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浪漫青春 不负相思不负君

第十七章 断腕

不负相思不负君 莫一一 15499 2024-11-18 03:21

  第二天沈青砂一觉睡到快正午才起,一睁眼便看见穆成泽正坐在她房里神清气爽地批着奏折。见她迷糊了一会儿忽然神色一变,穆成泽悠悠接口道:“怀月替你禀了淑妃,说你偶感风寒,今日不能去请安了。”

  神色一松,沈青砂再次感慨,怀月办事真是机灵啊!

  洗漱完,午膳还没端上来,见穆成泽埋首在一堆奏折中很忙的样子,她便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没看过的医书,斜倚在太妃椅上胡乱翻着。突然,她的目光仿佛生了根似的黏在某一页上,眉头慢慢皱起,一股烦躁从心中升起,怎么今天才看到这本医书?怎么今天好死不死地看到了这本医书?真是……要么早点看见,要么就别让她看见啊!

  穆成泽批好一本奏折,习惯性地看了她一眼,结果就看见她眉头紧皱,那恶狠狠的模样像和手中书有深仇大恨似的,心头一跳,他也跟着皱眉,“怎么了?”

  听见他的问话,沈青砂眉头缓缓松开,目光却仍不曾从书上移开,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好像闯祸了……”

  穆成泽早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抽掉她手里的书,“说。”

  抿了抿唇,沈青砂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眨眨眼,“你的重要证据搞不好让我给毁了。”

  穆成泽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手指一动,沈青砂很有先见之明地抢先一步抬手截住那直奔自己脑门而来的手,弱弱道:“我想……淑妃肚子里那娃可能,嗯,也许……大概是生不出来了。”

  “啊?”穆成泽很难得地露出这种呆怔的神情,看得沈青砂忍不住又想笑,好容易绷紧嘴角,抬手指指他手里的书,轻咳一声,“我也是刚刚才看到的。”

  穆成泽醒过神来,忙低头去看手里的书,沈青砂在一旁解释道:“淑妃自怀孕之后天天和我待那么久,想不出事也难了。”

  眉头微微一皱,穆成泽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莳萝?”

  沈青砂说道:“你知道我自小体弱,一直在用药,甚至导致不孕,这种药就是莳萝的药浴,因为我从小就泡这种药浴,久而久之身上便带上了这种药香。”

  莳萝花开胃利食,理气散寒,在镇痛方面更是有奇效,但孕妇忌食,久闻此香对胎儿有损,可导致滑胎早产,难产血崩。

  穆成泽缓缓合上手中医书,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淑妃还真是以身作训,充分形象地阐明了一个道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无意中闯了祸的某人挎着小脸,扯扯他的衣袖,弱弱问:“那个……淑妃会不会难产啊,难产会不会死人啊?”

  穆成泽又无奈又好笑,长叹道:“我怎么知道……”

  跟着叹了一声,沈青砂一脸惆怅,“证据没了……”

  证据?穆成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丫头一直说的“证据”是什么意思。淑妃的孩子如果生不下来,日后可不就是没了这么个强有力的证据指证她与外人有私吗?当时自己不过随口一提,这丫头倒是记得牢。

  “现在怎么办?”见穆成泽不说话,她更加惆怅了,托着腮自顾自喃喃道,“要不我明天就小产吧?不然万一我在瑶华宫的时候正巧碰上淑妃出事,她肯定会栽赃我的。”

  “不行……”穆成泽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沉思许久,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定定落在青砂垫出来的微凸小腹上,摸了摸下巴,无比认真严肃地说,“看来还是得你辛苦一下……好好生个孩子吧。”

  穆成泽那目光看得她浑身发毛,连忙跳开两步,警惕道:“你想干吗?”

  “我只是想,既然淑妃的孩子生不出来了,那就你来生好了,总不能我两个妃子都莫名小产吧?”穆成泽笑眯眯道,只是那写满了“我是坏人”的笑容看得她眼皮又是一跳,警觉地看着他,“怎么生?”

  欺负沈青砂本就是他人生一大乐趣,一看她现在这副兔子样,顿时起了坏心。他故意越发笑得灿烂,悠闲地一步一步向沈青砂走过去,“你不是连马上风都知道吗,会不知道怎么生小娃娃?”

  “知道又怎样?”她皱起秀气的眉头,虽然觉得穆成泽应该是在故意逗她,但万一……瞟一眼穆成泽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她决定还是叫人进来为好。然而刚要开口,忽觉一阵风扑面而来,刚刚还和自己有几步之遥的穆成泽赫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到嘴边的话顿时给惊了回去。

  将人圈在怀里,穆成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冶临给了我一个方子,据说很灵验,我们这样的也可以生出孩子呢,不如我们试一试?”话说完,只见怀中人的脸瞬间由白转粉而后红得快要冒烟了。

  沈青砂低垂着眼,紧张得声音都打战了,她努力稳住声音很认真地说:“据说就是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太迟了,是人都知道十月怀胎,哪有怀上十七八个月的,你当是生大象还是哪吒呢?”

