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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真相

不负相思不负君 莫一一 22045 2024-11-18 03:21

  日子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卫无双搬去了高而偏僻的凤凰台,同时关于她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传言也通过孙冶临的口传了出来,然后迅速在这所有人都很无聊的深宫中传播得尽人皆知。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宸妃娘娘怕是快不行了。

  因为这个传言,沈青砂最近不胜其扰,短短数日,除了淑妃贤妃,各宫娘娘们都已不请自来过了。面对一张张自负年轻貌美的脸,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说什么亲近亲近,真以为她不知道她们如此殷勤造访所为何事?

  比如眼前这位,翘着兰花指轻拭眼角,哀哀叹息,“宸妃姐姐真是太可怜了。”

  “是啊,皇上最近心情也不很好,姐姐瞧我这一宫的人,可不是个个都提心吊胆的,就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皇上生气。姐姐自己也小心些,来,怀月,送……嗯,姐姐出去。”

  “看妹妹气色也确实不太好,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姐姐慢走。”

  虚伪地客套了一番后,终于又打发走一个,沈青砂不顾形象地往桌上一趴,“谷雨,水……饿……”

  早有准备的谷雨麻利地递上温度刚好的茶水和点心,同时很不给面子地揭穿她,“小主,刚才那个是何选侍,您又忘了人家是谁。”

  沈青砂埋头吃东西,充耳不闻。飞快解决掉一小碟杏仁酥,怀月也正好送客回来了。掏出手帕擦干净自己香喷喷的爪子,沈青砂笑眯眯起身,“好了,差不多该去找贤妃娘娘了。”

  她去江离宫去得很勤。宋知秋一事中淑妃娘娘的表现,让她充分认识到,这个有着明艳外表却杀人不见血的可怕女人终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大敌。而卫无双的金蝉脱壳之计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很快她便要孤军奋战了,虽然她还有穆成泽,但那不一样。

  她沈青砂留下来说好是为了帮穆成泽的,如果反而要他来保护,那不成笑话了?所以,说她处心积虑也好,巴结奉承也罢,沈青砂未雨绸缪地开始和贤妃搞好关系。

  “青砂,你今天怎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傅芷兰搁下天青色的茶盏。

  沈青砂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怪怪的。”

  傅芷兰闻言浅浅一笑,“青砂,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喜欢,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个活得很自我很随性的小姑娘。你看,果然如此。我这江离宫冷清惯了,也就只有你愿意往这儿跑。”

  沈青砂撇撇嘴,“姐姐不妨直接说我任性散漫不合群好了。”

  笑着摇摇头,傅芷兰只当她是个孩子。

  “何必说我,姐姐不也活得很自我很随性吗?”沈青砂眨眨眼,慢悠悠道,“旁人都道是傅丞相打小将姐姐当作男儿教导,不教针织女红却读了满腹经纶。在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世界里,才女俨然是个异类。其实,这是姐姐自己的选择吧?你应该是很喜欢现在这种生活方式的吧?”

  傅芷兰淡淡问,“何以见得?”说实话,她心中真的很好奇,沈青砂是怎么看出来的。

  伸手指指她身后的书柜,接着指指不远处的书桌,再指指角落里的梳妆台,“姐姐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呢,书架和书桌的位置都在中间,梳妆台却在角落。最重要的是,书桌上的书每天都会变,而梳妆台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所以我想姐姐应该和我一样,是真的对衣物首饰没感觉吧。”

  沉默片刻,傅芷兰看着她慢慢笑起来,“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妹妹,就像你这样乖巧聪明的妹妹,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倒是有两个借宿在我家的表妹,都是看见胭脂水粉就两眼发光,整日里讨论的不是张家公子就是李家少爷,每日除了绣花还是绣花,还没及笄就眼巴巴地盼着嫁人了。”

  她转开目光,微笑着看向身后满满当当的书架,语气难得的温柔,“也许她们觉得我才是个怪人吧,可我真的不喜欢胭脂水粉,不喜欢繁复华丽的首饰,一拿起绣花针就头疼,更是一点也不渴望嫁人。”成亲之后,相夫教子,从此人生全部围着别人打转,那样的生活她不敢想象。

  “我就说嘛,姐姐这样的家世样貌怎么会迟迟嫁不出去,原来是姐姐自己不想嫁。”吐吐舌头,沈青砂笑眯眯地打趣。

  说出了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傅芷兰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她长长吁了口气,也不由笑了起来,“我常常想,会不会是阎王在我投胎时刚巧打了个瞌睡,让我错投了女儿身。”

  “哎呀呀,贤妃娘娘居然也会开玩笑啊。”沈青砂调皮地眨眨眼,“姐姐刚才那句话如果被别人听到,明天宫中的话题一定会变成这个。”

  “你呀……”傅芷兰笑叹一声,神情一如长姐面对顽皮的小妹,无奈却又娇纵,“这宫里就你整日都这么开心,不知道烦恼似的。我要是皇上,我也会喜欢你。”

  撇撇嘴,沈青砂无所谓道:“只要每日都有好吃的,我就觉得开心。她们不开心,是因为她们想要的太多,得不到就不开心,不开心就更得不到,于是死循环了。”

  沈青砂的语气似随意又似意有所指,傅芷兰试探着问:“你说……圣宠?”

  “不,我说的是世间万物。姐姐有没有发现,得失心越重,就越容易失败;越是在乎,就越容易失去。”

  这世间最豁达的状态是“不争”,而“不争”又分为两种,一种如傅芷兰,不争是因为不在意;另一种则如沈青砂,不争是因为知道不必。

  “你这是准备和我讲佛?”傅芷兰何等聪明,轻轻一笑带过这个话头。

  两人正说笑着,傅芷兰身边的婢女荼蘼突然急匆匆地冲进来,压低声音道:“娘娘,出事了。”

  傅芷兰不禁秀眉微蹙,荼蘼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婢女,最是稳重不过,若非大事,不会如此失态。于是她也跟着紧张起来,“什么事?”

