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后院炸板栗一样,闹开锅了,我匆忙起床到后院看热闹。一大群人围在井边,底下的清水泵已经抽了一个小时了,水依然不见减少,大家啧啧称怪,只有張半瞎靠坐在墙角处的石洗衣台上发愣。我过去问他是不是有怪作祟。張半瞎说不是,水未完只是时间没到,还要等黄泥水抽尽才算结束。
未几,井边大伙们吃惊地叫开,因为抽出了夹杂着青色的黄泥水。張半瞎站下来,对众人说:“你们跟一个人和我下去。”话音刚落,皮管里不往外出水了。卖蛇人自告奋勇。張半瞎把绳子系在腰间,对众人说:“底下的水会很快渗满,听到我喊,要立马开闸抽水。”
两人缓慢下到井底,没找到昨晚落井的老猫,而是见到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压在井底。井四壁的水涓涓渗出。張半瞎试了试手,石头很沉,好像底下有股劲吸着,不存在说两人能搬得起来,只能让上面放条绳子下来,打扣结套住石头,上面人多,大家拔河比赛似的争先恐后拼老命拖拽,石头终见一点缝隙,结果从里面蹿出一只黑猫,即昨晚被网“套住”的老猫,其实昨晚我们只是惊吓到了它,没有网到它。張半瞎没提防老猫,所以被吓得打了激灵。老猫冲上去,随便找个人附进去,大家一片哗然。
人一乱,底下的石头没人管,張半瞎喊破了喉咙叫大家不要慌张。我帮助張半瞎安慰大家,只是一只猫,等張半瞎上来,立马手到擒拿,现在第一要紧的事是拽出井下的石头。大家虽然心神不灵,却还是齐力拉上来一块刻着奇怪符号的八角青石。
石头被拉出来后,井里的水全流进了这个洞。張半瞎用手电照到洞下果然一口棺材,绳子套棺头铜扣上,喊大伙再拉。棺材出井后,大家没一个敢碰,我看棺材是纯黑色觉得不吉利,也离开得远远的。張半瞎从井里爬出来时,浑身湿透,指挥人撬掉四个角的棺钉,推开棺材盖,一股黑气腾空升起,再看棺材里面除了一张长着点点黑斑的黄色垫棺布,其他一无所有。
是口空棺!
我问張半瞎:“九哥!阴棺是这口吗?”
張半瞎始料未及,说:“不是不是,好奇怪的井葬。”
是奇怪,听说过西藏新疆地区的天葬,人死后尸体暴漏于岩石之上任由秃鹫啄食;四川甘孜地区的水葬,人死后于水葬台上捆扎躯肢胸前缚石沉入水中,作饲料喂了鱼鳖虾海;同是四川,古代巴蜀人兴船棺葬,即用船形棺材作葬具,其和云南镇康、耿马等地的崩龙族墓葬方式近乎相同,崩龙族装敛死者的棺材是用一段粗大的树干裁为两半之后,再将中间凿空做成的独木棺,其形制类似古代蜀人丧葬所用的槽形船棺,这样做的目的都是“以船送魂”,而且崩龙族方言中“棺材”是“船”的意思;菲律宾的悬崖吊棺葬,棺材被几根木头担在离地几十米高的地方,孤零零地与地绝祈天吻,或者是抽棺入穴,送进冰冷的洞中;这些奇特的墓葬风俗令研究它的人大跌眼镜,而在广东遇到的井葬更是少有。
广东人讲究二次葬又叫洗骨,起源不明,但是据现在某些砖家推论可能是死者子女后代听信地理先生的妖言,以为给老祖宗挪地方可以给自己带来风水上所谓的吉利。然,风水一事,绝非祝由茅山等术,说有说无,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皆来自博大精深的中华哲学,绝不亚于爱琴海附近的柏拉图思维。二次葬,说起来颇有意思。先人去世后,后代得找一个临时坟埋起先人的寒骨,等三年或者是五年后,开坟取骨用白酒洗净按照人体结构:脚在下,身子中,头在上,放进金罂(骨灰坛)中,再重新择好地重新葬下,后代才算完成对先人的礼葬,在古代,由于农村人经济条件不足,取出来的先人寒骨放进坛子后没有银子安置第二墓,放在野外,这叫待二次葬,直至今天你若去广东那边靠近山的地方玩,于山头上常常能见到一排排挤在一块的无人认领的骨灰坛,坛子上倒扣着裂了缝的瓷碗,一下雨,水进到骨灰坛,时机凑巧吹进去花草树木的种子,骨灰坛第二年春会长出绿芽。
張半瞎算到井下有阴棺,卖蛇人的住宅后门正对着井,而井,古代寓意“见黄泉”,《异苑》中记述“山上有井,鸟巢其中,金喙黑色而团翅,此鸟见则大水。井又不可窥,窥者不盈一岁,辄死”,由于可窥井对门,则串阴风。昨天门口挡风遮气的几十棵树全部砍掉,本想今日起掉阴棺斩死老猫可除灾收手,谁想又遇这事?