  让她最后一句给逗笑了,穆成泽无奈摇头,他家青砂实在很对得起穆易亲封的“奇葩”这个称号。

  “脸都红得要熟了,还这么冷静?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叹了口气,顺手一敲她的脑门,穆成泽循循善诱地问,“你再好好想想,这事该找谁?”

  抬手搓搓红得发烫的脸,她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我家老头子?”

  “聪明!”穆成泽赞许地拍拍她的脑袋。

  沈青砂眼角一抽,“呃……你不会是想让他找个孩子冒充我生的来瞒天过海吧?”

  穆成泽很坦然地点点头,表示他就是这么想的。

  “明天我安排你们见一面,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千万别和沈大人客气。”某皇帝笑得一脸灿烂,“谁让他身为大晏臣子又身兼国丈之位,替咱们操操心解决点难题也是分内之事嘛。”

  沈青砂默默无语,看他的眼神里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你好无赖!

  素来以无赖为己任的某人毫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转了话题,“当务之急倒不是孩子,而是淑妃那里你是不能再去了,得想个办法。”

  沈青砂眨眨眼,“这个好办,大不了我找个机会,假装忍无可忍公然顶撞她一次,你罚我禁足就是了。”

  “刚好你也忍她很久了,可以趁机公报私仇,发泄发泄不满,此举实乃一举两得,对吧?”揭穿她的小心思俨然已成了穆成泽的私人爱好,若是马容安在场一定会大摇其头,觉得他家主子分外幼稚。

  沈青砂干脆利落地摇摇头,一脸正色道:“臣妾对淑妃从无怨言,皇上您想太多了。”那小模样真是比真的还真。

  次日,和往常一样踩着时间到达瑶华宫,宫门前已经站了两三个人,不一会儿,其他妃嫔也陆陆续续到了,正互相寒暄着,柳宿走了出来,对众人行了礼,歉意地笑笑,“我家娘娘有些不适,今日的请安就免了,诸位娘娘请回吧。”

  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唯有沈青砂没有动,这个“诸位”里面是不包括她的。果然人都走光后,柳宿转向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我家娘娘还未起榻,请沈婕妤稍坐。”

  “淑妃娘娘因何身体不适?可曾传过太医?”

  “有劳婕妤挂心,已经传过太医,无碍。”

  “那就好。”沈青砂点点头。昨日她走时已是傍晚,也就是说昨儿个晚上传的太医,看来不是自己瞎担心,淑妃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怀月和谷雨跟着柳宿走了,她独自坐在外间候着,不一会儿就开始无聊,于是一面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做,一面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茶盏上的盖子。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手一滑,饶是她眼疾手快扶住了茶盏,还是免不了泼了一大摊茶出来。见四下无人,她连忙掏出帕子来打算“毁尸灭迹”,不让人有机会发现自己做的窘事。

  白叠布做的帕子吸水性甚好,她擦干净茶水刚准备把帕子随手团起收好,却突然被帕上沾着的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状物吸引。

  伸指小心将那物拈下来,认真端详片刻后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手微微一僵。她抿紧唇将茶盏端起凑到嘴边浅呷一口,闭了闭眼,她勾着嘴角缓缓将茶盏放下——这茶居然……真的有问题!

  再睁开眼时,眸色一片深沉。茶里加了极少量的红花,若非有心决计尝不出来,淑妃真是好手段好胆色——所有人都觉得不会有人笨到在自己宫里动手害人,她齐堇色是聪明人自然更加不会,却不想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更没想到还有这么需要耐心的一招。幸好她不是真的有孕,不然每日一杯红花茶,不流产才怪。

  抿紧唇,她开始认真打量起这屋里的每一物,以前不曾留心,如今有心寻找便很容易地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注意的细节。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从里间淑妃的卧房中传出来,留心嗅了两口,只觉气味清淡,又似乎掺杂了某种药物。闭上眼,她一边认真辨别着一边凝神回忆,昨天应该是没有这个气味的,但并不陌生,应该之前有闻过。

  她无奈地按着眉心,明明是有些熟悉的气味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在脑中将最近研究过的药材一个个过一遍。黄芪?不是。川芎?不是。贝母?不是……艾叶?等等,对,没错,这气味就是艾叶。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

  她鼻子动了动,目光最终落到一旁案上轻烟袅袅的香炉上,这香炉昨天……好像是没有使用的。在脑中理了理思绪:昨晚淑妃召了太医,今天她便闻见了熏艾的味道,不仅如此,还将外间的香炉都点上了,这里面燃的是什么香呢?