  “是……”荼蘼瞄一眼沈青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荼蘼这一举动很是失礼,傅芷兰有些不快地提高了声音,“怎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宸妃娘娘中毒昏迷了,淑妃怀疑……”荼蘼偷偷瞄了一眼沈青砂,飞快道,“怀疑是沈贵人所为。皇上派小安子来请娘娘和贵人一起过去。”

  听到“宸妃娘娘中毒昏迷了”这句话时沈青砂脸色蓦地一寒,不过大脑还很清醒,听到后面,稍稍安下心来。卫无双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否则穆成泽没心情调查真凶。将手中茶盏慢慢搁下,被当作嫌犯的某人慢条斯理地起身整整衣服,然后一脸平静地往外走去。

  傅芷兰赶紧两步跟上,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沈青砂不以为然,“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看看,究竟是谁想要陷害我。”嘴角冷冷勾起,那么冷的笑容,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傅芷兰一愣,定睛再看,眼前分明是那个温和如水的沈青砂。

  是错觉吧,傅芷兰笑笑,跟了上去。

  沈青砂和傅芷兰两人到达凤凰台时,众嫔妃都已到了,一个一个站得齐整。大约是怕打扰到太医为卫无双诊治,所有人都在门外候着。隔着那么长一段石阶沈青砂都能瞧见穆成泽脸色阴沉得简直可以下暴雨了,看来卫无双的状况并不乐观。

  这样想着,忙加快脚步走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行礼,“皇上,淑妃娘娘。”

  淑妃冷哼一声算是应了,穆成泽对她点点头,沈青砂成功接收到他目光中的意思——放心,有我在。回以一个极浅的笑,沈青砂垂首恭立,一路上跳得有些紊乱的心却是彻底放下了。

  “皇上,”傅芷兰慢她两步赶过来,行完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宸妃如何会中毒?”

  冷冷一笑,淑妃盯着沈青砂,“这恐怕就要问沈贵人了。”

  “我虽与卫姐姐同住羲和宫,可对于此事确实不知,淑妃娘娘何不先问问卫姐姐身边之人?”沈青砂坦然迎上她冰冷的目光。

  “沈贵人是在教本宫做事吗?”淑妃淡淡道,声音并不严厉,话却是极呛人。

  “嫔妾不敢。”沈青砂抿了抿唇,低垂的眸子中流光一转。原本还想着时间一久,只要她不再得宠,淑妃自然就不会针对她了,如今看来,这矛盾是没法化解了。

  “据宸妃身边的司棋和司画交代,宸妃就是在喝了你送去的鲤鱼汤后出现不适继而昏迷的。”淑妃冷冷看着她,“不知沈贵人对此有何解释?”

  鲤鱼汤?沈青砂微微一愣,抬起头望向一旁立着的音才人,淡淡道:“那是音才人特意煮了送给我吃的,只是我素来是不吃鱼的,这一点我宫中所有人和皇上都能证明。但音才人说汤是她亲手所煮,如此心意青砂又怎能辜负,于是收下后便送去给宸妃娘娘了。那汤是否有问题,我确实不知。”

  “哦?音才人,沈贵人所说可是真的?”

  被点到名的司音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低着头,声如蚊蚋,“是,是有这么回事。”

  “既有此事,你方才为何不说?”淑妃声音平平,只是任谁都感受得到一股压迫感。

  “我……我只是觉得……鲤鱼汤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想着也许……不是我送去的那一盅。我送去的汤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我也不知道沈贵人会把这汤送给宸妃娘娘。皇上、娘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司音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解释。

  沈青砂嘴角轻轻一勾,倒也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只是有一点失望而已。别人或许听不出来,她如何听不明白,司音这看似混乱的一番话分明是把所有责任都往她身上推。司音,这个总是一副可怜兮兮、胆小怯懦的女人,果然并不简单呢。不管这件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至少她如今的举动,不是一个平日待她姐妹情深模样的人会做的。

  以探询的目光望向一直没说话的穆成泽,只见他快而小幅度地一摇头,而后眼珠飞快转了一圈——还没看出什么,你照实说,我再观察观察,一定会有破绽。

  讯息接收完毕,沈青砂微一颔首,迅速收回目光,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接招。

  果然,淑妃的目光再次转到沈青砂身上。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审问,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脸疲惫的孙冶临走了出来。

  穆成泽立刻问道:“如何?”

  孙冶临摇摇头,“鱼汤里没有毒,娘娘中毒前吃过的其他东西里也没有毒。”

  “怎么会这样?”穆成泽和淑妃齐声问道,声音是一样的诧异。

  停了停,穆成泽又问:“那岂不是查不出宸妃所中为何毒了?”他眉头紧锁,声音也变得干涩无比,紧张地看着孙冶临。

  “不,宸妃中的是什么毒,微臣已经知道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同时看向孙冶临,神色诧异。

  没有向诸人解释宸妃中的是什么毒,孙冶临对穆成泽行了一礼,请求道:“方才诸位小主在外面说的话,微臣在里面都听见了,不知皇上可否让微臣问几句话?”

  穆成泽点点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音才人,你那盅鲤鱼汤里可曾加什么特别的配料?”

  面对孙冶临那双洞若观火一般的眼睛,音才人只得点点头,老实承认道:“加了孑归,我说了那汤原本是替沈贵人煮的,她心肺弱,平日里也会用孑归补身,我还是从她那里拿了孑归回去煮汤的。”其实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偏她突然以手掩口又惊恐地补上一句,“莫非是这孑归有问题?”

  沈青砂平静旁观,眼底有冷冷的笑意晃动,看来想要将戏演得炉火纯青又恰到好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呢。

  “才人不必紧张,微臣说了鱼汤没有问题。不过微臣还有一个问题,才人平时吃燕窝吗?”

  司音显然一愣,虽然不知怎么又和燕窝扯上关系了,但她还是点点头,“各宫小主娘娘都有燕窝配额,我宫中虽配得不多,但每月总也能吃上几次的。”

  孙冶临目光一转,“那沈贵人呢?”

  “我不爱吃,嗯,应该说几乎不吃吧。”

  穆成泽漂亮的桃花眼突然眯了起来,就在刚才,司音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对于全神贯注盯着她的穆成泽来说已经足够他看真切了。

  司音转过脸去看沈青砂,双唇嚅动了好一会儿,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却又很是犹豫不决。

  孙冶临点点头。

  穆成泽听他一再问及燕窝,心下了然,只怕表姐此次中毒和燕窝脱不开干系,而看司音的神情……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司音想问的是什么,既然司音犹豫着不敢问,那不如他来代劳,也免得让别人觉得他偏袒青砂,“沈贵人,你既不爱吃燕窝,那每月分配到你宫中的燕窝岂不浪费了?”

  “蒙皇上圣恩,内务府分配给臣妾宫中的燕窝都是上等的,臣妾怎敢浪费?”沈青砂不紧不慢地回话,“大部分臣妾都让人分送给各宫小主了,自留的一些赏了贴身伺候的婢女和内监。”她有些凄凉无奈地笑了笑,“臣妾不曾带家生奴才进宫,之前又出了白芙为旧主宋氏出卖臣妾一事,想尽快让身边之人对自己忠心,也只能靠多赏些物件儿了。”

  这话实是说到了那些位分不高又不甚得宠的妃嫔心里,明争暗斗不怕,就怕身边出内鬼,不但防不胜防,更有可能带来致命一击。各妃嫔当下纷纷点头证明沈青砂所言属实,确实收到过她送来的燕窝。

  司音脸色有些不好,喃喃道:“为何我从来没收到过?”

