐,小皇叔,你们肯信我吗?”
“自然相信。”二人异口同声道。
送走卫无双和穆易,她对傅芷兰道:“傅姐姐稍坐,我去换件衣服。”回屋换上怀月替她改制好的衣服,对着铜镜照了照,她神色微有些恍惚,片刻后对着镜中人轻声自语,“谢谢。”
深吸一口气,她推门走出,傅芷兰一怔,眼前的沈青砂竟是一身太监装束,衣服看着很是眼熟——那是应一寒的衣服。忽然有些明白了,青砂以前素爱青紫二色,但苏醒之后便一直穿白衣,现在
看来她莫非竟是在为死去的人“戴孝”?
长长吐出一口气,傅芷兰原以为自己还算了解沈青砂,可现在她只觉得完全看不懂这人。她看起来对每个人都很温和,其实不过是因为每个人对她都一样,没有谁是特别的,她心中对每个人都很疏离,包括她,也包括卫无双和夙王。她分明冷漠寡情,可她却又这么认真地为每个死去的奴才刻了灵位,很认真地要替他们报仇。到底……沈青砂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呢?
“姐姐在想什么?前面就到瑶华宫了。”耳边传来沈青砂淡淡的声音。
她拉回跑远的思绪,忙打起精神来,加快脚步走到宫门前。守门的内侍瞧见她,忙上前行礼,“贤妃娘娘。”
“本宫来看看你家娘娘。”
“这……”内侍面露难色,讪讪道,“贤妃娘娘请进,奴才先去通报一声。”说完抢在她们前头便往里间奔去,飞快冲到寝宫前隔着屋门遥遥喊话,“娘娘,贤妃娘娘来了。”
屋内齐堇色手一抖,脸色越发苍白起来,好不容易才将皇上赶走,没想到又来了个贤妃。她现在真是谁也不想见,但贤妃前来探视合情合理合规矩,自己实在没有不见的理由。按下心头的烦躁与不安,她稳了稳心神,道:“请贤妃进来。”
片刻之后屋门被推开,沈青砂低头扶着傅芷兰走进屋。傅芷兰走到齐堇色床边,一边望着摇篮里的新生儿一边和齐堇色虚情假意地寒暄着,沈青砂垂手低头恭立在墙角,目光悄然扫过整间屋子,终于眼神一亮。宽大袍袖下,飞镖无声滑落掌心,在指尖灵活转一个圈,而后无声无息飞出。
正在闲话的二人只听“轰”的一声,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忽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并立刻与另一道黑影缠斗在一起。齐堇色睁大眼睛显然还在发蒙,却见那破了的窗户里又跳进来两个人——卫无双和穆易。
沈青砂闲闲倚在墙上,语气很欠揍,“攻他右腿,还有,捉活的。”
辛丑的武功本就比他高,经沈青砂这么一指点更是三下五除二便击飞了那人兵器,一剑指在他脖颈上。
不会武功的傅芷兰这才看清楚,被擒住的是个一身黑衣戴着张怪异面具的男子。一个妃子能有什么理由将一个男人藏在自己寝室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你们看,我说能捉到鬼吧!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位勇敢的奸夫大人长什么模样。”缓缓走到戴着面具的男子面前,沈青砂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声音温柔,“一别四年,齐公子安好?”这话一出,她清楚看见面具男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吃惊。
保持着优雅的笑容,素手缓缓掀开他脸上面具,面具下是一张众人皆熟悉的容颜——齐府大公子,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齐未已。
面具一揭开,众人皆是大惊,连一贯端庄沉稳的傅芷兰都不觉变了脸色,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淑贵妃的奸夫怎么可能是他!这不是乱伦吗?!