  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蹑手蹑脚起身走过去轻轻提起香炉盖,用手扇着烟轻嗅了一下。无奈医术不精,沈青砂仔细分辨了许久也只闻出紫苏、砂仁还有续断三种药材。拿起一旁的铜镊子,她打算将香取出来再研究研究,突然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心头突地一跳,沈青砂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你在做什么?”身后淑妃厉声喝问着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沈青砂低着头趁此机会搭上淑妃手腕,很认真地搭了搭脉,唔,胎象确实很不稳。

  齐堇色哪知道她在趁机搭脉,见她低着头不回答,心头怒意更胜,手上也不自觉加大了力度,一双美目冷冷瞪着她,“沈婕妤,本宫在问你话!”

  手腕有些痛,沈青砂抬起头不亢不卑道:“嫔妾只是觉得这香很奇特,想看看是什么香而已,不知何处冒犯了娘娘?”她也知道这话实在是很难让齐堇色相信,不过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回答了。

  果然,齐堇色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给本宫的香炉里加点好东西吧?柳宿,给本宫搜她的身,我倒要看看她想怎样!”

  一听“搜身”两个字,沈青砂顿时浑身一僵,开什么玩笑,如果任由她搜身,自己这个假肚子不就暴露了?她这个反应自然没有逃过齐堇色的眼睛,更加确定她身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努力稳住声音,沈青砂高昂着头,冷冷瞪着准备上前的柳宿,“我乃皇上嫔妃,你一个下人也敢搜我的身,嫌自己命太长了?”

  柳宿被她这么一喝,真的顿了脚步,迟疑着不敢上前了。

  齐堇色凤目扫过柳宿,突然看着沈青砂冷笑起来,一字一字道:“看来沈婕妤是非要本宫亲自动手了。”

  手腕还被捏在齐堇色手里,沈青砂用力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眼看着齐堇色就要动手,她惨白着脸,一滴冷汗从额角缓缓滑落。

  沈青砂处境前所未有的糟糕之时,穆成泽正憋着一肚子火。

  刘侍郎又上奏了,这次上奏的内容是:皇上连续几个月除了偶尔去看看淑妃,都待在沈婕妤宫里。只听他一通长篇大论后慷慨激昂地总结道:“后宫之事,唯有雨露均沾,方能六宫祥和,亦才能绵延皇家子嗣与福泽。”

  “刘爱卿此言是说朕不关心皇嗣?”

  “微臣不敢,只是如今沈婕妤已专宠后宫数月,微臣担心长此以往后宫必将不睦,且自沈婕妤入宫以来,后宫便祸事不断,安昭容、音才人和宸妃娘娘相继出事。臣惶恐,沈婕妤独宠后宫之举,实为祸水之兆,前朝刘娥便是前车之鉴。”

  “刘爱卿惶恐过甚了!”穆成泽不悦道,“沈婕妤素来体弱,有孕后胎象便一直不稳,朕多去去羲和宫不过是挂心沈婕妤腹中皇嗣,何来专宠一说?”

  “皇上关心皇嗣自是应该,但沈婕妤明知自己有孕在身无法侍寝却仍独占皇上,臣以为这绝非贤德嫔妃应有之行为,且沈婕妤怀孕初时便恃宠逗留娘家逾期不归,如此种种,实在不得不令臣感到惶恐。”

  “沈爱卿不提朕差点就忘了,之前沈婕妤回家省亲,刘爱卿便上奏过一次。”他看一眼沈子寅,缓缓道,“朕本想着沈爱卿医术不错,沈婕妤母子交由沈爱卿亲自照顾,朕也可以比较放心地去陪淑妃母子。可是刘爱卿坚持要朕将沈婕妤召回来,结果回来第二天便差点出事。”

  刘侍郎被这句话惊着了,抖着双唇刚准备开口,穆成泽又继续道:“人没召回来,你上奏;人召回来了,你还上奏。刘侍郎,是不是沈爱卿得罪你了,所以你迁怒到沈婕妤身上了?安昭容她们出事是沈婕妤的错吗?沈婕妤离宫,朕一

  直陪伴淑妃时怎么没见刘侍郎上奏?”

  “臣与沈大人绝无嫌隙,臣一片忠心皆是为了大晏,还请皇上明鉴。”刘侍郎“扑通”一声跪了地,连连撇清。

  穆成泽却是盛怒之中都懒得理会他的惺惺作态,压着怒气道:“今日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沈婕妤胎象不稳,朕就愿意守着她,怎么了?这是朕的家事,是后宫之事,自有淑妃管理,你们身为大臣,不关心百姓疾苦,却死盯着朕宠幸谁不宠幸谁,自己女儿不得宠就想方设法打压贬低得宠的妃子,”他说着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有你们这样的官员,实乃我大晏最大之不幸!”

