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曾经的杜云蕾,如今的谢春意再如何不乐意,婚期到了该上花轿,是容不得她任性撒气说不要的。
她已经知道,此处便是杜家在落马河的庄子,也是杜大老爷曾经打算给她做嫁妆的庄子,病好之后,她曾在仆妇劝慰下,在庄子里闲逛散心,只是越看越堵心!
杜云寻早早就写了封信给杜云方,忙翻天的杜云方接到信后,着实愣了好一会儿,心里暗叹祖父真够狠的,杜云蕾成了谢春意,不再是杜家人,他这个嫡亲的兄长想为她添妆,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算算时间,他接到信的时候,谢春意都已经出嫁了,摇了摇头,将信放下,径自忙去了。
杜云蕾出阁,就如平静的水面上,不经意飘落了一片落叶,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就沉入水底,平静的没有掀起一丝波浪。
那一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杜大老爷没去落马河庄,而是去看杜夫人小万氏,侍候小万氏的人已经又换过一批,看到大老爷过来,仆妇们有些惊慌,因为平常难得见到主子。
大老爷对她们视而不见,轻轻摆手打发走所有人,屋子里的家具虽华贵,但都弥漫着一股药味,沉淀淀的,浓稠的化不开,杜大老爷拉了张椅子到床边,床上的人似乎知道来人是谁,发出嗬嗬的声音,似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大老爷眼也未抬,淡淡的开口,“今天是云蕾出阁的日子,之前我给她订的亲事,她不满意,所以她逃了,我没脸让邱家那孩子娶她,便退亲了,父亲说,我太纵容她,她才敢逃婚。”
他低声细语,根本不在乎小万氏听进去了没有,说完了话,便站起身,低头看着小万氏良久,小万氏脑子虽混沌一片,但大老爷锐利的眼光却令她生惧,忍不住瑟缩想缩成一团,只是她根本动不了,只能簌簌发抖。
大老爷冷冷的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去,小万氏见他离开了,身体一放松,便克制不住生理需求,仆妇们在大老爷离开后,陆续进屋,发现她尿了一身,不禁摇头。
“大老爷已经好久没来了,今儿怎么会来啊?”一名仆妇边为小万氏更衣,边好奇的问道。
旁边两个正在换床褥的仆妇摇头,她们怎么会晓得,一个抱着新床褥进来的仆妇道,“我方才听管事说,大老爷吩咐了,今儿是二姑娘出阁的好日子,让他给大伙儿加菜。”
啊,“大老爷原来是来跟夫人说这好消息的啊?”
只不过大老爷脸上没有喜色,而且今天出阁,大老爷做父亲的,怎么还有空特地跑这一趟,就为了跟夫人说这件事?咦?“不对啊!二姑娘出门子,怎么都没亲口来跟夫人说一声?”
说话的仆妇话声方落,就被其他人笑了,“二姑娘那是什么脾气的啊!她要真来了,夫人只怕要遭难,还是别见的好。”
大夫曾说,夫人命大,出事的时候,幸好他就在附近,才能立刻赶过来,要是拖得时间长一点,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只是,被救回来的夫人真是命大吗?像这样瘫在床上,神智也不清楚,还不如死了算了吧?
仆妇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不多时,小万氏就被收拾干净了,重新躺到干净的床上,小万氏难得清醒了点,大老爷适才的话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云蕾要嫁人了?
她原本是嫁谁?为什么要逃婚?既然退亲了,那她现在又是嫁谁?疑问一个又一个在她脑中转悠,可是没有人能给她解答。
忽然,她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事情,那时她甫带着儿女跟着丈夫回京,志得意满的领着女儿漫步在园子里,突然从树丛后,传来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她知道,是许氏那贱人的小儿子和女儿。
杜云寻不知在跟杜云瑶说什么,杜云瑶听了直咯咯笑,孩子的笑声应该是很纯真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就讨厌继子女的笑声,觉得他们兄妹暗地里在嘲笑她,还有杜云寻那双眼,似乎能看透她,看透她在打什么主意。
云蕾那时还小,听到兄姐的声音,就挣开她的手要去找他们,她不过迟了一步,孩子们就吵起来了。
杜云蕾看上杜云瑶手里的珊瑚蝴蝶簪,一过来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抢,她习惯了!从小就是她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手,小万氏也纵着她,却不想杜云瑶也是个娇蛮的主儿。
而且因她体弱多病,又自小失了亲娘,府中上下全都让着她,谁也没想到同父异母的姐妹两会起冲突。
杜云蕾年纪虽小,但她比杜云瑶强壮的多,抢不到东西的她气得跳脚,上前推了杜云瑶一把,杜云瑶毫无防备就被推下坐着的大石头,杜云寻上前护住妹妹,自己却被石头磕到了头。
小万氏还记得,看到鲜血从杜云寻脑后流出来,将地上染成一片红,一阵寒意自脚底往上窜的感觉。
小主子们出了事,杜云寻兄妹的丫鬟和奶娘,急急忙忙把人送回房,又忙着让人去请大夫,杜云寻的奶娘却没有走,她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小万氏,“小小年纪就这么蛮横,她的福份会被她自己给磨光的,你们母女都会有报应的。”
那时的小万氏自然不怕,她身为当家主母,要捏死一个小小的奶娘毫不费功夫,三两下就把人收拾了,后来她还收拾了杜云瑶和杜云寻,只可恨杜云寻命硬,三番两次都死不了。
杜云蕾却是如杜云寻奶娘所言的,把自己的福份磨光了!
