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花缕缕香 幻梦现实
枯针冷漠地打断韵术麒的遐想,置身事外的距离感,清清冷冷的,并不在意此情此景,也或许什么都觉察不到而感到困惑难挡:“所以这里,只是你用来给软弱的……我,哭哭啼啼的地方?”
假意温柔体贴包裹着柔弱少女的身心,耐心哄劝着,背后包藏着什么心思呢?不想去猜,也不必要。
她不在乎身处其中的雨晴珊怎么想。她只想得到关键的信息,更加客观实在的,而非这些虚无缥缈柔弱不堪的情感纷扰。
代入其中还是很拗口。如果非要伪装那便尽力而为,总不能让自己被恶心到。被质疑也没办法,认她作雨晴珊的人是他,即便她已经几番提醒过了,那么这种固执也该由他自己继续保持着,认定着,不要动摇。
凭着这些细枝末节妄自猜测是很无力的,也不需要。姑且听着,但不能全听,尤其是重心放在莫须有的感情描述上。适时还是要打断的,提醒他自己这个听众已经不耐烦了,换个叙述方式为好。
要想把她作为故事的一员,就不能够全凭自己心思去讲,多少也要顾及她的意思。
“当然没这么简单。”韵术麒依然背对着她,她看不见的面孔真实地落寞着,被阴影包裹,但是语气已经再度转为平稳,“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尤其是对你的——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同等效力。”
枯针嘴角微抽,换个提问:“倘若,你并没有找回我——你会怎么办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既然雨晴珊失踪前,韵术麒便是处于将要毕业的时节,那么这个时间跨度便很可疑——他不该现在还在这里。
这个特殊的原因是什么,想必他得在接下来进行解释。谁都不是傻子,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然而要抗住惯例、抗住全校师生的眼光,继续以寻常姿态的学生身份留在这里,这个理由必须得有足够的说服力才行。
若是她没有出现在这里,又恰好被他拾到,该会是什么光景?他便是一如当下,成为永远的高三学生?且抛开学业压力这些世俗的考量……耽误的光阴能够做很多事,比作为一个什么力量也没有苦学生要有价值得多。然而为什么?
他只是个人类……她忍住没有任由自己的眉头皱起。还不到时候。沉思的姿态也该放在合适的时机。
故事不可避免的离奇起来,预料中的。然而他该如何解释?扯谎的话,她这个听众要真正不合格下去了。她已不再是一片空白,毫无力量。
“没有如果。”韵术麒深呼吸一次,流畅地转过身来,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温暖得堪比冬天里难得的灿烂阳光。
“你就在这里。”他注视着她的身影,在几步之遥,触手可及的真实,在没有被雾气笼罩的眼前,清晰无比,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有预感,并且幸运地成为了现实。”他这样叹息着,满足着。
枯针的困惑更深。
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为什么?”
“不仅有我答应你的……你忘了吗?我们彼此,也是有约定的。”恰到好处的温度的微笑,减轻了些许可能存在的嘲讽意味。
你忘了吗……
因为忘了,所以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来,让对方产生惶恐不安。
但面对的是她,便是失了算。
枯针盯着他,面无表情,没有被他的温暖柔和所打动。
然后缓缓地,勾起唇角,微妙的语气:“是吗?”
仿佛叹息,仿佛迷惘,仿佛天真,仿佛疑惑,简单的两个字,在喉舌婉转轻颤,幽幽地拨动心尖。
她的声音带着魔力,一丝一毫的分量,效果便是大为不同。把极其微弱的魔力,融入单薄纤细的声音中,需要一定的较为高超的操纵能力。
非破坏性的。只是想扰乱些什么,让它看上去不那么平静。一点儿涟漪浮现也好。
韵术麒注视着她冰冷的俏丽面容,心头黯然,声线低沉:“晴珊,我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你想象中的远,也没有猜疑中的那样近,恰好的时机,被信任着,然后约定,不成文也心知肚明。约定的内容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要一点点拾回过去,还需要一段铺垫,建立在确定你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前提下。”
是在忌惮着什么?
只是人类而已。人类的社会里,会存在的事。
纵使再离奇……在异族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因为是有别于人类的种族,被斥为异族,那么再离奇的事也可以纳入其中。换言之,所有不被人类所容忍允许属于他们的,都归为异族,极好的借口。
过去的雨晴珊所拥有的感伤等等,不被她所有,
所以无法产生也难以想象代入其中的感受。这段说辞于她而言没什么意义,她不会感伤怀念这样的过去,联系当年的情谊,韵术麒的打动计划宣告失败。于是该往下走了?
