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山头,闻玄声冲天而起。
月光如华,点亮其眼,灿若星辰,江风如罡,凛冽其衣,展若征旗。
他似凤舞九霄,似飞龙在天,似谪仙下凡,这一刻,这蓝色星球,无数生灵的眼光,都投在这个方向,有惊叹,有艳羡,也有失落。
闻玄声脸色淡然,悬浮半空,无内无外,不以己喜,不以彼悲,似众神俯视人间,目光所在,自然是徐山狼狈奔腾的身影之处。
他左手在腰间捏诀,右手在胸前划字,似九天银河的玉女织衣,冥冥中一道无形的线在漫天飞舞,那线头,就是飞剑化着的银龙,对废墟中躲闪逃窜的徐山,追逐不停。
徐山身体调动到极致,万幸与吉亚慕汉一战领悟武道化劲,劲力喷薄,点地之间,横掠百米,挥手之处,残石暴起,堪堪抵挡住那玄之又玄的飞剑。
碰到传说中的剑仙,超出徐山的推演。
面对这违背物理规律,不可思议的战斗方式,他一时也束手无策。
这不比刚才的枪林弹雨,子弹出膛之时,轨迹就已确定,他的神识灵妙无双,自然可以寻觅空隙脱身,但现在,这飞剑似灵物,一如后世的追踪导弹,他连欲寻机攻击头顶的闻玄声,都没有时机!
以他现在入魔成妖的心性,自然不会有气馁和畏惧情绪,面沉如水,左右挪腾,问计灵台。
片刻之后,他已闪身在山门之处,自己身受三剑,血喷如注,为地上他刚才出手制造的血海再添波涛。
掠过身畔伏尸时,徐山眼光闪过一丝绿光,嘴角诡异的笑容出现,心中狰狞再起!祸福相依,一物两面,生死转换,闻玄声破空而来,要镇压自己这个魔鬼,但,他也带来了刘长征,自己的大杀器!
上午普州,徐山做出大闹红尘的决断,留下磐石灵猿,保亲人平安,要取得与磐石灵猿的联系,太过消耗泥丸元气,出大云山时,他将之斩断,不再想念。入城后,他布局又用去了幽灵狐猴,预计下的决战场也不在此处,而是山下几里外的鹅岭公园。
所以,两道天劫锻出的分身不在,即使有天魔葫芦这般法宝,也无用武之地,但现在,嘿,徐山已有定计,示之以弱,期之以方!
“叮!啊!”
徐山脚跟处轻旋,猛虎回头,地上卷起一股飓风,弹指之处,再次点歪飞剑,手指又一道血箭喷出,身体却又长身扑向那行宫废墟,刚临空一米,飞剑已划过腰间,留下半尺长槽,扬起漫天血花,一声痛苦咆哮出口,山巅仿佛响起炸雷!
十米外,魔虎落地,怒眉成横,双眼如铜铃,似鬼灯,光华变弱,踉跄处,已泄露困兽的无奈和悲哀。
南岭高台,血雨入眼,悲嚎入耳,左长卫心中石头落地,挥手示意,围山部队登山,强击机待命,自己与李隆泰驱车前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江水滔滔,山风轻摇,困兽咆哮,闻玄声,依旧一脸淡然,有条不紊,御剑猎敌,他心中自有计较,要打出徐山原形,尚有因果要问。
闻玄声自幼失亲,师傅养大,惊才绝艳,性情恬淡,道法自然,去年终南,渡劫获丹,是黄琼定下的下一任龙门之主。
此番出山,一方面见道侣,更重要的是寻找师傅口中的演算天机之人。
他师黄琼,纵横世间百年,名川大河,洞天福地,见过无数,奇人异事,道家隐秘,悉数在心。
黄琼告诉过他,这滚滚红尘,有史记载,不过几千年,而万年以降,就有一隐世之门,尽晓天机,不知何往!而黄琼,曾经就有缘遇到过那一门的传人,替他算过一甲子的天机!
终南龙门的传承,马上就要交到自己的身上,如今面对末法世界,闻玄声,背有压力,胸有块垒,自然想求得那线天机。
金丹真人,亲历过天道之法则,一时心血来潮,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昨夜峨眉之主傅融的卜算,今日见到刘长征的那一丝心动,他就知道,机缘,可能就在这横空出世的徐山身上!
