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倒了茶进来,将茶搁在大公子面前就退了下去。
大公子拿起样式简单的青花瓷杯,揭开盖子,淡淡白雾升起,他一双眼睛隔着白雾打量着夏语初,如鹰鹫一般。
夏语初状似不安地动了一下。
邬太姨娘终于开口了:“若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出去吧。”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大公子却不在意,他轻笑一声,搁下茶杯,道:“太姨娘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邬太姨娘挑起眼角扫了他一眼:“怎么?我会客倒要经过你同意吗?”
大公子笑道:“瞧太姨娘这话说得,我做得有什么不对,您若不满了,只管教训我,何必拿着话来堵我?”
这话倒透出几分亲昵来。夏语初抬眉快速地扫了他们一眼,又在大公子望过来时低下了头。
但这一眼已经足够了,邬太姨娘的眼里是一片毫无情绪的冷凝,大公子虽笑着,笑意却有些发冷,倒有点像特意将这亲昵做与人看一般。
大公子对上夏语初的目光,就再没有移开,笑道:“只是这位姑娘以前从未见过,不免几分好奇,太姨娘也是不太见客的,如今竟让这位姑娘进来,可见与太姨娘有关罢?”
夏语初便站了起来,轻声道:“小女子姓邬,名易儿,见过大公子。”
邬太姨娘便接了话过去:“她是我娘家的堂侄女儿。”
大公子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走近夏语初,道:“姨娘与邬家几十年来未往来,如今有亲戚前来,倒也难得。”
邬太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大公子一眼,道:“说起来,她也算得上你半个亲戚罢?”
虽说妾室的亲戚不算什么正经亲戚,但若大公子是邬太姨娘所出,要说邬易儿是他半个亲戚,倒也勉强说得上。
大公子看了夏语初一眼,笑意寻常:“确实是。不知邬妹妹是来走亲戚呢,还是来长住?”
邬太姨娘道:“她家中没有其他亲人了,唯有一个哥哥也几月未回,来投奔我,大公子,你说呢?”
大公子笑道:“既然是姨娘的亲戚来投奔,那便住下来罢,反正晋家也是不缺这一点米粮的。”虽是笑语盈盈,语句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那么让人愉快。
一直冷淡沉凝的邬太姨娘却突然恼了,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若大公子觉得有意见,我这儿还有些银两,拿了给你抵食宿之费就是了。”
大公子虽与邬太姨娘不太相合,可一向也不见邬太姨娘生气恼怒,愕然了一下,向邬太姨娘作揖道:“是我玩笑开过了,还请姨娘莫要动怒。”
夏语初便站起来,低着头地对邬太姨娘道:“要不……我还是回去住罢?”
大公子不待邬太姨娘开口,就转头向夏语初作揖:“邬妹妹,是我玩笑开过了,还请不要计较。若邬妹妹还不答应,就是还在怪我了。”
夏语初本也只是做个姿势,便忙道:“不敢。”退到了一边。
大公子便与邬太姨娘商量她的住处:“要不邬妹妹安置在柳絮馆罢,哪里的女客房子还算齐整。”
邬太姨娘迟疑了一下,道:“不用,还是让她跟着我住罢。”
大公子道:“姨娘长期礼佛,喜静,邬妹妹正值青春年少,只怕更喜欢热闹,不如就住柳絮馆为好。”
这个理由让邬太姨娘又迟疑了,夏语初心想,柳絮馆明显是客房区,客房区通常都是在靠近外院设置的,她以后若是要打探消息,免不得在晋家走动,若住在客房区还经常在内院走动,就显得奇怪了,但若住在邬姨娘处,这个问题就不显。
于是,夏语初忙站起来,亲昵地拉了邬太姨娘的胳膊,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姑姑,这些年来,我们家也没个长辈,如今见了姑姑就觉得特别亲切,若是方便的话,我就和姑姑一起住罢?”