“只是这样吗?”总觉得还有什么没被榨取出来的价值,然而不清楚本来模样,只能试探着,“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经历吗?”
只是闲聊着,充当写作业的地方,未免过于无趣,漫谈起来也只是徒劳地感伤几句当年时光,不会有什么具体的印象。
这是一栋废弃已久的、不会有外人来的教学楼,这样的场所,极大的自由度,心底压抑的平常不被允许的冲动,难道不会被诱发出来吗?谩骂看不顺眼的现实,力量也过分弱小了。
枯针想起闲来无事浏览的些许人类的故事传闻之类,知道人类这样的存在,倘若真的允许最大限度的自由,多半是会任由自己的本能,偏向寻常时间里会被称作“恶”的那一方。典型的例子如那个有名的行为艺术,放纵到最后,险些被枪杀。人类的恶有很多种形式,到底也只是恶罢了。
要说什么也不值一提,不论是会被定义为善或者恶的,什么也没有,掩饰的意味就太刻意了。
既然逃离无望,只能试着容忍,甚至接受。
熬着既定的时间,直到意外出现,打乱了秩序。然而插曲又云淡风轻地消失了。宏观的稳定的秩序依然安稳存在运行着。
什么样的力量呢?
“这里也并非真的与外界隔绝的净土。”韵术麒收敛笑容,摇了摇头,“有别的人进来过。”
总有些好奇的人,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悄悄钻进来,闲逛着,脚步放肆或小心翼翼。
一栋楼很大,空间间隔很多。但是寂静下来,远远的声响也能够被觉察。
话题止住了,面容上的神情收敛凝滞,半屏息听着动静。
若是靠近了,似乎越来越近,那便蹑手蹑脚躲避到更远处,反正这里的结构已经熟烂于心,怎么跑都不会迷路。
若只是远远的,听不真切,便也由他去,只是说话的音量有意识地控制小些,直至确定人已经离开。
打破了两人的宁静,是很让人恼火的事,然而无可奈何,无法理直气壮地抗议,只能避其锋芒,黯淡的躲起来。
并非来人都很谨慎,守着规矩,凭着无端的胆气,乱跑也是有的。这便是避无可避了。况且没有明文规定,其他人能来,他们自然也能够出现在这里。但是一旦碰上了,该怎么说?便是要当即编造出来的理由。
不在意料之中的碰面,多少有些尴尬。至于碰面之时,两边在做些什么,探究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两边相遇总归是不愉快的。不免猜疑来意,震怒对方的质疑。如此种种不一而谈。
非常迅速地判断出来避无可避,索性也不必刻意遮遮掩掩,是忽然闯入的人打扰了,而非原本就在廊道的人惊扰了来者兴致。坦然地继续先前正在进行的讨论、玩笑之类,等待着。
韵术麒正飞速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意图把一道枯燥单薄的题目解释起来,在哪里加辅助线,哪里设点,等等。雨晴珊托腮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小脸不觉皱起,努力试图理解这些线条数字、空间结构之类。
凌乱的喧哗声,突兀地直刺耳膜。
声音近了,更大了,又突然息声,想来是已经发现二人了。
韵术麒继续写着数字,仿佛每个步骤所有顺序数字都熟烂于心,只是这般一字不落严谨地拷贝出来,落在纸上,铺开来,力求明了。雨晴珊努力让自己的目光停在纸上,那些字仿佛跳跃着,让人眼花缭乱,隐隐感觉神秘而不可捉摸。
浓厚专注的学习氛围。
然而存在于这破落之境中很是微妙。
身着着皱巴巴宽大校服的几个学生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首先是保持对狂热学习者的敬畏之心,其次是怪异的感觉。
不在教室里头,不在老师的监管之下,一男一女待在无人之地,只是在做题?谁信?
他们瞄了眼韵术麒手边摊开的几张纸,上面已满满的是字迹,再没有多出一块空白之处可以信手涂鸦,略潦草地躺着各种神秘的符号线条,隐约猜测是数学、物理之类。
还真的只是在做题,不是临时装的?
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和脚步,从两人身边经过,惊疑不定的目光还是乱瞟着,然而一看到满满的字就头晕目眩,只好放弃解读字面的打算。
若不是厌烦这些正经事,怎么会在校园闲逛,躲进预想中的无人之地?真是晦气,在这里也能碰到热爱学习的人……
本打算快步远离这俩人了,目光又不觉往脸上瞟
——嗯?!
