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桂堂与郭家在青城失了颜面,眼见着剑宫复生,因此后知后觉地策划了一个水陆法会。
他们最初的目标只不过要初入修行界,就狂妄不知所谓的白起开眼,你没有剑阵加身,也就是一个武夫蛮子而已,这蜀中的最高峰,依旧不会是青城。
后来听闻古澜声将会降临,自然多了企望,或许可以加一个赌注,逼出徐山的剑阵之谜?都是蜀山中人,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又哪里看清了徐山这妖怪的真身,别人在他们谋划之前,就早就起了一网打尽,安定后方的心思。
徐山之为人,一贯谋而后动,动则如雷霆,横冲直撞,汤火里问你死我亡。
当破纳先生告诉他,古澜声将至,立即启动布局,控郭韵驭尸斩杀双桂堂一名和尚,丢出郭志行藏,擒拿李云水与明月,借口在手,就起风雨,提前破那水陆法会布置。
他化妖风刮过蓉城十分钟,这波狂风引起的骤雨,于夜半降临。
桑桑的电话,就是舞台戏幕拉开之时。
百花潭畔,梧桐树下,浑月挂空,灯火朦胧,大师尤自敲着酒碗,醉眼惺忪:“黑和尚,白先生,将进酒,杯莫停…咦,道长,他俩人呢?”
破纳先生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醉鬼,徐山冲天而起前,委托他留在此地照顾,如何又能拒绝,只能给挚友潦草和尚一个眼神,请起护佑左右。
仰望夜空,圆月已缺,乌云遮掩。
回首观黄易面相,掐指用铁关刀长算,一片混沌,心中长叹,这次事过,无论如何请小先生交个底。
他的出现,仿佛就是亘古而来的鸿蒙迷雾,一旦沾染,就如现在这位文豪,命运已经晦涩难测。
道长再次眺望城西,那里是郭家锦官城别墅之地,今夜,风云诡谲,小先生到底要将路带到何方?
街头小巷,没有后世繁华的路灯,两旁小楼,偶然有零星灯火。
徐山踩风而行,略有控制,闲庭信步一般,却依旧似缓实急,脚步点地,就是十米。
身畔的潦草和尚,衲袍灌风鼓起,仿佛一片风帆,又似一尾羽毛,轻飘飘地荡在徐山刮起的风里,自己毫不用力,却如影随形。
“和尚好功夫!这是什么身法?”
这次破纳先生请潦草和尚压阵助拳的一番诚意,徐山没有再拒绝。
他如今诸法成体,云山在握,却又有了更大的莫测,自己是不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傀儡?
这莫测就是泥丸里那把慧剑。
最大的可能是麻子用什么玄妙手法,将李太冲的戮神剑因果留给了自己。
所以自己的杀性,玄之又玄的元神猴子,甚至最终回归青城之路,表面上是谋而后动,却会不会依旧在命运的河流里,早已注定?
他早就有推演,此事有三条路,其一,寻找麻子,或追踪他的轨迹;二,追查李太冲当年陨落后续的事情;三,等待,等那慧剑现身引变,真相自然大白。
最后那条路,太被动,而直接寻找麻子,徐山清楚,除非对方主动现身,否则可能性太低,要知道对方可是执掌河图六十年!
自己才受河图影响几年,就修行到如今地步!
所以只有第二条路最优,寻问王太乙,结果李太冲与他们剑宫,当年下山就再无消息,连他大闹北海方壶,都是敌人上山打劫时才知道的事情。
如此徐山原本的打算,是将来混入了正一盟,去北海查李太冲的陨落,不是都传说他被黄琼丢在了北海么?
可现在古澜声要降临,那可是道门四生之一,与闻玄声齐名的天之骄子!
现在的这一场戏,一个控制不好,就必然有变,说不得用不了多久,就得他娘的再次逃亡天涯。
那么关于慧剑之疑,在逃亡之前,自然穷尽手段,那就是关于麻子线索,还有两个地方可寻。
其一就是龙门黄琼,那日在浮图之巅,闻玄声说过,黄琼曾请麻子演算终南天机,可如何去问?躲都来不及!
另一个地方就是峨眉,听破纳先生的意思,峨眉紫薇的传承,来自于鬼谷。
在剑宫时,徐山想保持距离,现在情况有变,自然已顾忌不了那么多,准备此事过后,就寻机上峨眉,多一分线索也好,以应对这“慧剑”带来的莫测。
先前聚会,碍于凡人太多,大家只有些简单交流,汉国八大散人,其中五岳各有一位,另两位在南海,最后一位浪迹红尘山野的,就是这潦草和尚。
他们当中的衡山八素夫人和南海钓鲸客李贞观,都是金丹真人,另外几位,自有其妙。
潦草和尚,走的是禅宗顿悟之路,修行《五灯心经》,看似颠簸流的红尘苦行僧,实则要体会众生,顿悟妙法,点亮心灯,一灯一境界,一灯一神通。
他如今已经点亮天地声三灯,佛门天眼神通之下,一切魑魅魍魉,石木精怪,无处遁形;真言神通出口,舌灿莲花,可棒喝迷惘之徒;脚下涤尘神通,踏雪无痕,堪比传说中的佛陀一苇渡江。
“小先生过奖,这是和尚渡世洗身的涤尘之术而已,莫说先生未驾游龙,就是比那紫阳的赶蝉步,也差得太远,恐怕来日只能在侧做些吆喝。”
潦草身宽体阔,仿佛大肚罗汉,又如鲁智深洒脱,实则智慧惊人,他天眼通在身,先前对徐山买酒就已存疑,这一刻,却是不忘用古澜声试探徐山。
“我曾经听闻,你禅家寒山问,世间谤我、欺我、辱我,如何处治乎?拾得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徐山心中一叹,修行中人,又有几个是傻子,速度加快,头也不回,冷声说道:“这等豁达,原本我从红尘上山,就该参悟,可惜实在未看穿,郭家鬼道,上门欺我,现在还掠我门人。莫说古澜声,就是黄琼来了,也得火里问过因果!”
