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柏讲完,李太虚起身领头,移步西北角山坳。
泉水汩汩,丛林幽幽,一道一米宽的石阶盘旋而上,抬头仰望,可以看到尽头的云雾缭绕之处,隐约有内宫道观一个檐角,仿佛盘龙出行。
这石阶之外的丛林到处是新砍伐后的痕迹,可见已废弃无数岁月,通天成龙的寄意,早已被人遗忘。
李老头举一柱香,弹入石梯下的泥土地面,也不理两旁木然的师弟,重眺云霄,叹息一声,道:“今日重开山门,愿祖宗垂怜,愿天佑青城,得才兴剑,现在,天梯开启,众生皆静,且听你们剑鸣声。”
他回头看一眼这边一帮准备拜山的子弟,眼色复杂,有期待,也有无奈,拂袖重归席位。
李太虚师兄弟三人与观礼的几位宾客安坐石阶外的凉亭,二代弟子站立亭外,三代弟子与亲友团静坐石阶外的草地。
拜山的共计十人,除了红尘中来的徐山、贺解和汤知理,以及北海送来的殷灵运,其余六人都是青城各道观的道士,年纪各异,最长的道士胡须满面,估计四十多岁,最小的是殷灵运,十二岁。
殷灵运,长相一般,不过鼻梁挺直,双眼灵动,手脚皆长,确实给人灵气扑面的感觉,仿佛校园的学霸归来。
徐山有无埃听力和眼力,留意之下,还能看出背后的不同,这孩子遇事沉稳,在面对刘云山几位二代弟子时,也不卑不亢,他回想过自己所遇之人,只有与闻烈红对垒台球的许谦可以一比。
先上山的是青城道士,山谷再无人声,众人屏气宁息,观望之余,各有心思,有人兴奋当下,有人遥想过去,有人憧憬未来,徐山站在水潭边,看众生相,赏溪底流云。
石道五个转折,有千余阶,登者都是常年居山之人,每人十多分钟,一个多小时过去,山谷只有踢踏履地之回声,何曾来传说中的剑鸣。
有人惭愧归来,有人平静如初。
亭子里,王太玄脸色古井不波,他心中有数,这次安排,本就是为阻挡北海阳谋的阳谋,反而李老头还有些失落,无论这次宫主之位保不保得住,他也希望,剑宫能有那么一个人才。
道士们快走完时,汤知理回首三人,低声道:“太好了,看样子都不会响了!你们不知道,鬼才愿意出家当道士,担心死我了!两位哥哥,还有小运,嘿嘿,回头蓉城聚一台!”
他父亲汤兴邦,是蜀山大吏,一省之父母,哥哥汤知文正是周辉的结拜老大,周家遇到徐山,遭了灭顶之灾,汤家这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于是动员所有关系,找到青城剑宫这个世外门庭,要两手布局,大儿子在红尘打滚,小儿子学燕京周缺,争取谋一点超然之力。
汤知理正在读高中,如何愿意抛弃小衙内生活,可又挡不住父亲的压力,败兴而来,就怕一生耽搁在这山谷里,此时见得无一人引起剑鸣,心中实在欢喜。
剩下三人相视一笑,几人都有过简单交流,知道他的心思,等他走后,贺解道:“那么下一个我去吧!唉,早知道他们这般装神弄鬼,我也不上来了,走一趟也算交代,回来就下山了。”
贺解是家传螳螂拳在身,他从庄稼汉出来,走南闯北地收废品,摸爬滚打几年下去,如今算得蓉城的废品大王。
他这行当,三教九流都接触有人,前段时间也听到了剑神传说,于是托人送了厚礼,上山追逐一下年轻时学武的绝世高手梦。
他为人豪爽,这几日同样受了气,以为这剑宫就是玩弄人而已,尼玛,不收就明说,整什么鬼天梯。
汤知理与贺解登梯时,亲属团还喊起了口号,归来时又引起一片叹息。
殷灵运眼光悠悠,道:“白大哥,你先请吧,我听袁先生说过,你应该是武道大师,不过这天梯啊,真还是讲缘分的东西。”
徐山莞尔一笑,这孩子终于有了些傲气,这才是正常嘛,不然都要以为他也如自己一般,拥有两世为人控制力的妖怪。
他立身而起,安步行往石梯,草地上胖子小声喊道:“白哥加油…”
话音未落,旁边刘隐一巴掌就摔在脸上,喝道:“白痴!”
徐山眉头一皱,他正要借机一探天梯之谜,如此拾阶而上,所谓天上有行云,人在云中行。
原本一件我看青山妩媚,青山看我如是的美景,如水中之月被投下石头,珍馐佳肴落了耗子屎,臭不可闻,其气难平!
