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张口的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半大孩子,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开口道:“回禀王爷,我们在退潮的时候往滩涂上去了一回。”
他抬眼觑了一下余靖宁的脸色,这个神态和车三如出一辙,他看余靖宁没甚么大反应,才接着把话说了下去:“那滩涂每日退潮的时间不同,这几日一日比一日晚了。潮水彻底退下去之后,就能瞧见一个小岛,上头应该有不少人。”
这小孩儿又舔了舔自己嘴,皱眉道:“看打扮,都是倭寇,没有乱军,只怕是他们藏匿的一个地点。不知道岛上有没有咱们的百姓。”
余靖宁将一张地图在桌子上抹开,唤那孩子道:“你过来。”
小斥候有点儿不明所以,缩了一下脖子,还以为自己没说对甚么话,王爷要骂他。
待到他蹭到余靖宁身边的时候,余靖宁却指着地图让他看:“会看地图吗?记不记得方位?你说的岛,是不是这一处?”
小斥候凑到了余靖宁身边,看了半天,笑道:“是了是了,就是这里,我先前一直不知道这岛唤作甚么名字,如今一看,原来叫横屿啊。”
小斥候又看了两眼这地图底下的比例尺,那手大概量了一下“横屿”距离宁德的距离,又道:“距离也差不多,应当就是这一处地方。”
余靖宁点了点头道:“功夫挺扎实的,做的不错。”
那小孩儿挠了挠自己的头,略微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往余靖宁跟前凑了凑。
只听余靖宁又问了:“那我再问你,这几天看着涨潮退朝,大概甚么时候潮水能退下去,咱们能看得见横屿?”
“我先前观察了几日,这潮水退去的时间是有规律的,我也问过了周遭的百姓,说是的确如此。”这小斥候站得笔直,有板有眼地跟余靖宁说道,“今儿我去的时候,那潮水是午时开始退的,待到酉时三刻之后,就完全退回去了,明日应当就要晚些。”
如今是冬日,申时末的时候就开始天黑了,照这么说来,退到能走人的时候理应完全天黑了。
“知道了,天晚了,若是今儿晚上不巡防,也没别的任务,就去歇着罢。”余靖宁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几笔,头也不抬地喊人,“车三,给这小孩儿抓几吊钱来,赏了他。”
那小孩儿一听说有赏钱,登时喜笑颜开,被车三暗地里打了一巴掌:“还不快谢王爷。”
小斥候挨了打,也不生气,赶紧给余靖宁叩头:“多谢王爷。”
“行了,旁人都下去罢,车三你唤你弟弟跟谷副将过来。”余靖宁冲着那小孩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来,顺带着又给车三安排了任务。
车三一一应了,带着一群斥候下去了。
没多一会儿,车四并着谷成就掀帘子进来了,一左一右对着余靖宁行礼:“见过王爷。”
“虚礼少行。”余靖宁大手一挥,“赶紧坐下。”
两个人不敢不从,坐在了一旁。
余靖宁接着道:“你们也知晓,自从到了福建,无论是乱军还是倭寇,都跟鸟进了林子似的,再也找不着了。”
谷成听到这里,就叹了一口气:“这福建是他们的老巢,南京浙江咱们不熟悉,他们也熟悉不到哪里去,如今回了福建,他们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里一钻,咱们就找不着了。”
“其实,从旁的角度来想,这未尝不是好事。”车四待到谷成抱怨完了,才开口道:“从前乱军和倭寇向来都是‘进攻’,如今却成了‘防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所以如今到了我们主动进攻的时候了。”余靖宁很有耐心,就这样等着他们将话都说完了才开了口,“今日是廿四,寻一个好时机,咱们就往横屿上去。”
车四和谷成无敢不从,自然都答了是。
余靖宁这一方,几乎是几夜未眠,敌方也是。
说的不是老蒋他们,而是武井一郎。
武井一郎看着自己反复地摩挲着自己手上的一枚木头珠子,正是当初从乱葬岗兵士的胃中剖出来的那一枚。
这木头珠子拧开了,里面能塞进去一张不小的纸条。
当初余靖宁也从林燮元的身上搜出来了一个,这东西不大不小,刚好就是人能吞下去的大小。
这才是林燮元当初拼死送出来的消息,不是送给裘安仁,而是送给武井一郎的。
山口在武井一郎的下首坐着,看了看自家主子,觉得他这种神情怪渗人的。思来想去,才随便找了个话题开了口:“不知道这林燮元怎么样了。”
武井一郎哼了一声,笑道:“早在他南下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如今只怕是苟延残喘这,他们的平朔亲王只要打赢了这场仗,回京之前第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他——理由都不用找太复杂的,就像他的父亲那样,‘战死’就行了。”
山口抿了一下嘴,觉得有点儿唏嘘。
“京里那位果真是好算计,将林燮元拿捏的死死的,这不就是‘以命换命’嘛。”他捏着木头珠子,在灯下看了看,总觉得这种东西像是少年少女私相授受的定情信物,“如今所有人,都还以为这林燮元是个阉党,我说实在的,他们那个甚么九千岁,还当真不如咱们那位。太出挑了,做的坏事儿太多,以后不管是出了甚么事,很容易地就能安在他头上了。”
山口想了半天,只道了一句“是”,而后又问道:“那如今乱军死了龚老八,今后该怎么办呢?这场仗恐怕是打不赢了,那我们还要与他们合作吗?”
“山口,你又忘记了?咱们这回来大衡,目的绝对不是打赢这么一场仗,占下大衡的一两个布政司。这太少了,况且还极其容易被人给赶回海上去。”武井一郎冲着山口挑起了自己的眉角,笑得十分放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衡朝中,因为这次战争,党争愈演愈烈,矛盾已经激化得十分完全了。你再瞧瞧,大衡现下的那些政策,我想都不敢想,多么剑走偏锋。这样冒险赚来的钱,全都拿去巩固海防了,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打赢这场战争的打算,很快就就要撤走了。至于大衡乱军那群蠢货,就把他们拎到前头去,替咱们挡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