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个耳光彻底弄懵了,我不知道我错哪儿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挨了一记。我突然发现,江程皖的话有几分道理,我或许就是个局外人,是个观赏不清他们爱情的看客。
此时,反而是陈曼曼先回过神。
她抬手,狠狠还了江程峰一巴掌:“老娘姐们你也敢打!”
打完之后她又转向我,反手又给了我一巴掌,虽然此时身为病人的她这一掌轻飘飘毫无杀伤力:“还有你!你把他找来干嘛?你特么嫌老娘还不够操心么!”
两耳光,我这辈子第一次在一分钟内挨了两个精光发亮的巴掌,为了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想想也是挺好笑。
周围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有猜测我是小三的,也有猜测我是搅局的。这些热心的路人们帮我杜撰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每一个都比我正在经历的要曲折离奇精彩纷呈。
我还出着神。可是,在一众冗杂的吵嚷中,我竟轻易辨别出一阵皮鞋的脚步声,轻踏在水泥地上,走得稳而急促。然后,江程皖一句话结束了这场闹剧:“程峰,回家去。”
小棕毛依旧不肯挪动脚步,死死凝着陈曼曼,不知在她戚戚的神色中搜寻着什么。
于是江程皖又重复了一遍:“孩子已经没有了,你呆在这也没用,回去吧。”
一秒,两秒,三秒,他转过身。
江程皖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对我道:“我代表我堂弟,为刚才那一巴掌和你道歉。”
仅仅是道歉么?
我捂着脸颊:“不需要。”
说完我转身就走,被别人看着背影,要比目睹别人离去好过一些。
更何况,江程皖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别人。
后来在车上,陈曼曼和我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是真的想生下这个孩子,至少在她见到江程峰之前,这个想法贯穿始终地固若磐石。
可是直到那一天。
她约了小棕毛见面,她想和他摊牌,想和他分享这条生命的喜悦,然后去问他,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还有这个孩子的母亲。
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那一天的陈曼曼没有化妆,这对孩子不好,她知道。
然后,因为一向不容乐观的路况,刚刚从医院出来的陈曼曼在路上堵了二十分钟。
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她还有些堪忧,如何和江程峰解释自己的迟到。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从未为这个问题烦神过。
那个时候,等了颇久的江程峰也有些急躁,他正拿着电话,站在走廊的尽头处,对着那面墙。他不知道,他的身后是如约而至的陈曼曼。
然后,他一开口,就轻易割断了一个女人的满心欢喜。
他说:“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娶你吧?别傻了,赶快去吧孩子打了吧,我不过和你玩玩罢了。其实不只是你,和你玩的时候,我还玩着好几个女人呢。”
然后他顿了顿,陈曼曼也顿了顿。
这些话其实并不是对她说得,可惜被她听见了,记下了,引喻失义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不知聒噪了些什么,江程峰嗤笑了一声:“行了,逗你玩罢了。别和我说什么那是我的骨肉,我还没玩够了呢,带个拖油瓶干嘛啊?况且你怎么证明那孩子是我的啊?拿个孩子讹我啊,我见多了。要不这样吧,你再等个十年,十年之后你要是还怀着,就给我生下来?”
他话语戏谑而轻巧,陈曼曼甚至能听出,他的心情很好,并且丝毫没有为之所动。
然后他说:“打了吧,听话,乖。”
她转身就跑了。
她很怕,很怕跑慢了,他就转过身来,亲口和她说出这句话。换一个听众,对于江程峰来说,并没什么不同。
“听话,乖。”藏着刀的柔声细语,顷刻间崩塌了她的坚守。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两个都是玩啊玩就玩出了火的人。江程峰点起了不只一把火,陈曼曼何尝就围着小棕毛那朵小火花儿一心一意呢?