床上的齐堇色脸色惨白得像鬼,却犹自狡辩道:“沈婕妤你不要血口喷人,家兄只是来看看我。”
“贵妃娘娘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齐大公子来瑶华宫看妹妹用得着打扮成这样,鬼鬼祟祟藏在屏风后面?”她摇摇手中面具,“你可千万莫告诉我这是齐大公子的特殊癖好。”
“事出突然,本宫只是不想让贤妃发现我私会亲眷,才让哥哥去屏风后躲一躲罢了。”
“私会亲眷。”沈青砂点点头,“贵妃娘娘当真好聪明,这私会亲眷可比后妃与人有染的罪名轻多了。不过,”她顿了顿,笑得有些玩味,“你们真的是兄妹吗?”
齐堇色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动,沈青砂抬手一指床边的摇篮,优哉游哉道:“这么大个证据放在这里,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要替你接生了吧?”
心中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柱子轰然倒塌,齐堇色瑟瑟发起抖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相较于她的垂死挣扎,脖子上架着剑刃的齐未已面色却很平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早明白过来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当年就觉得此女不除必是大患,没想到果真不幸被他言中,她隐忍四年,一出手便算计得他们无路可逃。
“怎么,是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齐大公子?”
齐未已平静地望着她,“你怎么猜到是我?”
“要猜到你的身份很难吗?”沈青砂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当然知道是你,你们试图杀了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齐未已勾勾嘴角只当她是故作玄虚,沈青砂当然明白他心中所想,摆弄着手中面具,忽然问道:“齐公子贵人多忘事,当真不记得我了?”
齐未已一愣,沈青砂接着道:“齐公子的声音很特别,虽然只听过那么一次,但再听到时还是立刻就想起来了。当时我也和大家一样觉得不可能,所以苏醒后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巧的是,我出事后齐公子便向吏部告了半个月的假。”
虽然沈青砂这么说,但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之前什么时候见过她,沈青砂微微倾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道:“齐公子去过清音阁吧。”余光瞥见他面色一僵,她弯起唇角柔柔道,“奴家在清音阁的名字叫作莳萝。”
“你!”齐未已惊呆。
直起身,她笑得很无所谓,“你们不是早知道我出身低贱了吗,怎么没想着再调查调查,比如……我的生母究竟是谁?”
傅芷兰跟着齐家两兄妹一愣,只听她笑眯眯道:“我娘呢,姓青。”顿了顿,她挑眉看向齐堇色,“是不是很懊悔?如果你好好调查调查,就能轻轻松松除掉我了。”
放眼大晏,姓青的虽不多却也不少,但这种时刻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个“青”,只能是指不久前刚刚得到平反的青氏一族。
短短数息间,齐堇色眼中闪过若干种复杂纷乱的情绪,最终归于空洞。她失神地望着前方,忽然嗤笑了一声,低低问:“所以——皇上早就知道你的身世,是吗?”
房门缓缓打开,寒风呼号着灌进屋中,穿着锦靴的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朕当然知道。”
其实问出口的时候齐堇色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看见穆成泽出现,她抬起无神的眼睛,片刻之后忽然大笑起来,笑够了,她垂下眼颓然道:“我总以为在这后宫之中,只要我比别人强,比别人狠,比别人会算计,就能在这钩心斗角的囚笼里立于不败之地,为了这个目的我不认输,不认命,不认是非。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心狠手辣,我机关算尽……可是,我又怎么可能算计得过皇上?!”