“嘿,刘隐!先前两人亲友团聒噪,你要示好,老子难得一个热心小友,却受你如此相待!势利这东西,还来了红尘之外!死来!”
他蓦然回首人群,眉头一挑,双眼圆瞪,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平凡之人陡然化身为虎,衣服已经无风自动,仰天一声长啸。
宁静山谷突然响起徐山的暴喝,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就只见他的人影消失原地,一道青色影子,如风卷入人群。
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那刘隐,已经临空飞起,半空中喷血而出,啪嗒一声掉落五米外,撞到一位同门,就伏地不起!
“什么!”“你敢!”
谁也想不到突然出现这样一幕,周围人全部陷入呆滞,尼玛,这人是失心疯了么?
亭子里各位大佬也陡然起立,刘云山已经隔着二十米扑了过来,手摸向肩头剑柄,人在空中发出怒吼。
“不知所谓!”
徐山漠然看着空中来客,摇头一叹,左手扒拉,依旧如石像呆滞的胖子滑行开去,右手扇耳光一般,甩向刘云山,那手掌前行一寸,就长大一寸,接近时,仿佛已经是蒲扇,空中都有呼啸声!
“小心!”王太玄与袁升同时高喊。
“化劲宗师!”秦征北也变色惊呼。
哐呛!
刘云山元气已通督脉,身体亦非俗人,又通了暗劲,浸润剑道二十年,一手猿公剑法使出来,光如团练,风云变色,泼水不进,除了王太玄,已是这剑宫第一高手,一怒出手,本就想要将这闹事之徒立斩剑下。
他人在半空,见得徐山神情,知道刚才有所轻视,拔剑更快,剑光一闪,双手持剑举肩,剑尖斜下,双腿蜷缩,已成羚羊挂角之姿态,正是猿公破掌式。
可怜他遇到了徐山!
徐山给白起身份的定位就是红尘中的化劲高手,武道大师,这几日在山谷居住,也未隐瞒。
有眼力的都能看出他坐卧行走,皆符力学韵律,所以包括袁升,都告诉过殷灵运,此人算是红尘中的绝顶高手。
可他们所有人又哪里有闻玄声那等金丹真人的眼力!
何况徐山现在的身体,元气复生,到处如繁星一般,隐约闪耀萌动,泥丸虚空的元神一如香杀月一般,再入虚空隐藏,如此,就算闻玄声再次当面,怕也拿不准这是一个什么状况。
所以,他们就是预计到了徐山是化劲高手,可又如何想象得到高到了何种程度,秦征北自己也入了化劲,也惊呼了一句宗师。
轰!
徐山身未动,掌已远,化劲喷涌震荡,那蒲扇大小的手掌其实就是破空扭曲出的冲量,迎面撞上刘云山。
刘云山剑尖如期刺破这神奇的虚掌,但其他劲力已经甩在脸上,如实质打脸一般,与自己徒弟落了同样下场,比来时更快,倒飞更远,一路哐哐,撞断亭子边几株松树!
“大胆!”王太玄须眉皆张,一声暴喝。
李太虚也瞠目结舌,尼玛,剧本不是这样的啊,姑苏袁升和紫薇陈衍步也都皱起了眉头,前者在考虑事情要往何方向发展,后者则定定地看着徐山,掐指不断。
“嘿,剑宫衰败,都是多了你这等迷惘之徒!如此欺压同门,欺师灭祖的外宫,不入也罢!”
徐山收回手掌,背手伫立,看向那云端楼檐,淡淡地道。
“你…你到底是何人?”王太玄老脸一红,尽然接不上话。
他身边周围,刚才坐立的三代弟子和亲友团,能动的,早就爬得老远,惊呆的,也仰身后瘫,一时间,山谷之中,草地之上,就他一人渊岳峙,空谷里只有他那声“不入也罢”余音环绕!
“高歌谁和余,非鬼亦非仙!我白起自小流浪汉国边境,习一点武力护身,也不敢忘祖宗半分,如今归来求道,却不想遇见你们一帮令人作呕的土鸡瓦狗!”
徐山长吟一句,装完逼收回目光,冷眼定定地看着王太玄几秒,然后转目光向李太虚,拱手道:“李宫主,白起估计也如前面向道之友,引不得那天梯剑鸣,不过还有一身蛮力,一声不平怒吼,愿护剑宫正道,不知可得您垂青入门?”
李太虚如何再不知机,仰天一声长笑:“哈哈哈,小友这声不平之音,就抵那万剑齐鸣!”
他从道髻上拔下一把小剑,踱步出亭,高举在手,环视一番四周,肃穆朗声:“今日众生作证,以我第九十二代剑宫宫主之名,许白起入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