  “我以为音姐姐与我关系亲密不若他人,怎么好拿送其他人的东西来送音姐姐,那岂不显得生分了?”沈青砂笑容单纯温和,淡淡地说。

  司音面色微变,青砂话里分明是在指责她方才推卸责任恨不能划清界限之举。只不过,聪明过头有时就会变成自作聪明。沈青砂其实并无此意,那不过是她随口编的借口,她总不能说不送给你是因为你本就有意与我亲近,不必浪费东西来拉拢你吧?

  “孙太医,宸妃娘娘到底中的什么毒?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下的手?”淑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孙冶临这哑谜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孙冶临向淑妃行了一礼,而后目光在沈青砂和音才人身上绕了一圈,缓缓道:“回淑妃娘娘,其实微臣觉得宸妃娘娘中毒可能只是个意外。”

  “意外?”淑妃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个调,孙冶临的话对她来说倒真是意外,听孙冶临刚才的问话,她本以为凶手左不过就在这两人之中,如果是沈青砂当然最好,不是也没关系,反正除掉谁对她都是好事。

  孙冶临长长叹息一声,“《医行罕纪》上有记载,孑归、燕窝和鱼同食会造成中毒,严重可毙命。这就和绿豆不能与狗肉同食,否则会胀肚腹泻甚至致死的常识一样。有些食物单独吃是无毒的,但同食便会相克。只不过,燕窝名贵,孑归更是寻常百姓不会用到的药材,是以这三样相克并不为常人所熟知。宸妃会中毒正是因为吃了加了孑归的鲤鱼汤而后又不巧吃了燕窝。”

  “的确很像意外,”淑妃点点头,“不过就此下定论恐怕有些武断了。此事既然书中有记载,那就保不齐有心之人暗自记下。”

  孙冶临摇摇头,“《医行罕纪》并非《本草纲目》《千金方》等广为流传的医书,此书基本已失传了。微臣也是偶然间得到了一本,莫说沈贵人和音才人,便是宫中御医,怕也难找到一个看过。所以,微臣才觉得这应该只是个意外。”

  一直未开口的傅芷兰站出来赞同孙冶临的看法,“臣妾也觉得此事当是个意外,沈贵人和音才人本性如何,皇上必然比臣妾更清楚,她们断然不会做出这么狠毒之事。”

  淑妃淡淡一笑,“姐姐心善,不知这人心险恶,要知道看人总是隔着一张面皮,很多时候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本宫还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猜疑过甚只怕容易造成冤屈,那便不好了。”

  “是吗?”淑妃不以为然,“姐姐心地善良,不愿怀疑别人,看来这个坏人也只能由我来当了。”

  早已习惯了她的无礼,傅芷兰只是叹了口气,转向穆成泽道:“皇上,臣妾有些不适,想先告退。”

  点点头,穆成泽吩咐道:“送贤妃回去。”

  扶着婢女的手缓缓离开,走过沈青砂身边时,目光微一交错。不知为何,她竟是一点也不替沈青砂担心,即便如今情势完全对她不利,也仍相信她绝不会有事。

  沈青砂抿着唇,腮上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她有预感,淑妃接下来就要把矛头指向她了。

  “沈贵人,”果然,沈青砂暗自苦笑一声,只听淑妃说道,“如果本宫没记错,你父亲在升为大理寺少卿之前,一直任职提点刑狱司吧?”

  “娘娘好记性。”

  “据本宫所知,沈大人热衷于收集记录各种离奇死亡的案件,作为沈大人长女,从小耳濡目染,想必沈贵人对这些也略知一二吧?”

  叹了口气,沈青砂不得已抬起头来,反问:“娘娘怀疑我知道这三者相克?”

  “本宫只是要查出真相。”淑妃凤目一挑,也不否认。

  “但我确实不知,请娘娘明察。”

  “不,你一定是知道的,这宫中就只有你一个人用孑归,也只有你宫里有孑归。自己一直使用的药,你怎么会不知道药性?不然你为何不吃鱼也不吃燕窝?因为你怕中毒!”淑妃还未开口,一直沉默的音才人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她,无比激动地说。

  沈青砂平静地看着她,心中一片悲哀——幸好她是沈青砂,戴着单纯的假面对谁都不肯完全相信的沈青砂,否则要多伤心?被信赖之人背叛,想必比被仇人捅了一刀还痛吧?

  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傻了一般,其实她只是在思考一个很严肃也很迫切的问题——被亲近之人陷害应该是什么反应?戏本子里的那些个女主角似乎动不动就气得呕出血来,可是吐血这么高难度的事情,她显然做不来。说真的,她现在只想打人,将这个百分之九十是凶手的可恶女人暴打一顿。

  深吸一口气,沈青砂勉力压下自己的愤怒,双手握拳,缓缓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司音,许久,她终于开口,只是那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为什么……我一直把你当作姐姐……你为何要害我?”

  “我也一直将贵人当作亲人,但万万没有想到,贵人心计如此深重,竟利用我的毫不知情来替你完成毒害宸妃娘娘的阴谋。”好一口能使黑白颠倒的伶牙俐齿

  ,沈青砂暗自感慨,这女人当真不简单,只是为什么?一直都在努力掩饰存在感的她,为何今日不遗余力地要置她于死地?莫非……司音背后还有主使之人?那又会是谁?

  “呵,利用?音才人,鱼汤是你主动熬的,孑归也是你自作主张放的,我要如何利用你?”沈青砂惨然一笑,缓缓道,“其实你本来是想害我的吧?只是你不知道我不吃鱼,也不吃燕窝。”

  “我是从你宫里拿的孑归,你会不知道?看见我送来一碗加了孑归的鱼汤,知道鱼、孑归与燕窝同食会中毒的你立刻便想到了这个恶毒的主意,不然你要如何解释,你不吃鱼又不吃燕窝?”

  “我肠胃不好,鱼汤腥气太重,喝了会吐。至于燕窝……”沈青砂有些迟疑,顿了一顿,低下头小声嘀咕道,“真想不通,鸟的唾液和羽毛有什么好吃的。”的确是小声的嘀咕,只不过刚好够所有人听见罢了。

  被她这样直白地一描述,众人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连淑妃也没忍住皱了皱眉,继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看你们二人说得都有道理,这真相一时半会儿还真查不清。但本宫眼里向来揉不进沙子,所以这真相是一定要查出来的。”她转向穆成泽,问道,“皇上,您怎么看?”

  穆成泽当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这后宫的事朕不便插手,你处置便是了。”

  对穆成泽点了点头,淑妃喊道:“来人,将两位小主带回各自宫里看管起来,在查明真相之前,没有本宫手谕,不准踏出宫门一步。”

  眼看着下面候着的侍卫就要应命走过来了,沈青砂余光扫过司音却见这女人一脸平静,心头忽然就一凛。不行,不能就这样被淑妃禁足!真被看管起来了,她就彻底被动了,若司音真有什么后招或者幕后主使之类的,她可就彻底完了。

  电光石火间,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终于,沈青砂打定主意,忽然往前一扑,对着穆成泽跪下,转眼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不要被禁足!皇上,连你也不相信臣妾了吗?”