邬太姨娘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了一下,点头道:“那就住在这里罢。”
大公子就没有说了,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随你罢。”他还想继续说什么,邬太姨娘却冷着脸赶他:“我和易儿才见面,很多话要说,你且出去罢。”
大公子的目光凛然了一下,就平静了下来,道:“是。”向她们拱了拱手,就出去了。
他出去后,邬太姨娘却并没和夏语初说什么,只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脸上现出疲色,向夏语初挥了挥手道:“我也有些累了,你且去歇息罢。”
夏语初就向邬太姨娘告退。
彩云冲门外唤了一声:“彩霞。”
院中传来清脆的应声,那在进院门时见过一次的绿衣姑娘掀开帘子进来了。
彩云道:“你带着姑娘却东厢房歇息罢。”
彩霞应了,向夏语初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夏语初跟着彩霞出了房门,沿着廊下走了一会儿,彩霞停了下来,推开一扇门让夏语初进去,笑道:“这就是姑娘的房间了。”
夏语初抬步进去,屋子不大,分为前后两间,前面一间摆着书桌椅子,靠墙是一架多宝架,疏疏地摆了几件瓷器、玉器装饰,一面墙上有一份水墨山水画,布置得简单,却不失雅致。
内间才是卧室,摆着拔步床和做针线的小圆桌。
彩霞笑道:“这屋子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床褥也换了干净,但如今是春雨气候,屋子里的一些器物无法拆洗,有一点潮霉味道,还请姑娘将就下。待天晴了我等再将这些器物搬出去晒晒太阳。”
夏语初忙笑道:“这就很好了。有劳姐姐了。”
彩霞掩嘴笑道:“不用客气,这些都是我们应当做的呀。姑娘是否需要洗漱下?”
夏语初应了,彩霞就去打水让夏语初洗漱不提。
却说邬太姨娘的屋子里,彩云替邬太姨娘捏着肩膀,邬太姨娘低垂着眉,慢慢数着手里的佛珠。
彩云低声对邬太姨娘道:“虽说大公子知晓了这事,但太夫人哪里,是不是也得去禀报一声?”
邬太姨娘手里的佛珠一顿,又慢慢滴转动起来,依然垂着眼,低低地“唔”了一声。
彩云迟疑了一下,用更低的声音道:“邬姑娘是来长住,您看……要不要与太夫人打个招呼?”
邬太姨娘手里的佛珠就停了下来,她垂着眼想了一想,道:“走罢。”
彩云忙应了,扶了邬太姨娘站了起来,往屋外行去。
出了院子,邬太姨娘微微眯了下眼,看着眼前的花红柳绿,明明是以前的模样,却似乎有些太刺眼太亮了,突然就觉得眼前的竟似很陌生。
她叹了口气,对彩云道:“原来我这么久没有出过那个院子了,竟似变了模样一般。”
彩云笑道:“太姨娘上次出来时,还是白雪苍茫,如今自然看着不像了。”
两人到了正院,晋太夫人正与一个婆子在说话,听闻邬太姨娘来了,向那婆子道:“才说那突然上门的邬姑娘,她们就来了,罢,听听她们说些什么罢。”
那婆子应了,便退后几步,贴墙站着,在晋太夫人身边候着。
邬太姨娘进了屋子,晋太夫人就笑道:“哟,稀客呀。”身子却未动,也未让丫鬟们上茶赐坐。
邬太姨娘心知晋太夫人这句话是讥讽她从未来过请安,但她并不在意,点了点头道:“是有段时间未见。”
晋太夫人被她噎了一下,手微微伸出,就有丫鬟在她手上递了温热的茶水,她低头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才看着邬太姨娘道:“什么事?”
邬太姨娘将有娘家堂侄女儿前来投奔的事说了一遍,道:“我已将她安置在我院子里了,特地来告知太夫人一声。”
晋太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修整精致的手指甲,笑道:“你的亲戚从你自个离开邬家开始,就未来往过吧?如今到来了,真是难得。”
她在讥讽邬太姨娘是自随夫走,私奔低贱,邬太姨娘却面不改色,只做未听明白她话中含义,道:“既然太夫人没有意见,那就这般安排罢,告退了。”转身就走。
“等等。”晋太夫人突然抬头道,语气生冷平硬,待邬太姨娘停下脚步看过来后,她却笑了起来,道:“既是难得上门的客人,也算是贵客,怎么能委屈她和邬姨娘挤一个院子呢?我看紫琼院就好,空着也是空着,就让她到那儿去住罢。”
一个妾室的亲戚来投奔,安排单独的院子,那是抬举,没有什么理由拒绝,邬太姨娘只沉默了两三秒钟,就转身向晋太夫人点点头:“好。”再次转身离开。
出了院子,彩云低声对邬太姨娘道:“太姨娘可能不知,前些日子,周太太的妹子来了,就看中了紫琼院想住几日,不想问了两次,太夫人都没答应,却给了邬姑娘住,我看她没安什么好心。”
邬太姨娘点了点头:“唔,我知道。”
彩云道:“是否让邬姑娘小心些?”
邬太姨娘沉默了一会儿,道:“也罢,你提醒她一下,但如何做,就得看她自个了,既来了晋府,若无一点自保能力,我也帮她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