秀气的眉蹙起,不知是不是青砂的错觉,她总觉得齐堇色这话说得话里有话。然而还未等她细想,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穆成泽将门往后用力一甩,“辛丑!”猎猎寒风卷着雪花从大开的门中吹入,仿若奏着一支哀曲。
“奴才在。”
“把齐大公子带下去,好生‘安顿’。”
穆成泽的话成功令齐未已愣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得脖子上剑锋一压,辛丑伸手将他推得一个踉跄。站在他前方的沈青砂伸手将他扶稳,而后忽然对他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对他说道:“请好好活着。”来不及问她是什么意思,身后辛丑又是一推,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一路跌跌撞撞被押了出去。
除了沈青砂和穆成泽,其他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投到齐未已身上,他们不知道穆成泽为什么让人将他带下去,又要送到哪里去“安顿”。
“今天的事情,除了屋中之人,朕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知道。”目光依次扫过屋中站着的众人,穆成泽的声音不怒自威,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又伸手一点瑟瑟跪在门外的内侍,“你就给朕守在门外好好伺候你家主子,若有半点疏漏,提头来见。”
此时此刻的穆成泽看起来皇帝气势十足啊,不,他本来就是皇帝。沈青砂抿了抿唇,黑沉沉的眼睛定定落在穆成泽胸口金线绣着的那条张牙舞爪的龙身上,齐家是完蛋了,这条困在浅滩的龙终于可以腾云起飞。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呢?
齐堇色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明白,她这是被囚禁了。
外头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北风鬼哭狼嚎将摔坏的屋门吹得哐啷作响,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的雪花被风吹落在她面颊上,她缓慢转了转眼珠,床边的摇篮空了,他们抱走了她的女儿还有……太子。她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依旧华美的宫殿一瞬间便有了一种破败的气息。
她不知道皇上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没有杀了她,甚至没有将她关进暴室审问。
咽了咽唾沫,这才发现喉咙干涩得生疼,疼痛刺激了大脑,不,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齐未已,怎样对她的女儿。父亲是死了,但齐家还在,父亲培养起来的势力还在,是因为这个所以皇上才暂时不动她的吧。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齐堇色暗暗握拳,必须想办法与外面取得联系。虽然沈青砂的身世已做不了文章了,但那个东西还在,齐堇色冷冷一笑,目光阴毒,沈青砂,就算我逃不过一死,也要拉上你一起上黄泉路。
“来人,来人……”下定决心,她哑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好一会儿才见那个被皇上点了名负责看管她的内侍往屋里探了个头,“娘娘有何吩咐?”
“给我倒些热水来。”
“热水是吧,”内侍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没有。”
“你什么意思!”齐堇色何曾受过这种气,怒斥道。
“奴才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咱们宫里的宫人都被带走关起来了,娘娘想要热水得等我烧,或者您自个儿烧。”阴阳怪气抛下这么一句,他掉头便走,又小声嘀咕了一句,齐堇色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死到临头了,还当自己是娘娘呢?”
一口气堵在胸口,齐堇色脸色铁青,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真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父亲若泉下有知一定很难过,他才刚刚离世女儿便沦落到看下人白眼的地步。
“小主,你说齐堇色会不会自杀?”怀月惴惴不安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看着床上并排躺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沈青砂摇摇头,“不会。”
“万一呢?”
“没有万一。”转头瞪她一眼,“别转了,晃得我头都晕了。”
怀月不敢再问,但还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沈青砂揉揉眉心,无奈道:“我让辛丑守着呢,放心吧,留下来的那位内侍会让齐堇色体验到生活的‘美好’的。”
怀月眼睛一亮,“他也是小主安排的人?”