  这样的举动,穆成泽当然要有所反应,于是他故作为难了一下,对淑妃道:“毕竟都是有位分的,再说也还没确定就不是意外,依朕看,看管就不必了吧。”

  不过他虽然是在对淑妃说话,眼睛却是看着沈青砂的,两人无声而迅速地进行着眼神交流。而此刻的淑妃正在认真考虑如何不伤及皇上颜面地拒绝皇上提出的这个要求,所以没看见他们眉来眼去。

  ——快装晕。

  眼睛飞快一扫旁边的司音,沈青砂表示——装晕前,我可以打她吗?这样才能更真实地表现我的愤怒。

  穆成泽无奈皱眉——别闹了,听话。

  无比期待的眼神——可是我真的很想打她!可以吗,可以吗?

  更加无奈地闭了闭眼——好吧,只准打一下,打完立刻装晕。

  得到准许的沈青砂双眸一亮,几乎是立刻一跃而起,足尖一点便向司音扑了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眼看就要落在她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可是挨揍之人显然不会乖乖等着被打,司音后退一步抬臂轻轻一挡。在别人眼中她只是轻轻一挡,可是沈青砂却感到一股大力撞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她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飞了起来。

  心中暗骂一声,浑了个蛋的,这女人居然会武功!

  再然后沈青砂悲催地发现自己飞的方向居然正对着让她莫名恐惧的长长台阶,原来直觉真的很准。

  “青砂……”耳中传来穆成泽惊慌失措的叫喊声,这样紧张的声音还是第一次听见呢。

  认命地闭上眼,她恨恨地想,那女人肯定是故意的!这一路摔下去,她肯定要死了。呜,早知道就听穆成泽的话乖乖装晕了。紧接着脑袋一痛,她便真的失去了意识。

  “醒了?”

  沈青砂茫然地睁开眼,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眨了两下眼睛去适应屋中的烛光,呆呆地四下张望着,显然还弄不清状况。慢慢拥被坐起,她闭目努力回想一下。唔,她只记得自己摔了下去,然后……神智迅速一清,连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脑袋,一摸之下她呆了呆,头上都是纱布……天,难怪觉得脑袋这么重,她果然是撞到头了!

  “让你不肯乖乖听话,现在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吧?早说你那是三脚猫的功夫,遇上有些武功底子的,根本连自保都成问题。”穆成泽坐在桌边优哉游哉地打击她,等着看这丫头奓毛吃瘪的可爱模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欺负青砂成了他的一大乐趣。

  可是,这次他似乎算错了,直到他说完,这丫头都没有一点反应,只是两手抱着脑袋,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心头一紧,别真是撞傻了吧?三两步冲到床边,伸手在沈青砂面前晃了两下,“丫头,你没事吧?别吓我啊。”

  呆滞的目光一转,沈青砂突然一把抓住穆成泽的手,急急道:“镜子,有没有镜子?我不是毁容了吧?”

  哽了一下,穆成泽不禁失笑,哭笑不得地说:“你撞到的是后脑勺,不是脸,毁什么容啊!”

  长吁一口气,她抬手摸摸缠得厚实的脑袋,秀眉仍是微微蹙着,幽幽地说:“我知道有些脑袋受伤的人,当时看起来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其实里面已经出血了,然后……然后突然就死了。”

  原来这丫头也有害怕的时候,忍住笑意,穆成泽摸摸她包得像个粽子似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不相信冶临的医术?”

  确认般地摸摸后脑勺,又微微动了动脖子,觉得似乎真的没什么不适,沈青砂紧张的心总算松懈下来。她眨了眨眼,问道:“卫姐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比你早两个时辰醒,冶临在照顾她。”

  “我想去看看卫姐姐。”对于卫无双的中毒,沈青砂觉得很内疚自责,毕竟那鱼汤是她送去的。

  “现在不行,因为你必须昏迷三天,表姐也一样。”穆成泽解释道,“表姐打算借这个机会出宫调养,而我不希望在那之前再有人找你的麻烦。”

  穆成泽温柔地抚摸沈青砂的脸颊,轻声感慨:“青砂,你知道我多庆幸中毒的不是你。如果这次是你,肯定就没救了。”

  “为什么?”

  “你知道表姐吃东西一向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其实都是因为舅舅从小就教她凡事有度、事不过三,你没发现她每样菜都吃得差不多,喝汤只喝三勺?正因为如此,所以中毒不深,再加上她身体底子好,才会这么容易脱离危险。如果是你……”穆成泽突然停下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十足一个坏蛋样。

  沈青砂抑郁了,好吧,她是比较能吃一点,真没想到吃得多也会有危险。看来,想要在这深宫里安然无恙地活下去,真得和孙太医学点医术了。

  抬头瞧见穆成泽那一肚子坏水的笑脸,她更加惆怅,低头闷闷道:“我要喝水!”

  “呵——”穆成泽轻笑一声,起身去给她倒水。

  惆怅间突然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对了,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不用被禁足了?”

  “嗯,最终还是以意外处理了。”将水递给她,穆成泽说得很随意。

  “你怎么做到的?”沈青砂表示很吃惊,傻子都看得出来,淑妃分明是要借机教训教训她,居然会因为她摔了头就妥协了?

  穆成泽一脸平静地说:“因为你有喜了。”

  “噗……”正在喝水的沈青砂,瞬间喷了穆成泽一身。

  穆成泽面色一黑,好看的眉毛抽搐再抽搐,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沈、青、砂!”

  “咳咳咳……”意识到闯祸了的某人顾不上自己还咳个不停,连忙无比狗腿地拿自己的衣袖去擦。

  无奈地叹了口气,穆成泽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过气。然后他起身脱掉外袍,端起桌上的烛台放到床头,用眼神示意她睡到里面去。

  “你要睡这儿?”微扬的反问语气表示出说话人的诧异。

  穆成泽一挑眉,“我守了你一天加大半夜,还被你喷了一身茶水,想在你这儿眯一个时辰,你居然还有意见?”

  自知理亏的沈青砂乖乖闭嘴,往里挪了挪,分出一半床榻给他。

  吹了蜡烛,穆成泽翻身上床,接着伸手一捞将沈青砂捞进怀里,这才道:“好了,想问什么赶紧问吧,在我睡着之前。”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沈青砂在黑暗中瞪他,“为什么我会有喜?”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你当时满头是血,我被你吓坏了,一急之下就让冶临这么说了。”

  沈青砂轻轻抿了抿唇,指责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对不起。”

  “什么?”