  大殿中鸦雀无声,一众文武百官都低着头做鹌鹑状,被揭穿了龌龊心思的刘侍郎更是汗湿衣衫,跪在地上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一名内监急匆匆跑进来,沿着墙一路跑到台阶下,凑到小安子耳边一阵嘀嘀咕咕。

  听他说完,小安子大惊失色,望向盛怒的穆成泽,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皇上……”

  看他这副神情,穆成泽心头瞬间笼罩了一丝不祥之感,“出什么事了?”

  小安子看了一眼殿中的文武百官,有些迟疑。

  穆成泽眉头一皱,怒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声说!”

  被皇上这么一说,小安子只得硬着头皮涩声道:“回皇上,是沈婕妤……手折了。”

  危机来得如此突然,让沈青砂全然没有准备,齐堇色的手已经堪堪触及她的衣襟,眼见着逃无可逃,千钧一发之际,沈青砂紧咬着牙,就着齐堇色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一折,就听“咔嚓”一声响起。齐堇色闻声手一松,一双美目难以置信地瞪向她。沈青砂右手拼尽全力一推,愣是将齐堇色推得连连倒退几步,艳丽的面庞上仍保持着那副震惊的神情。

  剧烈的疼痛令沈青砂发出一声惨哼,托着自己的手臂,她勉强靠在身后的案几上,冷汗直冒。

  屋中这么大的动静早惊动了门外的一干仆婢,只是没听见淑妃传唤,一个个都聚在门外迟疑着不敢进去。怀月和谷雨早在隔壁屋听见声音奔了过来,此时听见这声惨哼,顿时不管不顾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一进门,两人便看见自家主子一手托着另一只手臂,那手腕明显是折了,一张脸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眼看着站都站不住了。怀月愣了一下,忽然掉头就往外跑,谷雨则冲过去一边掉眼泪一边母鸡护仔一样护在沈青砂面前,对淑妃怒目而视,“淑妃娘娘,我家小主究竟犯了什么错,您要下这么重的狠手!”

  这话她一个奴婢说出来确实有些以下犯上,若搁在平时淑妃早让人掌她的嘴了。不过现在齐堇色和柳宿还停留在方才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怎么也不敢相信,永远一副温和乖巧模样的沈青砂会乍然做出壮士断腕这样发狠的举动来。

  “淑妃娘娘,您若想我这只手废在瑶华宫,就尽管这么站着不去请太医。”沈青砂忽然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出声提醒道。

  齐堇色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心底又惊又恨,事情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沈青砂方才究竟想做什么已是无法再追究了。她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女子,也是,后宫之中哪有单纯之人,只怪自己大意轻敌。恨恨一甩衣袖,齐堇色冷冷地盯着沈青砂,却是对身旁的柳宿道:“还杵在这里干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柳宿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转身冲了出去。谁知刚冲出瑶华宫大门便结结实实与人撞了个正着,那巨大的冲力直接将她撞飞出去。

  却说方才在朝堂上,小安子刚说出“手折了”三个字便感到穆成泽周身的温度瞬间下降了不是一点半点。

  “怎么回事?”平平的四个字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透着浓烈的压抑。他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青砂在演戏,齐堇色,朕不想这么早动手,你最好能告诉朕这和你无关!

  小安子捏紧拳头飞快道:“是怀月来报的。沈婕妤在瑶华宫。”

  “去瑶华宫。”穆成泽霍然起身,衣袖一拂,就这么丢下满殿面色各异的文武百官往外走去,走到沈子寅身边时他冷冷丢下一句,“你一起来。”

  沈子寅本就正忧心着,一听这话连忙跟上。

  出了殿门,对阶下的轿辇看也不看一眼,穆成泽毫无预兆地足下一点,施展轻功直奔瑶华宫而去,身后小安子连忙提气跟上。可怜沈子寅只觉眼前花了两花,皇上和安公公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盛怒之中的穆成泽一路飞檐走壁,小安子咬牙跟得无比勉强,幸好瑶华宫离得不远,眼看着到了瑶华宫的宫门前,心中一松,脚下顿时就慢了一拍,结果就看见皇帝陛下完全没有收势的打算,直接撞飞了往外冲的柳宿,而后脚步不停地“飞”往寝宫方向。

  冲进门刚看了一眼,穆成泽心都揪起来了,深吸一口气,他上前小心翼翼扶住沈青砂的手肘,“你忍忍,朕给你把腕子接上。”沈青砂点点头,穆成泽没有问她“疼不疼”,也没有问“怎么回事”,别人看来或许会觉得他对自己不关心,只有她明白穆成泽是最温柔的。

  对于练武之人来说接骨算是基本功,他小时候还给自己接过,可今天到了沈青砂这儿,他就觉得手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怎么也下不了手。沈青砂看见他皱着眉便明白了,勉强对他展露一个苍白的笑颜,轻轻道:“其实也不是很疼,没事……嘶——”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却是穆成泽看不下去她强撑着笑容的模样,一咬牙将她的手腕接了回去。

  沈青砂死死咬着唇,额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真没想到,这手腕接回去竟是比方才拧折了的时候还疼。

  穆成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自己没有接好,直到听见她哑着声音低低道“没事了”,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腹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穆成泽一手替她托着手腕,一手虚环在她腰侧,问道:“要回去吗?”那神情好像根本看不见屋中的其他人。

  沈青砂点点头,主动往他身上靠了靠,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腿软了,走不动。”

  穆成泽心情好了一些,闻言轻笑一声,将人打横抱起,在瑶华宫众人见过一次已能坦然接受的目光中大步往外走去。

  刚走出瑶华宫,便看见沈子寅手里揪着一名小公公,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跟着穆成泽出来的小安子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难怪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原来是把沈大人给忘了!