“现下齐堇色这处境,还需要我安排人吗?在这后宫里,天上掉三块石头下来都能砸着两个对齐堇色有怨气的。古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因为小人睚眦必报。而说到报复,宫人之中又以宦官手段最狠。”
怀月忽然神色一黯,不再说话,“宦官”二字对她来说如同一根深埋在心头的刺。沈青砂知道怀月想起了应一寒,因为她也想到了,如果当时没有走上这条路,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可惜,人活一世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世间最残忍不过“如果”二字。
“这宫里都是可怜人,后妃可怜,宫女可怜,但最可怜的是宦官。宫女熬到年龄还能被放出宫,宦官们却要一辈子葬送在这对他们而言冰冷黑暗的深宫里。若非走投无路生活艰难,哪个正常男子会愿意净身入宫?我知道,宦官一般都得从最低等的奴才做起,他们遭受的白眼最多,活得最艰难,但只能默默忍受,可那闷在心里的怨气总要发泄出来人才不会崩溃。于是当他们一点点爬上来后便肆意欺压比他们地位更低的新宦官,如此陷入一个恶性循环。身体上的缺陷令他们自卑自惭,却又不停地被人提起,最终成为一块永远也治不好的心病。这种影响连一寒也不能幸免,所以他宁愿你以为他死了,也不愿与你相认。”
因为怕吵醒熟睡的两个孩子,沈青砂将声音放得很低,却正因为如此,听起来黯然低沉说不出的压抑。
走到怀月面前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沈青砂的笑容很温暖,“佛说,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受苦,当罪孽赎清时便可以解脱。一寒这辈子受了这么多苦,下一世一定会幸福。再过几日,我会用齐家的血祭奠他,替他洗去仇恨,让他可以安心转世。”
接过帕子,怀月红着眼角努力绽开一个微笑。
多讽刺,她竟要用自己嗤之以鼻的话来安慰别人,看着怀月的笑颜,她终于明白为何世上有那么多人信佛,因为相信的话会比较幸福。但,并不是佛祖给了他们庇佑,而是他们想要相信幸福。
“好了,我回去了,你去把乳母叫进来照看着,自己也早点回房休息吧。”她不会照顾孩子,留下来也是白留,何况她也真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身份来面对这两个孩子。
洗漱完见天色还早,她倚在床头准备看会儿书,但思绪飘忽半晌也没看完一页,反而将手指冻得冰凉僵硬,明明烧着火炉却还是觉得冷。丢下书搓了搓手,她扭头对守在一旁绣花的怀月抱怨道:“这鬼天气,冻手冻脚的,去给我灌个烫烫的汤婆子来吧。”
怀月忍俊不禁地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刚走出大门,忽听身后又传来沈青砂的声音,“不行,得灌两个,快点啊,我都要冻僵了!”
怀月闻言不由加快了脚步,刚转过影壁便差点和人撞个满怀,脚下一个急刹,好容易晃晃悠悠稳住身子,抬头看着来人,又惊又喜,“皇……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怎么,朕不该过来?”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怀月连忙摆手。
看她急着辩解的模样,穆成泽也不打算再逗她了,随口问道:“这么急匆匆的,干什么去?”
“小主冷,让奴婢给灌个汤婆子去。”
眼睛忽地一亮,保持着面上的一本正经,他挥挥手道:“不用了,你回屋去吧,朕看看青砂去。”
怀月“哎”了一声,一脸开心地回屋去了,看样子今晚皇上是要留在羲和宫了。
屋中沈青砂正拥被坐在床上搓着手等她的汤婆子,见穆成泽走进来,她一愣,刚要起来,被他快一步按住,“大冷天的,别起来了。”
沈青砂眨眨眼,“你怎么过来了?”
穆成泽失笑,“怎么你们主仆俩都问一样的话?”
不提怀月还好,一提她便觉得穆成泽带进来的那股凉气令她更冷了,缩了缩脖子,她问:“我的汤婆子呢?”
握�
��她的手搓一搓,穆成泽笑道:“你的御用暖炉来了,还用得着什么汤婆子?”松开她的手,穆成泽利落地脱了外衣便要往床上挤。
沈青砂在他胳膊上打了一记,“脏死了,去洗漱。”
“我洗漱完才过来的,不信你闻闻?”说着对着她哈了口气,这副无赖样真是和下午那威严的帝王判若两人。
鼻腔中果然嗅到一股清新的味道,刚准备往里面挪一挪让他上来,结果刚一动便被冰冷的床单给激得一个哆嗦。穆成泽将她神情动作都看在眼里,当下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捏捏她的脸,“行了,你别动了,我爬进去。”
她立刻忽略了被嘲笑和捏脸的事情,抬手帮他散下头发,待他爬上床立刻拉被子给他盖好,自己也立刻躺好,努力将被子里的热量流失减少到最少。
穆成泽翻了个身面朝她,伸手将人圈进怀里,手贴着热乎乎的胸口,沈青砂猫咪一般眯了眯眼睛,真暖和。但没一会儿,环在她腰间的手便开始不老
实了,“怎么还这么冷,”穆成泽皱了皱眉,佯装沉思后道,“不如我们做些暖和的运动吧?”