  “大不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就是了。”底气不足地嗫嚅道,“我只是没想到司音居然会武功。”

  穆成泽眸中一片阴郁,“我也没想到。是我的错,我没早点看穿她的狠毒用心,还放任她和你接触。”

  “你也认为这次的事是她做的?”

  “不管她是不是有意下毒,摔你出去那一下可是心狠手辣得很,这么危险的人……留不得。”他完全可以确定那女人是真的想杀了青砂,如果不是他动作快,在青砂脑袋磕地后立刻就抓住了她,怀里的人现在恐怕已经去见阎王了。只是一想,就让他后怕不已。

  “她好像恨我入骨,不像一般的争宠吃醋,可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这么恨我。”

  “想不通就别想了,”戳戳她“巨大的脑袋”,穆成泽笑道,“用脑过度,我怕你脑袋里面真的会出血。”

  被他的话吓到,沈青砂身子一僵,却还是很固执地开口:“你编的谎要怎么圆?这种事迟早会被揭穿的。”

  “笨啊,有孕难道就一定要生出孩子?还有小产这招可以用的。或者,我们可以从宫外抱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孩回来,有个孩子的话,你在宫里的地位也会比较稳固。”

  沈青砂没有说话,许久,就在穆成泽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轻轻叫了一声,“穆穆……”

  “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她却并不说话,只是浅浅笑着,枕着他的手臂慢慢睡去。

  原来两个在冰冷的世界里长大、不知温暖为何物的人,靠在一起也是可以取暖的。

  因为要假装昏迷三天而不得不闭门不出的某人却是一点也没闲着,沈青砂花了大半天时间把有关司音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当时不觉得,如今对她产生了怀疑,便很容易地发现她确实有许多奇怪的举动。

  托着腮,沈青砂有些泄气,她是怎么了,竟被这女人蒙蔽了这么多年!认真地反省了一番之后,她重新振作精神,沈青砂是不允许自己认输的。自己犯下的错要自己纠正,失去的东西也要亲手夺回来。

  穆成泽效率很高地替她从内务府调来了新人入宫时填写的资料册。

  当年她自己也是登记过的,薄薄的几页纸上其实并没有多少信息,而这个原名叫李茵茵的女人更是格外简单——因为她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沈青砂很认真地思考着,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还真是无从可查的身世。唯一有些价值的就是那句“汴京城郊汨罗村人”。嗯,想起来了,司音是提过她和叶楚是同乡。

  “想要我帮你查什么?”穆成泽突然问。

  欸?她还没开口,穆成泽有读心术不成?

  忙着批奏折的人头也不抬,“你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敲桌子,停下�

  �就说明思考完毕,要开口了。”

  沈青砂微微一怔,是吗?自己居然有这种小动作?“你没事观察这些干吗?”

  搁下一本批阅好的奏折,穆成泽表示很无辜,“一不小心就发现了。”

  低头摩挲眼前的纸张,掩盖掉自己眼中的欣喜笑意,这种不动声色的温柔,不管多少次,都能让她觉得感动。

  “你能不能派人去汨罗村查一查?”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忧虑,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总觉得这件事牵扯出的真相会比她料想的要多得多。

  “嗯,我帮你去查,你听话好好歇着。”抬手摸摸她不曾束起的头发,“别担心。”

  青砂抿抿嘴,自从在他面前摘下面具之后,好像就什么情绪都瞒不过他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有点挫败,有点担心,却也有点喜悦。

  按照穆成泽的安排,第三天夜里卫无双终于“醒”了过来。孙冶临一脸凝重地对众人说,宸妃此番虽是救了过来,但身体非常虚弱,很可能下半辈子都只能卧病在床了。

  后宫出了这样大的事,连常年住在道观中修行的长公主也给惊动了。卫无双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当下心疼得不行,直说这后宫阴盛阳衰,不适合卫无双养病,非得将卫无双接去道观好好调养。穆成泽对这个姑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怒瞪将消息传到老人家耳中的夙王爷,也只得答应。

  卫无双醒后的第二天一早,沈青砂也终于“醒”来了。面前,穆成泽一脸欣喜激动地握着她的手,扶她坐起身,轻轻唤她:“青砂……”

  即便知道是在演戏,沈青砂也不得不说,此时的气氛真的很温馨感人,眼前这个一脸专注的男人也真挺耐看的。不过,总是会有煞风景的人存在。

  “沈婕妤,你可算是醒了。”

  “沈婕妤,你可有哪里不适?”

  “沈婕妤昏迷的这几日可把皇上和我们担心坏了。”

  沈婕妤……沈婕妤……沈婕妤……

  真是好吵啊!内心一声无奈叹息,沈青砂认命地抬起头对眼前的一堆女人微笑。谷雨说得对,她又忘了这些人的名字。

  “你有了身孕,朕晋了你为婕妤。”穆成泽轻轻抚上她的小腹,无限柔情地对她解释。

  惊讶地捂住嘴,黑白分明的眸子飞快地眨呀眨,表现出一个得知自己怀孕的女人应有的惊喜。而实际上,沈青砂正拼命咬牙忍住笑意,腮帮子绷得酸疼酸疼的。

  “沈婕妤还需要静养,你们先退下吧。”知道再演下去恐怕要穿帮了,穆成泽连忙打发那几个女人退下。

  看着那些人走出大门,沈青砂又努力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一头栽进穆成泽怀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沈家小姑娘,你的定力好像变差了。”无奈地揉着她的头发,穆成泽不忘打击她。

  “小主,若雅姑娘替淑妃娘娘看您来了。”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怀月的高声提醒。

  沈青砂闻言立刻倒回床上,垂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很是虚弱的模样。穆成泽递给她一个无限同情的眼神,语气却是极近温柔,“朕晚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一边说,一边摸摸她的小腹,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皇上真的很疼婕妤呢。”若雅笑着走到床前给她行礼,“我家娘娘知道婕妤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特地让奴婢给婕妤送了最好的安胎药来。”

  “有劳淑妃娘娘费心了。”沈青砂得体地笑着,“先搁着吧,等我吃些东西再喝,躺了这么久,胃里空得难受。”

  若雅面色微僵,沈青砂这句话可真是以柔克刚,让她一句到了嘴边的“趁热喝了吧”堵在喉中。讪讪笑了笑,她不甘地退出门,“婕妤既然无恙,那奴婢就不打扰婕妤休息了。”

  整整一个下午,羲和宫中访客络绎不绝,沈青砂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麻木应对着。宫中之人就是这样,势利现实,当日她被陷害时,没人帮她说一句话,现在她罪名洗清又有了身孕,一个个便急吼吼赶过来巴结,当真是……可恨又可怜。

  好不容易挨到日头偏西,羲和宫终于重归安静,沈青砂疲惫地倒回床上,随手翻开枕边的一本书,那是贤妃差人送来的——记载了上百种食物相克的手抄本。她本人没有亲自来,也没有让荼蘼来探望,连此物都是怀月转交给她的,看起来仿佛很敷衍,但沈青砂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关心。

  很快地浏览完抄本,沈青砂起身打算叫怀月拿点吃的进来。这几天因为要假装昏迷,穆成泽下了旨,没他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刚穿上鞋一抬头,突然发现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桌上凭空多了一个信封!