闻玄声金丹在腹后,法眼如炬,妙术无双,可自己居然解不了对方留在刘长征身上的鬼魅之术!他的神识凝练如匹,刚才一扫,徐山的身体无处遁形,但对方不知用何等玄法,瞬间就进行了遮掩,仿佛隐藏入异空间,又似天蚕吐茧,完全隔绝了自己的神识!
这种手段,只有传说中的元婴仙家才可能施展出来,例如自己的师傅,但对方,丹田坍塌,元气只留泥丸一缕,这是明显的渡劫失败之果,所以,闻玄声已有结论:对方有大秘密,大因果!
他的心性,自然不会仓促出手,对方身体经过天雷洗礼,虽然没有元气支撑,但肉体之搏,困兽之斗,自己并没有把握,计较之下,选择飞剑驭之,以长击短,他要消耗掉对方的最后一缕元气,破了对方的先天之体,然后擒拿过问。
十分钟过去,徐山已经满身血口,仿佛被千刀万剐过,那遮掩气息的神通已经化去,肉身泥丸,重现闻玄声的神识之下!
“轰!”
飞剑依旧如匹,似九天银河倾斜,斩向背心,徐山闪身躲过,自己已经控制不住身体,一头撞在了行宫的残壁之上,发出巨响,墙壁坍塌,却已将他压进了废墟!
半饷,废墟处徐山挣脱出来,衣布如条,乱发如缕,全是血水浸泡,他颤巍巍站起,皱眉看向咫尺外临空伫立不动的飞剑,眼里没有了幽光。
他看向四周,已有上千人的全幅武装战士,从山门进入,前后三层,包围了整个山顶。
山门处,左长卫和李隆泰默默伫立,周永好已经躲在了他们身后。
时间仿佛静止,两江之间,浮图之巅,山风凛冽,呜呜作响,众人看着那道疲惫悲壮的身影,眼里有骇然,也有一丝恻然,但都没有发出声音,只等那悬空仙人最后的审判。
军情观察员,打开了手中摄像机,现在近距离,已能录清现实,军方和风行司,都要研究金丹真人的战斗方式。
山下鹅岭公园旁,邱断沙的别墅内,孩子们被几个妇女带着在二楼玩耍,男人们端坐沙发,看着传来的画面,各自琢磨。
“这人好像见过,”邱牧看到画面上徐山的影子,皱眉起身,走近了再仔细看了良久,脸色一变,迟疑道:“好像是当年绑架我那人,不对,怕是那人的兄弟或父亲!”
江北林二娘的办公室,她一脸不解地问身边:“七娘,你这是何意?邱家这次有事,关键时刻,我们这样抽身走,以前的投资和情分不全都没有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闻玄声缓缓落地,立身徐山十米开外,挥手一招,那道光华已经不见。
徐山脸色漠然,深深看了对方腰间一眼,再抬眼看对方脸上的那双清泉,里面清澈见底,有怜悯盘旋,然后远眺一眼山门之处,那里,周永好偷偷探出了头。
“你没有机会了。”闻玄声似乎懂他的意思,叹息中摇头,指向周围几千杆枪,天边盘旋的飞机,道:“这样的布置,莫说你,就是我,也突不出去。”
那是左长卫布置的强击机,刚才闻玄声在空,不敢干扰,现在,天罗地网,彻底形成。
“你也突不出去?御剑飞行呢?上得云层,那飞机追之不及吧!实在不行,也可飞到星球之外啊!”徐山面色松动,话语真诚,有些古怪,似乎真心好奇。
“飞上云层?星球之外?”闻玄声没想到得到对方这么一句问话,心里叹息,已有些怀疑,对方怕是传承失了大半,否则如何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
“你我修行,所求长生,不外这具肉身不朽。但肉身所在,又如何能逃脱三界的束缚,真正的飞天遁地,除非修成阳神元婴,如三丰真人,才可能去遨游宙宇。”他还是作过解释,然后道:“唉,你刚才这一怒,耗尽元气,道体更损,怕是坚持不过半年了。结束之前,我有几个疑问问你,道友可否解惑?”
“嘿,阳神元婴?你可知,说不得那机上之凡人,数十年后,就有可能代表我汉国,飞出星球,行走宇宙?”徐山仿佛没有听到闻玄声的问话,反而抬头看着那呼啸而过的飞机,幽幽说道。
重生以来,徐山眼里的世界已与前世截然不同,这却是他想起了,现在可能正在山城服役的杨力伟,后世的飞天第一人,正如闻玄声所说,自己真不能再看到那个时刻?