口中说着手便轻车熟路地探进了沈青砂衣内,今日真的挺累,暖和之后便感到睡意来袭,于是沈青砂按住他的手,嘟囔道:“不要,困。”
穆成泽也没说什么,只是手指也不拿出来,钻在衣服里沿着她纤细的背上下滑动,被这痒痒的感觉弄得无奈,沈青砂只得睁开眼,一睁眼便对上他那亮亮的眼睛,只得叹息一声,伸手环抱住他。
穆成泽立刻一翻身低头吻上去,被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一会儿,沈青砂推开他支起身准备吹灯,却被他拉了回来,暖暖的气息吹拂在耳中,“别吹灯,我想看着你。”
沈青砂脸顿时红得像个灯笼,她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无赖。”
被瞪之人却是晃了一下神,青砂素来苍白的脸色此刻粉嫩嫩的,声音又小小的,完全凶不到人,反让他觉得含嗔带怒别是一番风情,于是他俯下身咬着她红红的耳垂,“我无赖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我还当你就喜欢我这无赖样子。”
沈青砂轻哼了一声,接着嘴便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呜声,穆成泽则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
次日,沈青砂睁开眼,发现身旁已经空了,被子里给塞了个暖和的汤婆子。撑着酸痛的腰,她慢慢坐起来,唤道:“怀月。”
门帘很快被挑开,怀月探头进来,“小主醒了?要起吗?”
沈青砂望着窗户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皇上走的时候吩咐让您多睡会儿。”
“去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皇上走时吩咐过,热水已经备好了。”怀月正替她将架上的衣服取下,一听这话忍不住捂着嘴笑道,“皇上对小主可真体贴。”
沈青砂低头掩饰地咳了两声,“别贫了,去小厨房吩咐做点清淡的小食,今天咱们要出宫一趟。”
“出宫?去哪儿?”果然怀月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随意裹上件大氅,沈青砂瞥她一眼,淡淡道:“我现在忽然不想告诉你了,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便去了浴房,留下怀月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挠心挠肺地想知道答案。
披风外裹着厚实的大氅,沈青砂抱着手炉缩了缩脖子走下马车。
抬眼看看豪宅正中被一片白布簇拥着的金灿灿的“齐府”二字,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原来从繁华到凋零可以衔接得这样自然连贯。
“进去吧。”站了一会儿,她淡淡道。身后的怀月从发愣中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她怎么也没想到小主竟然是来齐府。
沈青砂此次前来是代表皇帝祭拜齐尚书的,守门的家丁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立刻安排人为她领路。
正堂中已经设好了灵堂,正中一具古朴厚重的棺木,一看便知材质上等。棺木两侧都跪着人,右侧跪着的四五个女子应该是齐天福的妾室,沈青砂自动跳过,目光移到左侧,左侧跪了一男三女,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的同时,她脑中飞快忆起每个人的资料——
跪在最前面的是齐夫人,齐未已和齐堇色的生母,出身南渭赵家六房,与赵箐自幼交好;旁边那个年轻的男子是齐家二少爷,齐未已庶出的弟弟齐未乜;后面并排的两个年轻女子应该分别是齐未已的妻妾,妾室不说,这位齐少夫人与她却是大有渊源。她正是之前数度和自己过不去的那位刘侍郎的长女刘宁,瑶华宫中刘嫔的亲姐姐。
默忆完所有人的资料,缓步走进燃着火盆的屋中,她解下大氅,皂色的大氅下竟也是一身的白,跪在棺前谢客的诸人愣了一下,连忙对她磕头回了个大礼,却不知她这一身哀悼的颜色的确是因齐家而着却不是为齐天福而穿的。
给齐天福上完香,她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而后转向齐未乜,故作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见大公子?”之所以不问齐夫人而问齐未乜,一来是估摸齐夫人会因为沈夫人的关系对她有敌意,二来则是因为齐家这位二公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她之前之所以有缘得见齐未已一面也完全是因为这位齐二公子——齐未已显然不是会去清音阁的人,而他之所以去了是因为他奉父命去清音阁捉这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不肖弟弟回家。
“夫君昨日急急出府,一直未归。”回答她的却是少夫人,看她一脸焦急的模样,看来齐未已没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青砂不觉有些替她觉得悲哀,因为嫁过来三年未有所出便主动替夫君纳了妾,如此温柔贤淑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想得到她的夫君背着她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不应该呀,大公子这时候会去哪里?”故意配合着她的担心沉下声,沈青砂拧起眉默默道,“会不会是出事了?让人去找了吗?”