  心头一跳,她利落地跳起来,直奔过去,一把将信封攥在手里,脸上倒没显出惊吓,一双眼睛反而透着好奇,骨碌碌地打量着四周。早听穆成泽说过他身边有影卫暗中跟着,武功高强,就如影子一样。不过,这也太恐怖了点吧,弄得跟闹鬼似的。

  最终连传说中影卫的一片衣角也没瞅见,沈青砂郁闷地撇撇嘴,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打开信封。里面装的果然是有关李茵茵的调查结果,内容不多,她看得很快。放下薄薄的信笺,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中一根根散乱的线终于慢慢连上了。是的,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所有困惑都解开了。一切的一切,意料之外,却又合情合理。

  她突然没了胃口,看来明天要早些起来去见见卫无双。将烛台挪到床头,沈青砂正准备宽衣就寝,未上闩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黑衣人手脚利落地蹿进来。

  呃,刺客?!沈青砂一惊,迅速拔下头上的发簪打算当飞镖扔出去,关键时刻,黑衣人转过脸来和她打了个照面,手中簪子险险收住,沈青砂一脸错愕,“姐姐……”

  眼前这个穿得很专业、夜探闺阁的黑衣人,可不就是卫无双。

  一头黑线地收起发簪,沈青砂上上下下将她好好打量了一遍,确定她的确是安然无恙、活蹦乱跳,这才无奈道:“姐姐,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出现吗?”

  卫无双不以为意,“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卧床不起的人怎么可能出门?我有事过来见你,又不能被人发现,只好这样了。”

  沈青砂无奈地叹了口气。

  卫无双接着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忽然发现司音长得很像一个人。”

  沈青砂浅浅一笑,“有了姐姐这句话,我就更加确定了。”

  卫无双一愣,“你知道?”

  “我也是刚刚才猜到,正打算明早去和姐姐确认。”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沈青砂便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姐姐你能不能悄悄带我潜入音才人宫里,不让别人发现。”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卫无双愣了一下,而后有些为难道:“我一个人倒是没问题,带着你的话……”她顿了顿问,“你不会是想偷偷去揍她一顿吧?我替你去好了,反正你功夫也不怎么样,去了也是个累赘。”

  累赘累赘累赘……沈青砂嘴角一阵抽搐,觉得很受伤。怨念地瞅了卫无双一眼,功夫不好怎么了,犯得着一个两个都当她是

  累赘吗?也不知道含蓄一点。

  “我可以带你去。”

  卫无双一听这声音,本能地就想跳窗逃走,不过被沈青砂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只得很心虚地和来人打招呼,“皇上……你怎么来了?”

  “朕晚上睡这儿。”穆成泽的回答很简洁。

  卫无双眉毛一挑,凑到沈青砂耳边问:“莫非,你是真的有喜了?”

  穆成泽太了解自己这个表姐了,即使听不见也猜得到她问的是什么,当下对沈青砂一招手,“走了。”

  完全无视了卫无双,沈青砂一提裙角直奔向那个现在不把她当累赘的男人。

  现在已是冬天,穆成泽身上罩着宽大的披风,将瘦小的沈青砂往披风里一裹,背对着卫无双道:“表姐,我们先走了,你要是不希望冶临来找人,最好赶紧回去。”

  卫无双恨恨咒骂一声,不情不愿地翻窗离去了。

  坐进穆成泽专用的轿中,沈青砂从他胸前探出脑袋,压低声音问:“你都不问我要去干吗?”

  见穆成泽不回答,她又道:“我以为你不会让我去。”

  “为什么这么觉得?”

  无聊地揪住他的披风带子,沈青砂嘟囔道:“总觉得你会说‘危险’‘担心’什么的。”

  “可是你不喜欢被人护在身后。”揉揉她不曾束起的头发,穆成泽抵着她的头顶,轻声说,“沈青砂不是一个没用的、只能靠别人保护的弱者,她一直在努力变强,想要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穆成泽每说一句,她的手便揪得越紧,沉默了许久后,她松开咬得发白的唇,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你会知道?”她从未对别人说过自己的想法,从小到大,哥哥也好,沈惊风也好,都尽力将她护在身后,让她远离危险,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喜欢。

  “没有为什么,就如你一直相信我。在表姐和皇叔都对我产生怀疑的时候,只有你从始至终不曾怀疑过我,也只有你一眼就能看穿我努力隐藏的难过。”

  话音刚落,轿子也落地了。

  伸手将她的脑袋按进披风里。

  “皇上过来怎么也没让人提前通知一声,臣妾都没准备。”司音显然没想到穆成泽会来,一脸欣喜地迎上来。

  “朕有话和音才人说,你们都退远一点,谁敢偷听,格杀勿论。”穆成泽避开她的触碰,冷冷道。

  司音顿时手脚冰凉,看皇上的神情,今日恐怕是来和她算账的。刚才还欣喜娇媚的神情瞬间变为双目含泪,她咬着唇,可怜兮兮地问:“是不是沈婕妤生臣妾的气,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沈婕妤的确很生你的气,不过她没在朕面前说什么,因为她打算当面对你说。”确定那些人都已走远,穆成泽解开披风,露出被他夹带过来的沈青砂。

  司音惊得退后两步,“你……皇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状况显然已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

  “李茵茵。”沈青砂浅笑吟吟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听见自己的本名,李茵茵反而镇定了下来,平静地看着沈青砂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想明白你那碗鱼汤要害的是谁了,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李茵茵不以为然道:“那不是意外吗?”

  借着两个女人说话的工夫,穆成泽自顾自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完全一副置身之外、准备看戏的架势。

  “你说过你是汨罗村人,和叶楚是同乡,但你没说你和齐召也是。”

  “齐召?婕妤在说谁?我不认识。”李茵茵一脸困惑地问,装得比真的还真。

  不理会她的装傻,沈青砂自顾自说:“你知道吗?齐召其实是自杀的,就在我面前,那把刀直没入柄,他笑了两下就断气了。”

  李茵茵的面部神经不受大脑控制地轻轻抽搐了两下,她笑得有些僵硬,“对不起,我还是没想起来,不过,看见这么恐怖的事情,婕妤不怕吗?”