  话说沈子寅一个外臣哪里去过后宫,瑶华宫怎么走他知道才有鬼!情急之下只好随手揪住一名路过的公公带路了。

  沈子寅急急奔到自己女儿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青砂……没事吧?”

  沈青砂对他的关心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让爹担心了,我没事。”

  穆成泽看他一眼,“朕正要送沈婕妤回去,沈爱卿也一起来吧,朕有事要和爱卿商量。”

  沈子寅一脸感激地连连称是,以为皇上这么说应该是让他有个能去羲和宫陪陪女儿的借口。他哪里想得到,自己早被两个小辈给算计了,一个光荣而神圣的任务即将降临己身。

  素手剪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如何?”

  “没有追究淑妃的责任,倒是沈婕妤……搬去临津阁了。”

  持剪的手微微一顿,片刻才问:“是皇上的意思?”

  “听说是沈婕妤自己的意思。”

  “嗯?”尾音轻轻上挑。

  “昨晚瑶华宫急召了太医,后来皇上带着孙太医也过去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瑶华宫的人嘴都很紧,什么也不肯说。今天一早沈婕妤便动身搬去临津阁了。”

  “越是不说,越说明有鬼。”退后两步端详着眼前的花枝,“忍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简直料事如神——她话音刚落,唤作忍冬的女子便急急冲了进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娘娘,皇上刚刚下了旨——淑妃和沈婕妤谁先诞下皇子,便封为太子,母亲晋为贵妃。”

  沉吟片刻,声音里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淑妃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慢条斯理地放下花剪,将手中的篮子交给身旁的侍女,傅芷兰轻轻掸了掸衣袖,对身旁的荼蘼和忍冬淡淡道,“我们去看看沈婕妤。”

  临津阁,顾名思义是个临水之地,地处偏僻。

  沈青砂正一手抱着黑猫小白,一手逗弄着鹦鹉碧儿,听见通报笑盈盈地迎过来,“给贤妃娘娘请安。”

  傅芷兰上前一步将她扶住,“你身子不方便,不必拘礼。”

  “傅姐姐,你怎么来了?”沈青砂笑嘻嘻直起身看着她,素白的脸上酒窝浅浅,依旧是很乖巧、很单纯、很可爱的模样。

  “自然是来看看故事里被欺凌的妃嫔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了。”

  沈青砂“扑哧”一声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白,“世人素爱锦上添花,唯独姐姐爱做这雪中送炭者。”

  “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却能让人感激铭记。”傅芷兰接过怀月递上的茶,瞥了她一眼,“不过看你这样子,我这炭是送不出去了。”

  沈青砂抿唇浅笑,“姐姐亲自送来的炭,我哪能不要?”

  傅芷兰低头看了一眼她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手怎么样了?”

  “只是脱臼,接回去就好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再弹不了百川琴了,想到昨天被孙冶临和穆成泽一起骂得狗血淋头的情形,真是相当郁闷。

  四下打量一圈,傅芷兰暗自点点头,屋子是比原来的住处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东西也少了很多,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听说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搬来这里的?”

  点点头,她轻轻“嗯”了一声。

  “为何?”

  “只是觉得这里很好。”

  傅芷兰看着她缓缓点点头,感叹道:“是啊,这里很好,虽然小了些,但清静无人打扰。”她停了停,笑道,“外面都说沈婕妤被淑妃吓坏了,一心躲避,我却觉得,真相是——沈婕妤是个懒人,最怕麻烦。”

  挠着小白的肚子,沈青砂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贤妃娘娘称赞。”

  “看你如今这自得其乐的样子,我也可以放心了。”傅芷兰端着茶浅呷一口,点点头,“沈青砂毕竟是沈青砂。”

  她把调侃当称赞却把称赞当笑言,对于这样的赞赏之词只是一笑置之,“所以姐姐可以把‘炭’送上了?”