刘宁顿时被她这话吓得六神无主,沈青砂瞄了瞄一直没出声的齐夫人,胸有成竹地准备再加一把火,话还没出口,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她转过头去,恰恰看见沈子寅、马容安和另一个中年官员领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
齐夫人目光一颤,忙站起身跨至门前,“各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马容安上前一步,对齐夫人拱手道:“齐尚书遇刺身亡,皇上非常震惊和悲痛,对此事格外重视,责令我们认真调查。对于齐大人的离世,我们也很遗憾,必当全力以赴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以告慰齐大人在天之灵,还请齐夫人放心。”
大约是又忆起了昨日情景,齐夫人身子微微颤抖,无力道:“凶手关在柴房,不过他嘴硬得很,未已昨日审过他,但他什么也不肯说,你们若需要就将他带走吧。”
“去柴房将人提出来,暂且押到刑部大牢。”沈子寅转头吩咐身后的衙役,而后三人一一上前给齐天福上了香。
祭拜完毕,马容安转向齐夫人,又道:“是这样的,作为破案关键,齐大人的尸身我们也要带走。”
“什么?”
马容安一皱眉,果然不出他所料,齐夫人一听这话便尖叫起来,接着母鸡护仔一样挡在棺木前面,“凶手都已经抓住了,你们自去破你们的案子,要我家老爷的尸身做甚?”
“真凶真的抓住了吗?”马容安慢悠悠说出这么一句,见齐夫人一愣,他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到齐夫人面前,“这样东西夫人应该认得吧?”
颤抖着手一把抢过,齐夫人声音发颤地道:“这是……这是未已的玉佩!大人在哪儿……找到的?”
沈子寅捂唇咳了两声,这才低声道:“不是我们找到的,是有人送到刑部来的,随物送来的字条上说大公子在他们手中,要求我们十日内放了凶手。收到此物后,刑部众人熬了一晚上调查,但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为今之计,只有在十日内侦破此案找到幕后真凶,才能令齐尚书瞑目,也才能救回大公子啊。希望夫人能配合我们。”
沈青砂一直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不得不说她爹口才着实不错,只可惜似乎还不足以说服齐夫人,她一边握着玉佩泪水涟涟一边不停摇头,“不行,我不能不让老爷入土为安。请各位大人尽力破案,实在不行就放了那个凶手换回未已吧。”
沉默一阵后,沈子寅沉声道:“如此,我等只能得罪了。来人,将棺木抬走。”
得了命令的衙役侍卫立刻上前欲搬棺木,齐家人自是不准,一时间推挤踩踏,乱作一团。刘宁也要上前,沈青砂忽地伸手一拉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刘嫔让我给夫人带一句话,世上有改嫁的妻子,没有换爹的女儿。”
刘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镯子便放到了她手心里。她心头微微一晃,这镯子她当然认得,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原是一对,母亲给了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只。见到镯子,她心中对沈青砂已然信了八分,但自己父亲三番四次与这位沈婕妤作对,她并非不知,为何妹妹会托她来给自己传信?