撞撞胳膊,拍拍肩膀,窃窃私语。
雨晴珊秀气的眉快要拧成一团,心脏难以遏制地怦怦乱跳。她还做不到镇定自若,在被不明意味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长了,但是也不好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窘迫着,忍不住轻轻咬住嘴唇内的嫩肉,煎熬地、心不在焉地望着纸面。
韵术麒垂下眼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觉察到身边人的不安,放下了笔,然后起身,走到了不知何故停留的学生面前,进行交涉。
雨晴珊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越发低着头,畏缩着,听着心跳。
她低着脑袋,柔顺的长发乖巧地束成马尾辫,垂在单薄的背部,铺开如细腻的巧克力瀑布,几缕细碎的鬓发并不那么服帖,随着动作俏皮地粘在面颊上,也并不狼狈,白皙水润的侧脸于是显得更加柔美晶莹。鼻尖轻微颤动着,那轻微慌乱的呼吸也变得可视了。
空间变得极其安静。人们只是注视着玲珑窈窕的少女,发丝的晃动,睫毛的轻颤,眼眸的光华,鼻翼的起伏,指尖的轻动。纤细,晶莹,美丽。不似真人。
不知过了多久,韵术麒重新回到她身边,执起已经冰凉的笔,扫视一下写了一部分的公式,继续写下去,仿佛人没有离开过,思路没有被打断,依然流畅无比。
“他们是来……”雨晴珊忍不住开口问,语气微弱着恐慌,柔软慌乱的呼吸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韵术麒把剩余的步骤写完,再度丢下笔,随口道:“逃课,来玩躲猫猫。不用理。”
雨晴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而没过多久又抬起头来:“我,我想去洗手间。”
因为这里废弃已久,水电自然是都不行了,两人也只能趁着白天来这边待一会儿,如果要上洗手间,还得返回宿舍,或者找另一栋正常教学的教学楼解决。很不方便。
“去吧。”韵术麒颔首,手指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几本厚厚的习题册,“我还有些作业没写完,我在这里等你。”
雨晴珊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回眸看了他一眼,匆匆离开了。
取出手表看了眼时间,计算了下路程所需的时间,韵术麒沉着脸,继续写题。写到一半,忽然起身。
“又是英雄救美的戏码?”枯针抿了抿唇,语气淡漠地开口,“韵术麒,你确定,就是如此?”
如果韵术麒脑子里只有这些没营养的内容,似乎自己先前对他所作的警惕都成为了笑话,他不值得如此重视。
近乎刻板的印象,对于她——雨晴珊这么个形象。
还是说,是谎言?
韵术麒不至于愚蠢到,开诚布公了,还要毁掉来之不易的信任。所隐瞒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我还是寄希望于,你自己记起来,”韵术麒叹了口气,目光淡淡的,似乎透过她,注视着当年的身影,“我说的话,你也不能够全信,不是吗?”
枯针沉默。
有个可怕的猜想,不可控地从心底生出来:他知道她不可能想起,所以才说得云里雾里,只是为了让她自己推断,让她自己得出能够使自己信服的“事实”。此外便不必过多解释,便是说过了,尘埃落定。
他清楚她不是雨晴珊,所以才肆无忌惮——这件事早就默认下来,也几乎不再可能摆在台面上说清楚。
他到底……
如果要这么推断下去,彼此沟通的起始点,是建立在“她是雨晴珊”这个判断上的。如果韵术麒最开始就没有把她看作是雨晴珊,那么后来的一系列,没必要,也站不住脚。为什么?若他确实认定她是,哪怕仅仅是说服自己认定是,那么当质问过去的事的时候,他的说辞,也不该有这么多犹疑。
韵术麒的情感态度,是直率赤忱的,他打造出来的好好学生的形象便来源于此。情感上做不得假,关切也实实在在地落在眼里,可是姿态却是矛盾的。不得不怀疑他的立场。又或者,他确实又如他所说的,对雨晴珊是独一份的特殊吗?
不对。动摇起来。对韵术麒忌惮太多,思虑太多,竟是思绪杂乱,有些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猜想,那些是原原本本的他的话。还有湖秋沙的言语……信息凌乱起来。不能妄下判断。直白的质问不能太快。
“罢了,晴珊,今天到此为止吧。”旧景重现似乎颇为耗费精气神,韵术麒的面容越发显得黯淡,甚至忍不住侧首打了个哈欠。
枯针凝视着墙角的灰黑色蛛网,有些犹疑,最终还是缓慢地颔首。
要如何判断正误,或许并非最关键的。关键在于人——如果足够信任的话,非黑即白,没有多余的疑问。
深信不疑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