  傅芷兰状似无奈地笑了笑,“本来倒是有一筐,现在就剩下一块了。”世间诸事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很容易便猜透了皇上那道圣旨的真正意图,本欲趁着皇上还没机会和青砂说明,先过来稍作提点,卖个人情,如今看来沈青砂却也是明白的。这一点着实令她刮目相看,她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处在沈青砂这个位置,她也不敢保证能比青砂做得更好。

  “你会主动搬来此处,有些话再说便是多余了。要说的不多,但应该能帮得上你。”

  “请姐姐赐教。”沈青砂敛了笑意,凝神做洗耳恭听状。

  “赐教没有,实话倒有一句——西北边近日有些不稳,听说有人寻着了隐太子……”见沈青砂神色一凛,傅芷兰放下茶盏,满意地笑笑,起身道,“沈婕妤是个明白人,这其中的曲折,本宫不便明讲,一切小心为上。”

  沈青砂恍了恍神才连忙跟着站起身,“多谢姐姐相告。”

  傅芷兰笑着摇摇头,“我也是为了自己,中宫之位倘若一定要在你和淑妃之中选一人,我宁愿是你。”

  “为什么?”沈青砂恢复了笑容,声音平静。

  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傅芷兰一字一字低低道:“因为那位子,你并不想要。”

  被说之人浅笑盈盈不置可否,说话之人却是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拦住沈青砂要相送的动作,傅芷兰头也不回道:“你歇着吧,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沈青砂闻言收了脚步,轻轻握了握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腕子,面上那仿佛练习了千百遍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笑容一点点散去。

  出了临津阁,傅芷兰瞟了眼一直欲言又止的荼蘼,脚步不停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娘娘似乎很喜欢沈婕妤?”

  傅芷兰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她不讨人喜欢吗?”

  荼蘼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可是大家都在传她是狐媚惑主的祸水。”

  “祸水?哼,人云亦云,这种流言你也信?”傅芷兰冷冷扫了她一眼,有些不悦,“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奴婢知错。”荼蘼连忙认错。

  傅芷兰悠悠抬眼望向前方一片开阔的碧水蓝天,声音里带着些许风发之气,“从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老天派来帮我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放眼整个后宫,只有她能帮我,而且我确定她一定会帮我。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现在出事。”

  荼蘼没有出声,她知道自己就是主子口中的“燕雀”,因为即使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她也从未明白过小姐志在何处。

  她只知道自家小姐和别人家小姐是不一样的,别人家小姐关心在乎得不得了的东西,她家小姐却全然不当回事。天下第一才女,多少姑娘羡慕渴求却无法得到的称号,自家小姐听见时却只是笑了一下,说了句“知道了”。

  “如今青砂和淑妃同时有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傅芷兰停了许久,才缓缓接下去,“以淑妃的性子,是绝不会让青砂先生下皇子的,好在青砂并非其他那些坐以待毙的无能之辈。最近后宫怕是不会太平了。”

  话音落,视线中转出一道明黄色人影,傅芷兰眸中微光一闪,垂了眸迎上去,肃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贤妃怎么在此?”刚下了朝连朝服也来不及换便急急赶过来的穆成泽瞧见她有些诧异。傅芷兰进宫三年有余,主动踏出江离宫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怎么今天竟会主动来这么偏僻之地看青砂?

  “皇上真是很疼沈婕妤呢,”傅芷兰没有忽略穆成泽眼中转瞬即逝的疑惑,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笑道,“臣妾也很喜欢青砂,一直当她是妹妹,今日过来只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穆成泽顿时有些尴尬,傅芷兰这个“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不说别的,光是太擅长揣测人心这一点就让人有些吃不消。

  “皇上打算亲自去吗?”傅芷兰忽然出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穆成泽微微一愕,傅芷兰却又道:“有些事须得快刀斩乱麻,否则越拖越乱。皇上顾虑沈婕妤,但青砂不是需要人保护的人。”

  穆成泽缓过神来,几分诧异几分震撼,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傅芷兰已神情自若地俯身行了一礼,淡淡道:“臣妾逾越,先行告退。”

  穆成泽刚踏进临津阁,一团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便直直扑进他怀里,伸手接住又胖了一圈的小白随手揉了两下,问一旁立着的怀月:“沈婕妤呢?”

  怀月硬着头皮紧张道:“小主在……厨房。”她真的拦了,可脾气素来很好的小主今儿个不知怎的,直接将他们打发了,独占了厨房不知在倒腾什么。

  出乎意料地,穆成泽听了并没有发火,只是挑了挑眉,将小白塞进怀月手中,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一个人心情大好地向厨房走去。

  “皇上心情好像很好?”等穆成泽走远了,怀月忍不住问小安子。

  小安子一头雾水地摇摇头。皇上今天怪怪的,本来都走到门外了,结果和贤妃娘娘说了两句话突然又折了回去,换了身衣服看了几本折子,磨蹭到现在才又过来。一路上沉着脸一言不发,弄得他心里无比忐忑,谁知刚踏进临津阁竟莫名阴雨转晴了,害他白紧张那么久。