他声音不高,在风中仿佛少女深闺夜叹,进入潦草耳里,却掀起悍然大波:黄琼来了,你都要问因果?!
大和尚陷入沉默,早在老友召唤自己时,心中就百般不解,破纳那一门,遗世独立,于红尘不沾不惹,这次为什么要陷入一个小小剑宫的纷争中去?
要问缘由,老友却道,天机不可泄露,此刻他心中已有点经明白了。
这白起,在朋友面前,如春风拂面,但胸中气象,实在包罗万千,春夏秋冬之面,遇缘而出。
前面那瘦骨嶙峋的背影,仿佛看到自己穿行过的北方祁连山脉,寸草不生,干旱荒凉,却有沟壑,容得下千古冰雪,也经得起滔天洪水!
此人要么豪杰生于天地,要么大奸大恶,恐怕后者还要多一些!
“世人皆道鬼恐怖,不识人心更狠毒,小先生,此行还得当心!”
潦草悠悠长叹,一语双关,既说那郭家人鬼难测,有暗指你白起,恐怕心中更有祸患。
呼!徐山脚下轻点,两步踏上一个小楼之巅,蓦然回首。
千米外的武侯公园旁,是这个年代蓉城最高档小区之一的锦官城,一半别墅一半林,花重锦官城。
郭家,买断了靠公园树林的四栋别墅,自成一区,方便修行断鬼令,地下室还藏了一具铁尸。
那里已经灯火通明,光线射向空中,仿佛一个灿烂道场,隐约还有怒喝与梵吟,以二人的修行,自然清楚,双桂堂已经先到了。
但他俩都没有动,也没有看向那里,反而对峙当场。
徐山气势已起,衣襟翻滚,双眼虚成一条线,鹰立如眠,虎行似病,里面却剑光闪烁流动,似乎随时要破空而出。
潦草神色坦然,毫不退缩,豹子眼淡淡地看着徐山,眼光如泉水清澈。
“和尚,你为什么修行?可是要普渡众生?现在可是要来渡于我?”
徐山看到那片湛然,想起破纳先生一片苦心,这也是自己该面对的因果,收回气势,负手而立,抬头仰望长空暗月,淡淡问道。
“小先生,气吞山河,智慧如海,可苦海无边,回头方才是岸,和尚自不愿落后于先贤,愿渡先生归来,以见光明。”
大和尚合掌一礼。
“嘿,和尚好一片慈悲心!我听闻佛陀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地藏也曾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他们可是你口中先贤?”
“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潦草皱起了眉头,不明对方何意,只能机锋以对。
“唉,你我同为修行中人,当明白佛陀地藏,都不该是虚妄!”
徐山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和尚,缓缓摇头:“和尚,我不是跟你打机锋!我进入修行界时间太短,也见过了不少以前不可思议之事,可许多事情,在我看来,你们才在虚妄之中!”
“愿闻其详。”
潦草眉头更深,正如这白起自言,他难道还要给自己说法?
“佛陀割肉,地藏渡鬼,是慈悲之行,如降甘露以洗世人,可这只是这件事情的其中一个结果!另一个,他们自己呢?他们因此而化佛陀!这是他们的修行方式!你要渡我,让我放下屠刀,可立地成佛的是谁?那是你!”
徐山嘴角已经挂起一丝讥诮:“我不知道你修行是什么法门,可你为什么流浪红尘,劝渡世人?是你渡世人为佛,还是你自己因此而修行圆满,去见你的光明?!”
轰!仿佛雷霆霹雳,当头棒喝,潦草脑中炸开,眼光已经混沌!
可怜他作为传说中的八大散人之一,偶然在红尘显法,就被别人供奉的活济公,只有他对别人当头棒喝的时刻,现在,已被徐山,一闷棒打在身上。
他瞬间大汗淋漓,眉头水滚如雨,那一句句问话,仿佛来自月之暗面,掀开了一个自己佛门净土外的世界:“地狱不空,我不成佛”,那么地狱空了,你就成佛?!
世人看到的是地狱空了,可这白起,直指核心,落脚处在“我要成佛”!
可不可辩称,他们可是割肉舍身,自己进入了地狱?不,自己现在都掩不住,那只是世人看到的过程而已,目的与结果都是:我要成佛,我最终成了佛!
原来自己才在迷惘!
良久,一个奇异的画面出现在这小楼之巅的夜色之下。
八大散人之一的潦草和尚,全身湿透,他重新抬起了头,身体仿佛从内部爆炸,又如十万八千毛孔在喷气,嘭,纳袍一鼓而起,似气球,如刺猬,袍子上的汗水,如暴雨梨花,炸向夜空,然后恢复原状,那里,已经一尘不染。
“谢谢先生指点!”他的第四盏灯已经点亮,向徐山恭敬诚挚地一礼而下:“既然是一场虚妄的戏,先生出场,不要智珠在握的稳重,怒气应该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