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绮在房里向姐姐抱怨晋太夫人小气,不肯让她住紫琼院,她姐姐叹着气劝她:“你就消停下吧,客房的院子房子也不错,你不也说住得比家里还舒坦吗?怎的就得陇望蜀了?你又不是你知道,你姐夫是庶出的,太夫人本来就不喜,你还闹这闹那,那不是讨人嫌吗?”
周绮生气地道:“姐姐,你的锐气呢?怎的嫁过来几年,就变得和在家里一点都不一样了?你还是不是我姐姐呀?”
一句话说得周太太不由得有些心酸,她未出阁的时候,何尝不是像周绮一般嚣张娇憨,初到晋府时,也一样的我行我素,骄横任性,后来却慢慢地磨成了凡事都息事宁人的性子。
晋太夫人并不像那传说中的恶婆婆,每日里非打即骂,相反,她经常都是脸上带着笑意的,但那笑意的背后,却是看不见影子的狠厉,不听话是吧?她在背后慢慢地给你难受!
一开始,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和婆子一个个都似乎不对劲,加上有人从旁边挑拨上两句,就让她生疑,渐渐地将她自己的丫鬟和婆子都打发出去了,慢慢填进来的人,都是晋府的。
后来,丫鬟和婆子们开始阳奉阴违,处处给你添堵,给你难受,她欲管着,一来卖身契不在自己手里,二来她手里从没什么实权,三来……那些人背后有真正能做主的人撑腰呢,哪里还服她管?
可惜当时的她并不知晓太夫人的用心,还向太夫人抱怨气诉,太夫人还和颜悦色地安慰她,让她觉得这婆婆人不错,但那些人却变本加厉起来……
即使如此,她虽觉得堵心,心里却也是有安慰的,那就是她正与二公子晋凡曲少年夫妻,恩恩爱爱。她将那些不顺心向夫君哭诉,偶尔抱怨太夫人不替她出头,晋凡曲还怜惜地安慰她,如此倒也抵消那许多不开心。
可是,再甜蜜的新婚夫妻,也有热情消退的时候,婚后一年,太夫人笑眯眯地给晋凡曲赐了两个精心调教的美婢,晋凡曲于男女之事上,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一颗心都在那两个美婢身上。
如一瓢冷水泼下,那满心的爱意都变成了闺怨,爱恨交织,夫妻之间争执因此而起,渐渐疏离。有时候她向晋凡曲抱怨家事,晋凡曲不耐烦起来,有时候还怨她不知道与太夫人搞好关系,让他更难做……
那一年的感觉,就是钝刀子割肉,不见血,却难受,什么事都不顺心,什么事都糟心。后来晋凡曲的变化,更令她心灰意冷起来。
她只是单纯任性,不是蠢,后来经人提点,她幡然醒悟,慢慢回想这些经历,若非有人挑拨,她何至于疑心自己的嫡亲下人?若非有太夫人在背后撑腰,那些晋家下人敢给她气受?若非赏赐的那两个专门调教的美婢,她和晋凡曲何至于闹至夫妻离心?……
那因为她不够听话,晋太夫人在给她难受。
她咬牙恨着,不知流了多少泪,却只能改,只能适应,用听话讨好,换取别人给的一点好。渐渐地,在不知不觉里,她已和未出阁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潜移默化,如风霜雨雪,簇新的粉墙也会变得斑驳,墙角生苔,面目全非。
“算了罢,前儿父母还派人来问你归期,你也在这儿住不了几天,何必惹事端?”周太太叹了口气:“就算为了你姐姐罢。”
晋太夫人口允将紫琼院给邬易儿住时,她也在太夫人面前承欢,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能感受到周围投在她身上的不同目光,手不由得揪了一下衣带,看向晋太夫人。多年的习惯,让她不会当面驳晋太夫人的话。
但晋太夫人压根没有看她,慢条斯理地吩咐丫鬟领邬易儿去紫琼院,慢条斯理地与媳妇婆子逗了阵子乐,才说乏了,让她们散去。
她强颜欢笑,心里却一直在思索如何向晋太夫人询问此事,思来想去,却心灰意冷,不过是个庶子的媳妇,这晋府以后都是嫡子的,一个院子给谁住,还不是太夫人的自由,何必争这一口之气?
于是众人告退时,她也跟着告退。
晋太夫人却唤住了她:“周氏,你留一下。”她停了下来,众人离开时目光或明或暗在她身上转了一下,就都若无其事地说笑着走了出去。
周太太停了下来,走近两步,静静候着。
晋太夫人却不急着说什么,她捧着茶杯喝了两口,才抬起头看她,和颜悦色地问道:“紫琼院这事,你怨不怨?”