  穆成泽勾着嘴角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离厨房还有好一段距离便闻见一阵浓郁的饭菜香气袅袅传出。厨房外立着几名粗使宫女,眼巴巴地往里张望着,显然是被沈青砂给赶出来的。这时有侍婢看见了他,刚要出声,穆成泽微一抬手,示意她们下去,然后自己躲到门边偷窥起来。

  暖暖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均匀地洒在青砂身上,远远看着竟似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光,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她身上着一件最普通不过的月白色窄袖高腰襦裙,因在养病中,没有梳髻,及腰的墨发只用一根青色丝带随意束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多余装饰。一如初见之时,那样的干净、单纯,令人感到舒适。

  看了好一会儿,他好不容易收回自己的目光,蹑手蹑脚溜进去,环住她垫得圆滚滚的腰身,“怎么今天想起来亲自下厨?”

  “只是忽然想起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菜。”沈青砂刚剥好笋衣,将嫩嫩的竹笋码在砧板上,转头看他一眼,“你不喜欢?”

  很无赖地在沈青砂颈边蹭了两下,穆成泽笑眯眯道:“哪敢不喜欢,这不是�

  �你手疼嘛。”

  用手肘捅了捅他,沈青砂有些无奈,“别闹了,你出去看会儿折子,饭好了我叫你。”

  “青砂,你又嫌弃我。”完全没点身为皇帝自觉的某人,装模作样地委屈控诉。

  无语地撇撇嘴,沈青砂拍开他不老实的手,“你最近不是很忙?”

  知道再闹下去小丫头要奓毛了,穆成泽点点头说了句“是挺忙的”便老实松开手,溜溜达达出去了。

  没过多久,沈青砂便熟练地做好了一道荷叶竹筒饭和一道酱焖茄子。

  吃完饭,接过怀月递上的杯子漱了口,穆成泽很满足地擦擦嘴,他家青砂厨艺真真是不错,分明只是两道很简单的菜,经她手做出来就是不一样。

  一个眼神递过去,怀月很机灵地退了出去,还替两人关上了门。沈青砂托着腮看他,穆成泽避开目光,低咳一声。

  “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我有些事想要和你说……”

  “是贤妃……”

  “是贤妃……”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愣了一下再次同时开口,收了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你说吧。”

  “我打算召皇叔回来监国,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贤妃的话最终让他下定了决心。

  沈青砂抿了抿唇,“因为西北边?”

  “自我们和羌国定下盟约之后,西戎便一直蠢蠢欲动,这一次恰好赶上西北边遇上罕见的雪灾,百姓颗粒无收,生活艰难,他们便趁机派人鼓动百姓造反。城西郡王胆小怕事又耳根子软,在他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几乎立刻就被拖下了水,还打出了个隐太子的旗号,我敢肯定这个隐太子是假的,而且八成是西戎人给搞出来的。所以我……”

  穆成泽有些紧张地看着沈青砂,却见她面无表情微垂着眸,过了许久才慢吞吞道:“你亲自去看看也好,毕竟牵涉到当年的皇位之争。而且……我总觉得隐太子应该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

  “说不上来,只是觉得。”

  “你想说直觉吗?”穆成泽轻笑一声,“难得我家青砂也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沈青砂平平道:“我倒觉得我活到今天做得最不理智的事就是相信了你。”

  穆成泽不以为意地笑笑,伸手握住她受伤的手腕,神色有些黯淡,“有时我也会这么想,不过我是不会再笨到放你走了。青砂,你现在才后悔太迟了。”

  “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后悔。”放下衣袖遮住缠着布条的手腕,她淡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早点去便能早点回来,最好能在你们产期之前回来。”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腕上,想起那天沈青砂惨白着脸的模样,这次真的把他给吓坏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想到现在要留青砂单独在宫里,他眉宇间便杀气一闪,天知道他昨晚看见淑妃时有多想直接掐死她永绝后患。

  沈青砂抽回手,按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乱跳的右眼。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虽然她素来不信这些,不过……抿了抿唇,她垂着眼喃喃道:“你……多带些人去,最好把影卫都带上。”

  青砂在担心他!穆成泽心情甚好,笑得一脸灿烂,“你才是要好好保护自己,我把辛丑留给你吧。”

  “不用了,还是你带着吧,我就待在宫里,有应一寒就够了。你那道圣旨一下,淑妃等于得了保证,必然专心安胎,不会太为难我,再说,贤妃会照顾我的。辛丑留在我身边我也用不上。”

  “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最好明日就能动身。”起身摸摸她的脑袋,穆成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份不知缘何而起的不安,对她扯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大步出门去了。

  按了按锁骨,沈青砂坐着没动,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熟悉刺痛感再次出现了,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纤细的睫毛蝶翼一样颤动着,她缓缓松开手,忽然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外,那道紫色的身影却已看不见了。扶着门框,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一点点勾起嘴角,最终定格成一个自嘲的笑。她刚才想干吗?去拦住穆成泽?因为“锁骨突然刺痛了一下,应该会有坏事发生”这样毫不理智的理由?