  “怕什么?尸体还是死人?”沈青砂不以为意地轻笑一下,“我爹说过,死人一点也不可怕,他验了半辈子的尸,也没遇见个诈尸的。反倒是活人,随时可以让你变成死人。说起来,齐召也算是被我给逼死的,但我只是问他在维护哪个女人,谁知道他突然就发了狂,先是想要杀我,失败后立马就自杀了。”

  李茵茵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了,看得出她快要装不下去了。

  沈青砂摇摇头,叹道:“真是个痴情的笨蛋,他一定没想到,自己尸骨未寒,他拼死维护的女人就已经转投了别人的怀抱。”

  努力维持的面具终于破碎,李茵茵看向穆成泽,惨然一笑,“转投别人的怀抱?呵,沈青砂,这一句你可真说错了。”

  沈青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旁观的穆成泽淡定解释道:“我没碰过她。”

  咦?意外收获呢!沈青砂眨眨眼,转过头去看穆成泽,一副好奇的模样。

  穆成泽显然没兴趣在李茵茵面前和她讨论这种事,所以他伸手一拉,让她坐到自己怀里,平平道:“说正事。”

  事到如今,李茵茵也放松了下来,知道死到临头之后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她也轻笑一声,用脚勾了凳子出来坐下,“在你屋里看见叶楚灵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查出来。本想着先下手为强,没想到终是棋差一招。不过,你也真厉害,都快三年了,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就因为我想害你?”

  沈青砂摇摇头,“不是因为你想害我,是因为你害我时流露出的仇恨。然后我就开始回忆,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你这么恨我。我想了很久,除了齐召,没有别的可能。这样一假设,你的举动就合理了——叶楚死时,你会陪我一起守灵,还莫名其妙地对我发了一通脾气。其实你那天是来探我口风的,你想知道第一个接触尸体的我有没有发现什么对你们不利的罪证。我早该想到的,叶楚若真和你交好,不会从没对我提起过你。”

  李茵茵笑了笑,缓缓道:“我和召本是青梅竹马,后来他去学医,说好等他当上御医就回来娶我。谁想太后突然下旨大选,我无父无母,自然就被里正送进了宫,没想到入宫之后竟然碰见了召。叶楚运气不好,刚巧瞧见我和召偷偷碰面。她和我们是同村,本就是熟面孔,所以我们躲得虽快,可还是被她认了出来。没办法,召只好杀了她。”

  她的话没有破绽,可是,她说得太平静了,一个正常的女人说起第一次合谋杀人时绝不该这么平静。一心求死的心态导致她过于放松,松懈得连一点点伪装都忘记做了。

  沈青砂笑着摇摇头,说:“不,你们杀叶楚,不是因为被她认出,而是怕她想起多年前你就已经离开汨罗村去刘靖府里做婢女了。”

  “没想到你连这都查到了,不过我为什么要怕?”

  “当年我们证实了司舞是刘靖的人,于是我们忽略了你,如今想来,刘靖为什么非得只安插一个棋子进来?我若是他,一定会多多益善。”

  “就因为我曾在刘靖府中当过婢女,沈婕妤就这么怀疑我?”李茵茵料到她没证据,所以死不承认。

  忽略她的话,沈青砂摇头叹气,“不得不说,刘靖看女人的眼光实在不高,居然会选你这么白痴的女人当棋子,难怪会输得那么难看。唉,这宦官挑女人,果然是好不靠谱。”

  李茵茵瞳孔迅速一缩,她明白沈青砂是在激她,所以她缓缓深呼吸,对她的刻薄无动于衷。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说你白痴?”沈青砂放缓语速,一字一字道,“因为你认贼作父,害死了亲生母亲。”

  李茵茵双眼瞬间睁大,显然因为这句话而震撼,而疑惑。

  “你姓李是随母姓,你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不是询问,是陈述。

  李茵茵咬着唇,还是不说话。

  沈青砂淡淡地说出最残忍的一句,“她也是自杀,也是为了保护你。”

  绷紧的神经因为这句话瞬间崩断,李茵茵面色惨白得吓人,表情扭曲,“你说什么?”

  “刘靖以你相威胁,让你娘对太后下毒,为了你她做了,然后她因为愧对太后,选择了自杀。”当年一直不明白李嬷嬷这样的人有什么软肋可以被刘靖威胁,今日终于解开了疑惑,“如果我猜得不错,刘靖后来应该是通过你,将那种毒药交给宋知秋让她去毒害宸妃的。李嬷嬷临死前曾留下血书,血里就有那种毒药,你若要证据我可以找来孙太医。”

  怎么会是这样?她一心报答的主人竟是逼死母亲的凶手?!李茵茵揪住衣角,觉得自己的大脑已不能思考。

  “我说完了,可以走了。”扯扯穆成泽的袖子,沈青砂从他腿上跳下,一刻都不愿多待地往外走,却在推开门的一刻,很冷很冷地说,“说真的,我不知道你凭什么恨我,你杀死我最好的朋友,让最爱你的两个人为你而死,你为什么不恨你自己?”

  李茵茵呆呆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齐召为她而死,母亲为她而死,为什么不恨自己?为什么不恨自己……沈青砂最后的话像一道逃不脱的魔咒,在她耳中萦绕。

  次日,有人来报,音才人悬梁自尽了。穆成泽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吩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听到音才人死讯的时候,沈青砂和卫无双正在上阳宫整理东西。

  盯着一脸平静的沈青砂瞧了许久,卫无双甚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

  沈青砂微微一笑,专注地将墙上的琴一一取下来擦拭调音。

  “她为什么会自杀?”

  调好一张琴放回去,沈青砂平静道:“欠下的债,时间到了自然要还,只不过有人选择用心还,有人选择用血还。”

  卫无双默默收回目光,没有再说话,开始专心整理手中的书籍。

  太后离世后,上阳宫便一直空置着,屋中一桌一凳都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如今看在眼里只觉阵阵伤感。手中握着一本《莲华经》,卫无双温柔地抚着封皮,这是太后最喜欢的一本经书,总是放在手边,随时念上两页。物是人非啊……心中轻叹一声,将它放进带来的锦盒中。

  为免夜长梦多,她和孙冶临打算尽快离宫,却也明白这一走只怕不会再回来了。毕竟是住了这么久的地方,总要带些什么留在身边做个念想,所以一大早便拉上沈青砂偷偷摸摸溜进上阳宫,打算拿些太后遗物带走。

  只是她每看一样东西便忍不住触景伤情一阵,半天过去了,一张案几也没收拾好。而沈青砂已然快手快脚地调好了所有琴的音,还顺手牵羊了两本孤本琴谱,也不打扰她发呆,径自转进里屋去整理了。

  满满当当的书架上几乎都是佛经,沈青砂扫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几个打开的梳妆匣里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类首饰,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不过还是没兴趣,又不能变成钱。

  撇撇嘴,她转去书桌,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放着几本书册,拿出来一看竟是太后的手札。本能地想要放回去,毕竟偷看别人手札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听使唤,心头涌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好奇,她忍不住还是翻了翻。

  笔记是从太后出嫁后开始记的,那些她还未出生前发生的皇家秘事让沈青砂格外感兴趣,飞快地翻着页,突然,沈青砂目光一滞,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残破的画面。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之后,一道颓然的声音说:“拿去烧了吧。”

  一双手温柔地将一枚长命锁戴在她的颈间。

  垂死的老人对她激动地叫嚷:“是哀家错了,你不该留在这里,你应该离开,对,你应该马上离开!”