周太太心里打了个突,忙赔笑道:“媳妇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怨?”晋太夫人的目光从眼角盯着她。
她忙笑道:“既是不怨,也是不敢。”
晋太夫人轻笑一声,问她:“你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周太太道:“媳妇愚笨。”
“那是因为呀……”晋太夫人垂下眼帘,保养得当的手指理了理身上的海棠紫细云锦八幅罗裙,手指一勾,旁边站立的贴身丫鬟采菊就上前替她捏腿,晋太夫人才接着道:“绮儿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吧?”
“是,十六岁了。”
“说句得罪你的话,绮儿这性情呀,太过任性,在娘家自然是事事有人让,可嫁到了婆家,你说该怎么办?她这性子少不得吃亏。”
“是。”周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她不就是这样吗?她不是没劝过周绮,可有些事,若没有经过切肤之痛,别人说的肺腑忠言就显得云淡风气,人家不一定听得进去。
“我这是在磨磨绮儿的性子,让她知道,不是事事都能如意,教她些理儿,她也懂事些,到了婆家,日子也好过些。”
说到这里,晋太夫人微低头对采菊道:“力道重点。”采菊应了“是”,太夫人才又接着道:“这做媳妇的,听话懂事,安分守己,才是正理,你说是吧?”
“极是。”周太太微微弯下腰,笑道:“那是母亲心疼绮儿呢,能得太夫人指点,那是绮儿的福气。”
晋太夫人满意地笑了笑,愈发和颜悦色起来,挥了挥手:“我也乏了,你回去罢。”
周太太又小意恭维了两句,亲手替太夫人续上茶,这才离开了。
出了门,她呼出一口气,心头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按她一番说法,倒还要感激她了。
若早上一两年,周太太还会以为她真是一片好心,为周绮着想,如今,她没这么单蠢了。
思及此,周太太又安抚了自家妹子几句,让她先和丫鬟们去玩,自个转身到外头,吩咐伺候周绮的丫鬟婆子们:“紫琼院的事,谁也不许在绮儿面前嚼舌根。”
众人齐齐应了。
但是,本来就是设好的局,自有有心人在周绮面前提起,在她面前撩拨,一下将周绮的火爆性子给点燃了,肺都气炸了,她连招呼都没跟姐姐打一下,就在别人的挑拨声中,冲进了紫琼院。
“你就是邬易儿?”周绮瞪着眼睛冲过来,恼怒的神色里带了两份好奇,在夏语初两步前停住,后面呼啦啦跟过来几个人。
“是的,请问姑娘是……?”夏语初站起来,微笑着问道,如对待来访的客人。
周绮被她的态度弄得噎了一下,却不答她的话,却问:“谁让你住进来的?!”
“这是二太太的妹妹,周姑娘。”却是秋芹待为回答。
“原来是周姑娘。”夏语初看了秋芹一眼,点了点头,又干脆地回答:“太夫人安排我入住的。”或许周绮会知难而退。
但她的打算显然落空了,周绮的神色更加恼怒,还带了两分委屈:“你骗人!”
“是不是骗人,你尽可以去问问。”夏语初依然微笑着道
“你!……你给我搬出去!”周绮嚷道,脸上净是娇蛮之色,柳眉倒立,双目圆睁,令清秀的脸庞显得扭曲了几分。
夏语初不由轻笑了:“您是让我搬哪儿去?”
“……”周绮又噎了一下,冷哼道:“自然是搬回邬太姨娘的住处!一个私奔……”
话未说话,夏语初厉喝一声:“周姑娘!”
周绮话语一顿,夏语初冷笑道:“这儿是太夫人让我入住的!你若有什么心思,以为我不该住这儿,请你这个与太夫人说去!我要用膳了,恕少陪!”
转身对秋芹道:“送客!”看都不看周绮一眼。
秋芹上前,对周绮道:“周姑娘……”
话语未了,“啪”的一声脆响,秋芹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捂住了脸庞,周绮还保持着扬起手掌的动作,手掌发红。
这一下变故,令周围一下静了一静,那些人声似乎都消失了,余下听到风吹过蔷薇花的细微声响。
夏语初扶住秋芹,发现她脸上有淡淡五个手指印,脸颊微微肿了起来,冷笑道:“周姑娘,你跑到这里来冲我撒野,算什么本事?”
周绮一头的热血也猛地降了一半,圆睁着双目,似乎对自己突然出手打人同样感到困惑,但听得她问话后,却梗着脖子道:“主子说话,这丫鬟插什么嘴?该打!”大着声音,反而显得有些声厉内茬。
夏语初冷笑起来:“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我都是客人,算哪门子的主子?!”
周绮的脸腾地红了,羞愧之极:“你!”却说不出话来。
夏语初拉了秋芹就往屋里走:“这里可有伤药不?我给你上点药。”视周绮为无物。她并没有打算强出头,她来晋府的目的不同,并不需要为此与人争闲气。
周绮顿着脚:“你!你欺负人!”
夏语初回头,好笑起来:“你突然闯进来,又是骂人,又是打人,到底是谁欺负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