  习惯性地抬手握住长命锁,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其实也不是很灵的吧,这次折了手腕,锁骨不就一点都没疼?应该只是心理作用,只是因为担心太甚。

  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她抬高声音吩咐道:“怀月,从现在开始对外就称我病了,除了贤妃,谁来都不见。”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应一寒抬头,只见沈青砂站在敞开的门前对他浅浅一笑,“应公公。”

  他连忙站起身,很是诧异,“小主?”

  “我不请自来,可是打扰公公了?”

  “小主折杀奴才了。”应一寒缓过神,连忙将她让进屋。

  也不和他客气,沈青砂走到桌边坐下,示意他也坐,“公公不必拘礼,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小主请吩咐。”

  将一捆布放到桌上慢慢解开,露出里面的金针,沈青砂笑着问:“公公可信得过我?”

  应一寒一愣,立刻就明白沈青砂要他做什么了。自皇上离开后,沈婕妤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钻研医书,直到夜深才睡。

  谁也不明白,她这样拼命学习医术,只不过是为了减轻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浓郁的不安情绪。人总是太感性,一旦无聊难免胡思乱想,所以她干脆让自己忙到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手腕因为受伤暂时弹不了琴,不看医书还能干什么呢。

  “小主要试针?”

  “可能会有些疼,谷雨怀月她们细皮嫩肉的,我实在下不了手,所以只好来麻烦公公了。”沈青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赶紧补充道,“不过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最多会出一点点血。”

  看着她的笑颜,应一寒微一恍惚,沈婕妤真是一点也没有宠妃的样子,无论是对谷雨怀月还是对宫里的其他人从来没有架子,很多事都会亲力亲为,说得最多的就是“有劳”“麻烦”“请”,笑容更是干净舒适。

  收回心神,他垂眸点点头,“小主放心,奴才愿意。”

  “麻烦公公把衣袖挽起来。”沈青砂眉眼弯弯,显然很开心。

  依言将衣袖挽起,将结实的胳膊搁在桌上。沈青砂抽出一根金针,伸出纤细微凉的手指在他胳膊上按了按,另一手捏着针尾,专注而小心地缓缓扎下,轻轻捻着针尾,她抬起头略显紧张地问:“疼不疼?酸不酸?”

  咧了咧嘴,应一寒老实道:“酸。”

  似乎松了口气,沈青砂松开手,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有了第一针的成功开始,接下来的穴位越扎越顺手,不一会儿,应一寒胳膊上便密密麻麻扎了十来根针。

  只瞟了一眼应一寒就觉得头皮微微有些发麻,虽然并不疼。而过于安静的气氛第一次令他觉得不安,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随口问道:“小主似乎很喜欢医术?”

  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沈青砂心不在焉地答道:“其实不喜欢。”

  应一寒略有些诧异。沈青砂低着头淡淡道:“很多事不是因为喜欢才学的,不喜欢就不学那叫任性。”

  屋角的沙漏翻了个身,沈青砂笑着拔了针,一根根放回布兜里卷好。

  “今日多谢应公公了,以后还要多多麻烦公公。”将布兜收好,她抬手揉揉因为紧张过甚而酸痛的脖子,宽大的衣袖便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而滑落下去,白玉一般的藕臂上几处青紫瘀痕触目惊心。

  正在整理衣服的应一寒顿时一惊,霍然起身道:“小主,这是……”

  不以为意地垂下衣袖,她无可无不可地微微一笑,“刚开始总是扎不准穴位,今日还好,没让公公吃太多苦。”

  应一寒整个人都呆愣在那里,她竟然先在自己身上试针?!忽然,他发现自己真的完全看不懂沈婕妤这个人。

  “小主……似乎有心事?”

  “这宫里的人谁没有心事?”沈青砂轻轻笑了笑,“总觉得似乎有事要发生,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对着她双膝跪下,应一寒郑重道:“奴才受皇上之托保护婕妤,必定拼尽全力,只要奴才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小主有一丝损伤。”

  抬手托住他的手肘,沈青砂不以为然道:“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不知道你从小受到的是怎样的教导,但我始终认为,无论何时都要以活着为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不希望听到你们这么说。我的命没那么值钱,你们的命也没那么轻贱,都是一条命,差别只是寿命长短不一样罢了。”

  丢下神情愕然的应一寒,她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嘴角勾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没有人比她更讨厌这种命有高低贵贱的说法,她还清晰地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晚,司书死在她怀里,她也差点死在那里,而穆易直冲毫发无损的卫无双而去,看也没有看她们一眼。

  胳膊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着她,就在不久之前,她的命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如果不是因为沈子寅,不是因为穆成泽,她现在也依旧是卑微之躯,死不足惜吧?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