  沈青砂呆呆坐在书桌前,一时间心乱如麻。一阵清风吹乱面前摊开的书本,她却仍是呆呆看着,石化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空洞的眼睛缓缓一眨,她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书本重新放回原处。

  或许,她需要回一趟家,回去找沈子寅认真谈一谈。

  拖着忽然间沉重了百倍的腿挪出里屋,卫无双似乎已经挑好了要带走的东西,正迎过来。

  沈青砂想要走过去,却不知怎的脚突然一软,卫无双吓了一跳连忙冲过来扶住她,惊叫道:“青砂,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摇摇头,给她一个虚浮的笑,声音微弱无力,“我没事。”

  “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没事?青砂你别吓我,你先坐下,我去找冶临来。”从来没见过沈青砂这副虚弱的样子,卫无双紧张害怕到几乎乱了方寸,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就要往外奔去。

  而门刚好在这时被推开,表姐慌乱紧张的脸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穆成泽也给吓了一跳,脱口问:“怎么了?”

  看见他,卫无双松了口气,理智也回来了,“青砂不太舒服。”

  穆成泽脑袋“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是青砂头上的伤出问题了,忙冲进来,托住沈青砂失了血色的小脑袋一番检查。

  扶着穆成泽微微颤抖的手,她缓缓站起来,安抚地笑笑,“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刚刚站久了些,所以头有点晕。”

  “我扶你进去躺一会儿,表姐你去找冶临。”口中说着“扶”,却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走进里屋,半点拒绝的机会也不给她。

  半卧在太后的床上,沈青砂不知不觉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穆成泽从侧面看不出她目光空洞,以为她是在看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上一个女子正俯首弹琴,一名男子在她身旁看着,好一派琴瑟和鸣的温馨画面,一旁的留白处题了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

  穆成泽不屑一顾地看着那幅画,眼神微黯,唇边溢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这幅画是他那个浑蛋老爹画的,旁边那句诗是太后所写。那是他们刚成婚不久之后所画,那时候太子和太子妃当真是人人称赞的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终究是……不能只若初相见。

  轻轻顺顺沈青砂柔顺的长发,穆成泽忽然道:“我不喜欢这句诗。”

  沈青砂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为什么?”

  “因为……”穆成泽顿了顿,缓缓说,“初相见的时候,我不喜欢你。”

  转过脸对上穆成泽认真的目光,沈青砂的脸色却更加苍白,终于勉强一笑,温和、干净、完美无缺的笑容。

  穆成泽心微微一沉,这样的微笑他太熟悉,青砂已经很久不在他面前这般假笑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握住沈青砂的肩,他低下头,温柔地问:“青砂,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抿了抿唇,小小的酒窝一闪,她轻声说:“我想回家看看。”

  “好。”

  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忽然勾起两个人的回忆。曾经,不管穆成泽说什么,沈青砂都会千依百顺地对他说“好”。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穆成泽不问缘由地对她说“好”。

  穆成泽说话算话,送走卫无双后便开始安排沈青砂回家省亲的事宜。

  临行前一晚,沈青砂在收拾明日要带走的东西,穆成泽在一旁看折子。自那天从上阳宫回来后,穆成泽便有事没事地赖在她这里。沈青砂知道他是不放心,而她并不讨厌穆成泽待在这里,所以什么也没说。

  看她将叶楚的骨灰坛和灵位仔细包裹好了放进箱子里,穆成泽微微一愣,招招手,将她拉进怀里,“你终于肯放下了?”

  低头随手把玩着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沈青砂笑笑,“我不过是想送叶姐姐回家。”

  “你有的是机会送她回去,没必要等到现在。”穆成泽就是穆成泽,从来都是这么直接地揭穿她。

  沈青砂沉默以对,她骗得过任何人独独骗不了穆成泽。是的,对于叶楚的死,她一直不曾放下,一直都觉得这件事并未真相大白,找不出齐召维护的人,她便无法安心。所以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能立刻想到司音和叶楚死亡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这么在意她?”穆成泽好奇。沈青砂不是重情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在乎一个人。

  “叶楚没有认错人,她和我的确是认识的。小时候我也住在城郊,和她邻村,叶楚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唯一的。”

  穆成泽缓缓“嗯”了一声,环在她腰间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沈青砂话中的那个“唯一”终还是让他的心微微一痛,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蹭了两下,说:“青砂,你要乖乖的,不可以有事瞒着我。”

  闭上眼,她轻声说:“好。”软软糯糯的声音,千依百顺,曾是他永远也不想听见的一个字,但这次却不只这一句,“我没敷衍你。”

  穆成泽一愣,只听她又道:“我不是对谁都会说‘好’的。”

  这下就算他再笨也明白了,青砂是在向他解释。这个认知让他很诧异,这丫头居然会主动向他解释。

  从他怀里抬起头,沈青砂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生气我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当时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心里很开心但又有些无奈地捏捏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你不说后半句我会更开心。”

  次日,穆成泽送她出门,她难得地穿了一套极为华丽的衣裳,却更衬得她苍白纤瘦,弱不禁风,无害而惹人怜惜。

  宫门外,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声势浩大得令她咋舌。

  虽然皇上和沈婕妤都吩咐过要一切从简,但毕竟是第一位回家省亲的嫔妃,礼部还是将场面布置得相当隆重。

  雕龙琢凤的宝马香车前,穆成泽伸手要扶她上车。沈青砂却忽然觉得脚底生了根一样,她紧紧攀着穆成泽的手臂,缓缓侧过脸,“穆穆……”

  “嗯?”

  看着穆成泽的侧脸,她缓缓踮起脚尖,贴近他的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这一吻来得太突然,穆成泽大脑空白了几秒,保持着一个傻乎乎的表情转过脸来。虽然青砂一直都乖乖地任他抱抱捏捏,但从未主动和他亲近过,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是太不正常。这几天青砂不对劲,他感觉得到,只是她不愿说,他也就不勉强。

  将青砂拉进自己怀里,不管身前身后无数道目光,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低嘱咐:“乖,记得你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回来再说。”

  小巧的唇紧紧抿着,沈青砂从他怀中脱开身,很大力地点点头,翻身上车。

  舒适的马车辘辘前行,车中之人低垂着双眸,双手叠放在膝上不知不觉绞紧,沈青砂对自己说:“没事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等回去找沈子寅问清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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