“姐都能想象得出来,他从我床上下去之后,是怎么上另一张床的。”陈曼曼苦苦地笑着,坐在副驾驶上,吹着外面的冷风。
我不接话,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
她于是续道:“其实姐和你说,姐听江程峰在门口喊啊,叫啊,闹啊,说我不能杀了他的孩子,说他爱我。我心里就跟着他一起吵啊,闹啊。”她兀自干笑,“我真希望他是真心想保住这个孩子,可是偏偏,我又亲耳听了那样的话……”
“也许他就是想保住这个孩子。”
“别逗了,姐今年不是三岁了。其实江程峰说得很对啊,男人嘛,还没玩够呢,谈什么真心,谈什么带孩子啊。”
我无言以对,只认真看着前方的路。既然陈曼曼心中已然给江程峰定了罪,那么就算我是站在小棕毛那一边深明大义的资深律师,在这位法官面前也只是多说无益。
过了会儿,她淡淡问了句:“你有烟么?”
“我怎么可能有?”
“也对……”她又侧过头去。
“就算孩子打了,烟也得少抽。”我一手操纵着方向盘,另一手随着天花乱坠的说辞指指点点,“你说你啊,现在身子还虚着呢,就想着抽抽抽,你是不是回了家之后,还要再来二斤二锅头啊?人医生都说了,你*壁薄,不适合堕胎,你不听也就算了,你这生活习惯好歹注意点吧。”见她安安静静,我反而有些不习惯,“曼曼?陈曼曼,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一侧过头,我大惊失色。
“陈曼曼!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血,浓稠,黏溺,蜿蜒,回旋,叫我恶心,更叫我惊兀。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我只是不明白,陈曼曼获得了什么,就要用这样的代价去偿还?
于此同时,我还在这种下场中莫名地悲天悯人。
我想,所有的苟且的,自私的,晦涩的,不正当的爱与感情,都只会引来一种殊途同归的下场。它包裹着你,吞噬着你,带你步向万劫不复,就像这血,淌着淌着,就淌向了干涸……
当陈曼曼再一次躺在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窘迫到只够交一个B超的钱。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我想到了汪若雨,结果一通电话过去,小丫头竟然已经在家躺着休养生息了。
再是万般无奈,我打了个电话给最不该打的人。
——江程皖。
他是万能的。很快,他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向他伸手,*裸的索取。
我话说得很白:“给我点钱。”
江程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张并不崭新的卡,应该是他常用的那种。然后他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向里走:“我陪你去。”
我没有拒绝,我觉着我很需要他,至少在此刻,身为女人的我和身为女人的陈曼曼一样乏力。
江程皖把我安顿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冬天的金属长椅,坐得我从外凉到内。
“我很乱,江程皖,我特别怕。”然后我微微松开了蜷缩的身子,抬起头拉住了他的手,特别特别紧。
江程皖另一只手拍了拍我冰冷的拳,然后我识趣地松开。他脱下厚重的外套,披到我身上:“有我呢,别怕。”
“陈曼曼她,会不会……”
“不会的。”他半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仰头看着我,“我去交钱,你在这等我。哪都别跑,好么?”
我听话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挤出了一丝宽慰的笑,给我看。
我没有骗他,我是真的害怕,像是怕一种恶报一样,怕环环相扣的孽果,总有一天降临在作恶多端的我身上。说实话,我并不觉着陈曼曼做错了什么。她和江程峰在一起没有错,她爱上邵书越没有错,她为了一段爱结束另一段爱,似乎也没有错。
那么如果错了,只能爱情本身就是个错。
此时,手术室的门被推了开。
没有陈曼曼,只出来了一个在我眼里救世主般的白大褂。那医生眉头深锁,缓缓摘下口罩。
我立刻迎过去:“医生,她……”
白大褂很明了我要问什么:“在输血,不过,孩子是保不住了。”
“孩子!”我不明其意,“什么孩子?”
“她怀孕了呀,怎么,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可是,她刚刚才打掉啊?”
“别开玩笑了小姐。”白大褂不屑地抬了抬唇,“病人没有任何短时间内打胎的迹象,她出血是因为流产了,你好好回忆一下,她刚才有没有经受什么撞击。”说着,他沉沉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孩子都是没了。还是等病人醒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吧。”
我脑子蓦地炸了开。
没有打胎!那她刚刚在医院里是做什么?逗小棕毛玩么!
我不敢想,不敢想躲在手术室里的陈曼曼,听见门外江程峰声嘶力竭的叫喊,躺在手术台上,面对着一堆冷冰冰的,她却并不陌生的器件。
她缴械投降。
她哭,她无力,她崩溃,她认命,她说:“医生,这个孩子我不打了。”(未完待续)