“你以为刘嫔在宫中过得如何?淑贵妃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刘嫔与她同住瑶华宫,受的气吃的苦你这个做姐姐的从来都不知道吧?”见刘宁脸色白了白,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你真觉得刘嫔和我作对是因为她讨厌我?不过是因为被淑贵妃逼迫,不得不从罢了。我从没想过争宠,否则也不会到现在也才是个婕妤,我更没想过害人,不然刘侍郎参我这么多次怎会一点事都没有。”
仅剩的两分怀疑因这句话彻底被打消,刘宁咬唇对她点点头,默默收回了脚。
“我看齐未已怕是很难回来了,且你父亲怕是要对齐家动手,刘嫔让我告诉你,想办法回家吧。”
虽然婚后齐未已对自己一直很是冷淡,但毕竟是多年夫妻,一听他恐怕是凶多吉少,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刘宁垂着头低低道:“多谢沈婕妤相告。”
沈青砂微微一笑,看一眼混战中的双方,悄无声息从偏门溜了出去,凭着记忆里穆成泽给她画的齐府地图很顺利地找到了齐天福的书房。果然如穆成泽所说,书房门虽然上了锁,但窗户并未拴上,让怀月在门外望风,她利落地翻窗而入。沿着书架挨层一目十行地找过去,这是个笨办法,但近日运气很照顾她,踩在椅子上,她在书架的最高层发现了自己要的东西。大概是从不让任何人进书房的关系,齐天福并没有养成藏东西的习惯,这真是大大方便了她。
将两本册子塞进怀里,跳下椅子抹去脚印,她重新从窗户翻出去,将窗户原样关好。
“没找到?”怀月有些失望地问,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沈青砂要找什么,但来书房肯定是找东西,见沈青砂这么快出来以为她没找到。
“我亲自出马还有找不到的东西?走了!”沈青砂一挑眉,拍拍胸口。
原路返回到正堂,只见混战已经结束,最终结果毫无悬念地以衙役侍卫们的压倒性胜利画上句点,齐家众人则哭声一片。
“哎哟,真是太惨了,我看不下去了。”笑眯眯说出这么一句,沈青砂转身跟上正要离去的沈子寅一行,“父亲这是要去哪儿?”
“回婕妤,臣等要将犯人和证据送回刑部。”
“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看吧?我想皇上应该很想立刻知道结果。”
“刑部戾气太重,怕会惊着娘娘。”说话的是沈青砂不认识的那个中年官员。
马容安知道她不认得,忙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杨大人。”
沈子寅升了刑部尚书,敢情是这位补了她爹留下的空缺啊。沈青砂对杨大人点点头,笑道:“能有多重,杨大人莫忘了我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死了半年又活过来的,还能被戾气吓着?再说我自幼便胆大得很,常跟父亲去看尸体,不信你问问家父。”
对杨大人点点头,沈子寅转向她道:“沈婕妤请便。”
沈青砂对他微微一笑,俨然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模样。
身后侍卫驾着马车过来,对三人点点头,她转身上车,随着车帘落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沈子寅鬓角华发横生,看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像刚刚年过四旬之人,苍老憔悴,那一次比一次消瘦的身形让人心惊。
从怀中抽出偷来的簿册,她垂眸将注意力集中到纸上,随着书页翻动,眸色越发深沉——这些大家族背后还真是龌龊荒唐得可怕!