“果真是你!”徐山一句感叹,却如天道霹雳,轰进闻玄声的心里,他脸色一变,居然失去了淡然之态,眼里的清泉似乎沸腾,迟疑问道:“你,可是那鬼谷之人?”
徐山倏然转头,凝视闻玄声,再次皱起眉头,沉默,然后道:“你到底是何人?”
“终南闻玄声!”闻玄声看他表情,知道果真机缘已至,道心失守,急忙道:“我师曾遇你门中人!道友可愿为我演算终南天机?作为报答,这一地因果,我替君了!”
“闻仙怎么还不下手?”远方左长卫等人没有修行,自然没能力听清楚百米外二人的谈话,有些莫名其妙,周永好却是忍耐不住,就连万里外的燕京会议室,不少人心中存疑。
“稍安勿躁!”左长卫怒瞪他一眼,心中有气,身畔十多位子弟的性命,都是此人儿子牵连之祸!
“哦?你替我了?这般几十人的性命,怎么了?”徐山眉头一挑,尼玛,麻子,你那一脸麻子原来是这般来的!
“我终南龙门,道庭之首,怎不值这等性命!”闻玄声坦然而答,“再说,天道之下,人,与花草猪狗何异,道友无忧,还请一算天机。”
徐山沉默地看着对方淡然的脸,嘿,这就你刚才劝我的善与恶?他转头看向远方,幻世皎月,翻卷流云,心不知何往。
“后世史册,没有你闻玄声的名字!”半饷,他的声音幽幽响起,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神色。
“没我的名字?”闻玄声喃喃自语,眼中第一次迷惘,那双清泉之眼,已有混沌。
徐山开口之时,泥丸虚空,灰云压到最低,元气湖泊见底,玄黄猴子睁开了眼,屈指一弹,天魔葫芦旋转。
仿佛骄阳炙烤,又似除湿机吸潮,元气湖泊的皲裂之纹瞬间向中心延伸,几缕元气已然升空,激荡葫芦,像导弹发射,似飞剑出行,上午刘长征办公室的黑色玄光重现,打破虚空,金刚已经扑进现实。
“蓬!”冥冥之中,仿佛异界之门打开,山巅光线瞬间暗淡,一道无色无相的波动,像爆炸来袭,似海啸突至,远处众人只感觉某种心悸,那摄像机的画面瞬间闪过雪花。
金丹真人,天劫洗礼,识海自开,闻玄声的泥丸识海虚空,万丈灵台之上,一座道庵,周围仙云缥缈,庵内一道袍书生正在诵卷。
轰然一声,这空间仿佛天崩地裂,跨空而来一只顶天立地的黑色金刚,那金刚身高万丈,獠牙勘比山川,只见他堕天而降,一脚就踩踏了道庵,踩破了那书生的轮廓!
“还不死心…”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本该臣服的魔兽,突然抬起了手指,点向十米外的闻仙人,而闻仙人一声断喝,然后就没了下文,仿佛在一瞬就变成了山巅雕塑,望夫之石,就那样任对方手指,点在额头。
“情况不对!”左长卫也有一瞬呆滞,然后清醒,厉声喝到:“全体都有!戒备!”
徐山已经捏了闻玄声脖子在手,二人身高相似,但他的骨架大上许多,众人眼中,仿佛一头恶虎,摁住了一头豹子在爪下。
刚才的黑暗消失,徐山扭头冲百米外的左长卫一笑,月光正照在他的脸上,灰尘血迹下,洁白的牙齿,是那样的狰狞!
“发生了什么?!”身边观察员的扬声器,传来万里外郭怀的怒吼。
“闻…闻仙人突然不动,被…对方捏住了脖子!”
扬声器瞬间发出嗤嗤的嘈杂声,燕京会议室,有人跌倒,有人惊怒而起,有人茫然呆痴。
天地间仿佛失去了一切声音,南山之巅,有人望远镜滑落手底,滚滚长江,隐约一个几十米长的生物摆尾,江水突然平静。
“救下他,不惜一切代价!”半饷,王伏波的声音传来,依旧那般沉稳,在这山巅,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