我们只知道棺材是空的,可能尸体在底下,要再麻烦張半瞎一次下去捞尸,但是張半瞎愁得不是空棺留遗骨,因为这口棺材根本不是主棺,真正的棺材在底下。众人一听,哗然一片,个个作惊吓状,卖蛇人头皮块抓破了,眼泡肿厚,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自言自语。
恰此时,老太太步履蹒跚走进院子,大家看了赶紧过去搀扶老太太,老太太却突然跪半膝,奄奄一息地说:“请大仙庇佑我儿子啊!”
老太太行如此大礼,为之动容,问老太太:“你家以前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没?”
老太太话聊前朝,从二十年代讲到如今,皆不是張半瞎想听的,再问老太太老祖宗以上几辈有没有什么人做过特别的事没?老太太慢吞吞说到康熙年间,有个老祖在家养过蜈蚣,后来被蜈蚣咬死了。張半瞎一拍手说:“那好,你,哎,蒋神,我们三一起下井。”
我不明缘由,張半瞎解释道:“我看底下有两团黑气,一团是尸气,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照老太太说的,底下还有条成了精的蜈蚣。”
蜈蚣精?我慌忙推卸,说:“我不会武功不会刀剑,万一被蜈蚣咬到怎么办?”
張半瞎执意要我下去,其实他担心卖蛇人愚钝坏事,但是由于蜈蚣成精源自卖蛇人祖先,故下去必须要卖蛇人自己破劫。于井下,卖蛇人不忘惦记他的婚礼,啰嗦地求張半瞎好人做到底,把披麻煞避开。張半瞎说披麻煞不能避,只能主动应对,除非过三年再娶。
底下的水再次被抽掉,却还是湿了我的裤脚。这个洞,灯照下去竟看不到底,令我想起日本作家星新一的《喂,出来》,傻傻地问他们一句:“底下不会是狐狸洞吧?”
張半瞎调侃了句:“地下水为液,相当于人的尿,狐狸住水下,它不成了尿壶?”
我说:“呵呵!”
張半瞎解掉绳子用手电朝洞下绕了绕,然后持锹跳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張半瞎落脚稳住。我随后跳下去,可双脚刚伸进洞里,一股寒气席卷而来,冻得我直打激灵,下来后才发现底下全是水,而且水及小腿,我估摸这里最多只有十度,穿着衬衫不御寒,只能使劲搓手贴手臂上取暖。我问張半瞎是不是到阴曹地府了,怎么这么冰呢?
張半瞎用灯照见一条甬道,边往前行边对我说:“不错了,还好是井葬,如果碰上千万年不通气的古墓,阴气比这重多了,事先还要放毒。”
甬道尽头是一扇双开的金丝楠木门,门口趴着两只神兽,头生一角,面如慈虎耳似狗,張半瞎说是地藏王菩萨的谛听。我嘘嘘一声,对卖蛇人说:“你老祖先好大的派头啊,地藏王的谛听给弄这看门来了。”卖蛇人急忙说:“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
再看这扇门,顶上平缓伸出一面斜蓬,两侧挂有蜡做的红灯笼,门上彩绘有仙鹤驾云青鸟归西图,虽然水淹没了门身过半,往昔漆匠留下的杰作不减当年的雅色,每边门上从头至底分别钉有七颗金钉,每一对钉子背后咬着一木门闩,虽比不上帝王将相的榫卯铁锁铜灌汁却也足以让盗墓者花费好长时间撬开它。
張半瞎说:“你老祖宗确实有钱,金丝楠乌木作空棺作墓门,简直是奢华的摆设。”
这点張半瞎说的一点不错,有句古话叫:家有乌木半方,胜过黄金万两。乌木,照现在的科学知识来解释,乃为古木沉入地下于高压缺氧潮湿的环境中经过千万年的缓慢碳化,终形成的分子结构十分牢固的一种木材,被称为黑金。有些偏远落后的农村,人们迷信,认为乌木来自地狱,是属于黑暗世界的物质,对它怀有巨大的敬畏之心,所以乌木又有阴沉木一种叫法。棺材性属阴,取阴沉木为椁再好不过。
水泡着脚容易起脚白,搞得脚丫好痒。張半瞎没有放闲屁耽搁时间,掏出那把雪白的匕首。我给他打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这把做工精致的匕首,刀身一面刻着符,一面刻着龙,狭窄的刀背上是一条波浪线,刀柄有螺纹固手。張半瞎撬钉技术高超,利用这把刀还就从门上卸下了十四颗金钉,我尽收囊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