在刑部耽搁了好些时间,回去时天色阴沉沉得让人气闷。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怀月脸色苍白地抱着沈青砂的手炉,显然还未从适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沈青砂坐在对面,不时偷偷瞄她一眼,内心纠结且惆怅。说实话,对于怀月这么大反应她也被吓到了,不过仔细想想,她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还是应该负些责任的。
于是不顾随行侍卫惊讶的目光,她很体贴地将怀月扶下马车,一路搀扶着她走过石阶长廊,缓慢地往寝宫走,期间怀月几度干呕,以至于她手忙脚乱全然没注意到自己屋里亮着灯。
屋中正等得心焦的皇帝陛下听见动静从奏折上抬起头,顿时给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没想到皇上在屋里,怀月忙站稳身子,“是奴婢身子有些不适,请皇上恕罪,奴婢先行告退。”
“你先下去吧,还不舒服就让太医来看看。”点点头让她退下,穆成泽探究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沈青砂身上,“怎么回事?”
沈青砂的表情像极了因犯错被抓包的小孩子,“那什么,就是怀月有点惊着了,我没事的。”
穆成泽皱眉,“好好的怎么会惊着?”
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了,沈青砂只得老老实实交代道:“不是刚好赶上我爹他们去齐府查案子嘛,我就跟着去了,去了之后我爹说要给齐天福验尸,我看他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当然就留下来和他一起验了。怪我不好,忘了让怀月出去避一避,结果我爹一刀下去她就成这样了。”
短暂的沉默后,穆成泽额头有青筋跳动,“你也碰了齐天福的尸体?”
“不碰怎么解剖?”
解剖!居然还解剖了!脑中瞬间浮现起当年的情景——那么点大的一个清秀小姑娘眼睛眨都不眨,用她那双弹琴的素手一刀切开尸体皮肤,直接用手从伤口里取出凶器。目光落到她干净白皙的手指上,穆成泽觉得自己非常能够理解怀月的心情。默然许久,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扣住沈青砂的手腕,拖着人就往外走。
“干……干吗?”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弄得莫名其妙,沈青砂挣扎着各种不配合,而后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一记久违的爆栗。直接忽略掉她的反应的穆成泽对门外的宫人道:“去准备热水,沈婕妤要沐浴,记得水里要加上艾叶!”
一盏茶后,抗议无效的某人被残忍地扔进了飘着艾叶的浴桶里,一脚将她脱下来的衣服踢开,穆成泽对婢女道:“拿去扔掉。”此举自然遭到了身为穷苦人民出身的沈青砂的强烈抗议,“我这是新衣服哎,要不要这么浪费啊!”
将激动的某人按回桶里,抓着她的双手放在水里搓了又搓,“这种沾满尸气的衣服留着才不正常,你给我把自己好好洗干净!”
收回被搓得红通通的爪子,沈青砂郁闷了,“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消毒?”
“还挺聪明的,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被抢白了的某位黑了黑脸抑郁地将自己当个土豆埋进水里,闷了一会儿,她浮出个脑袋,第一眼便看见穆成泽那张笑得一脸坏水的脸,眼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辩白道:“新死的尸体哪有什么毒气,你这种认知是愚昧,是无知!再说,不解剖怎么能有大收获!”
“这种事有仵作和你爹呢,你一个丫头瞎掺和什么!”他伸手一拍她脑袋,教训完才问,“什么大收获?”
眼珠一转,沈青砂弯唇一笑,悠悠然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今天在刑部看见赵世子了,他没回南渭,你知道吗?”
敏锐地注意到她在提到赵临渊的时候,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伸手拍拍她浮在水面上的小脑袋,穆成泽笑笑,“放心吧,你就当他是个路人好了,他和你以前就没什么关系,现在更加没关系,以后也绝不会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着他我就觉得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他在算计什么,总之……你多留意他点就是了。”
穆成泽点点头,“好,我防着他。”
沈青砂思维极其跳跃,又道:“对了,你把齐未已弄到哪里去了?我想见见他。”
“这个没问题,一会儿我就带你去看他,那地方绝对是个好地方,我保证你看了也一定会拍手称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