当小万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又一个仆妇进来,她提着食盒走到床边,低头看了小万氏一眼,才对众人道,“你们说,夫人能吃这些吗?”
大伙儿探头看了下,纷纷摇头,食盒里装的全是好菜,甚至还有好酒,但是大夫说过,夫人不能吃得太油腻,得吃得清淡,酒自然也不能喝的。
“厨房的人是傻了不成?今儿怎么给这样的菜?”仆妇之一皱着眉头看着食盒里的油鸡直咽口水。
另一个仆妇则对着那盘鲜鱼双眼放光,“今儿虽有喜事,不过为了夫人健康着想,还是忌口的好。”
照顾病人的苦,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知道,尤其是侍候行动不便的病人,众人听她这么一说,纷纷同意颌首,“那这些菜……”
“咱们大伙儿分了吧!”
话声方落,众人已自动自发围上来,把食盒提到桌上,围着桌子开始吃喝起来。
“对了,前些日子不是听说,二姑娘的婚事黄了,怎么突然就说要嫁人?”
“是啊!是啊!嫁的谁家啊?”
“嗐!前头那家姓邱,听说那小郎君上无父母,是叔婶拉拔大的,大老爷对邱家有恩,这才应了亲事,但二姑娘不喜欢,之前三番两次在大庭广众下羞辱邱家小郎君,大概是想逼他退亲吧?”
啃着鸡腿的仆妇灌了口酒,忙接着道,“我听守门的老陈说,二姑娘之前闹失踪,还是被邱小郎君送回来的。”
仆妇们七嘴八舌边吃边说,床上的小万氏听得心惊胆颤,她的云蕾,她可怜的云蕾!
“那现在……”
叽叽咕咕把老陈从大老爷侍从那里听来的内情,全供献出来,听完了,所有人也呆了。
相爷真是……几个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小万氏,赫然发现,不知何时小万氏泪流满面,泪水流得多了,鼻水就开始蓄积,呼吸不顺畅起来。
众人丢下手里的吃食,忙着帮小万氏收拾,见她仍然泪流不止,想到刚刚大家的话题,不禁都有些沉重。
都是为人母的,担心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夫人放心吧!二姑娘的婚事,是相爷做的主,定然是不会差的。”
“是啊,是啊!”
饶是这么说,大家心里都明白,黄家不过是庄户人家,那及得上之前那位邱少爷呢!也不知二姑娘是怎么想的?都已经被出族,虽还是杜氏女,但不是杜相的孙女,不是大老爷的闺女了,她还想嫁高门不成?
仆妇们不约而同的摇头,这天底下有几人能像她们家二少奶奶福泽深厚的?相爷和二少爷可是为她,婉拒了与鲁王府结亲呢!
彼时,她们都暗道相爷怎么就推了鲁王府的亲事呢?要知道,那可是皇帝的侄女儿啊!要是惹恼了皇帝,可怎么办啊!主子们倒霉,她们这些下人也要跟着吃瓜落的。
可是后来的事,让她们不得不赞叹相爷的先见之明。
侍候小万氏睡下后,她们把吃食挪到外间去。
“对了,你们可听说鲁王那个小女儿回京了?”
“唉唉唉,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怎么会不知道啊!”
“她再嫁的那个三王子死了,她怀着孩子从东靖国逃回来的呢!”
“听说她生了个儿子?”
“你们说,她是不是命硬啊?你们看,她前脚才跟杨十一郎和离,后脚杨家就倒了,连宫里的太后也没了,然后再嫁,这才过了多久,男人又死了。”
“杨十一郎好像也死了?”
“谁知道啊!”大伙儿不在乎好吧!
里间似乎传来声响,她们静了下,一个仆妇伸手推了推身边离内室较近的同伴,“你去瞧瞧?”
被推的仆妇手里还抓着根鸡腿,闻言也没放下来,就这样边走边吃,油腻腻的手朝隔开内外的门帘撩去,那薄如蝉翼的绯色门帘,就如同内室翻倒在地上的小万氏一样,已经不复过往的华贵。
“夫人!”仆妇吃了一惊手一扬,鸡腿飞了出去,砸到刚刚推她的仆妇头上,众人忙不迭扔下手里的吃食赶过去。
小万氏面朝下伏在地上,大家忙上去,七手八脚的把人抬回床上,小万氏已经没了气息。
这,这可怎么办啊?
“赶紧去通知管事和庄头吧!”
不多时,小万氏过世的消息,便传到杜云寻这里,他朝来禀报的小厮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回房,范安阳也得了消息,让人把儿子抱下去,正想派人去找杜云寻,就看到他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进来。
“她死了!她终于死了!”
上一回,他以为她死了,可没想到大夫妙手回春,竟让他救了回来,现在,她真的死了!
“她毕竟是老爷的继室,府里要置办起来。”
“那当然。”杜云寻有些恍惚,手不自觉的紧握住妻子的手,范安阳见他情况不太对,只得交代砚香她们去找杜大总管,听他吩咐便是,然后扶着杜云寻回房。
进屋后,让杜云寻坐在炕上,倒了杯热茶给他,范安阳坐在他身边,有些忧心的望着他。
“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心有点酸,可又不知为何心会发酸想哭。”
“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伸手把杜云寻拉过来,把他抱满怀,像平常哄儿子那样,轻拍着他的背,低语安抚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